第7章 心何以安

连日来的劳累奔波总算告一段落。伊一整个人懒洋洋的，把自己埋进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柔软丝滑的锦被中。躺着躺着莫名觉得怀里有些空，心里便也跟着空落落的，忽然就烦躁起来。随手扯来一个床头的丝织枕塞进怀里抱着，整个人蜷缩在被窝中，眼神空洞地盯着窗外的树梢发呆。

窗外一弯弦月悬挂在枝头，月光清冷如水，散落了一地，衬得被窝里那抹娇小的身影越发孤寂可怜，倒映着弯月的眸子也清冷了几分，透着迷茫，还有，悲悯。

明明已经吃好喝好了，明明已经脱离苦海，从此步入豪门，锦衣玉食不再是梦，明明已经躺在干净舒适的床上了，早前的一身疲倦也终于袭上心头，却为何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从穿越之初就一直在疲于奔命，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安心休息了，不是很好吗？

疲倦涌上心头，连日来的奔波逃命的场景也一幕幕在脑中重新上演。

在21世纪的现代社会，伊一一出生，国家就已经迈开了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步伐，最后的扶贫攻坚战进行得如火如荼。也就是说，不论生活再苦，伊一至少从未饿过肚子，也许衣服不是名牌，但从未担心没衣服穿这种问题，更从未真正遇到过什么危险。

穿越前，伊一正边工作边考研。记得有个叫蒋中挺的政治老师常说：“新闻联播前十分钟VIP很忙，中间十分钟祖国形势一片大好，最后十分钟西方世界很乱。”那个时候，伊一也曾看着电视里战火纷飞、一片废墟的战争场景，难民们无家可归到处流亡。那时候，伊一只是为了考试偶尔看看新闻，只是看的时候为战争中的难民们难过一下下，也只是一下下而已。

任谁脑洞开得再大也不会想到，转瞬间自己会被扔进一个战乱的世界里。往日种种依旧清晰得好像就在眼前，伊一大概永远也忘不了，那么近的距离——耳边那么清晰划过的刀子划破血肉的声音，半空中飞溅出的还温热着的鲜血，那么绝望到撕心裂肺的哀鸣，那么毫无人性的屠杀……那么近的死亡的味道！近得触手可及，撕心裂肺得令人落泪，就只是那么静静地落泪。等伊一被脸颊上传来的冰凉触觉惊醒，眼前的锦被已经湿了一大片，原本鲜红的颜色转为暗红，就像那时伊一睁开眼时，那条流进视线里的血河，那是一种化不开的红色。

只需触目，就足以惊心。

在21世纪的中国，早已是一片祥和的氛围，伊一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以何为为，热爱和平。即使历史书上也的确记载了中国五千年文化历史的风风雨雨，可那终究成为了历史，不是吗？我们只要珍惜当下的美好生活，就足够了，不是吗？

从前，伊一以为是的。如今却不确定了。

记得历史课上，老师常说，要铭记历史。那时候伊一不懂，以为因为考试要拿高分，所以要牢记，不仅历史，语数英什么的都要牢记，为了成绩。

如今，伊一不这么想了。因为，只有亲身经历了那种刻骨铭心的苦痛之后，你才能真正体会到——生命有多么脆弱！和平又是多么可贵！平静的生活有多么幸福！

杜甫在《春望》中写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从前伊一不懂“感时花溅泪”。还提出疑问，眼泪哪有那么容易掉下来？看个花都能落泪？如今懂了，她只是静静看着窗外的月光，不也落泪了吗？原来情到深处，不必鼻酸，亦不必眼眶湿润，眼泪自己便会落下。又或者，记忆太过苦痛，早已远远盖过了生理上，鼻尖的那一点酸痛。

从前伊一不懂“家书抵万金”。也是，在我们那个打个电话就能让声音漂洋过海的时代，这破地方出门连个GPS都没有，更别提让到处逃窜的难民还能分清东南西北去寄信。

伊一想，自己肯定是没有杜甫那么胸怀天下的伟大情怀的。只是觉得，在这个世界的其他角落里，有那么多人正在亡命天涯、朝不保夕，自己却如此奢侈地拥着锦衣棉被安然卧榻。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也见到了，还亲身经历过，自己就不可能再心安理得享受眼前如此奢华的生活。

这一夜，注定噩梦连连，心何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