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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不甘心你又能怎样?

柳向阳猫腰直上,眼前却倏有剑光劈落,没有刁钻的角度,也没有花哨的技巧,很简单的直接劈落,干净利落得像是在劈柴。

嗯,就是劈柴。

退而复返的李汝鱼,只是简单的劈剑,精气神皆在剑上,眼中没有柳向阳,也没有绣春刀,只有那一柄有数个缺口的长剑。

世间万象,我只一剑。

这便是夫子的道。

电光石火间,柳向阳脑海里瞬间涌出十数种方法,可发现没有一种方法能够轻松避开这一剑再反击,要么退,要么硬撼。

柳向阳毅然决定硬撼。

终究只是个十四岁少年,能有多少力道?

绣春刀横撩而上。

锵的一声,刀剑相交。

柳向阳眸子里涌起骇然之色,李汝鱼手中长剑竟然没有被自己崩飞,反倒是绣春刀上传来阵阵力道,手心发热。

这剑法……有点诡异。

不假思索,绣春刀往下一沉,旋即就欲反手斜撩李汝鱼的右腰。

下一刻,柳向阳心中便无奈苦笑。

李汝鱼的长剑倒弹不过一尺,又是那样简单直接的一剑劈落,惊心的是,中间没有丝毫停顿,长剑两次劈落的轨迹几乎厘毫不差。

浑然天成!

教导李汝鱼学剑的人,绝对是位剑道大家——甚至宗师,断然不会比徐晓岚差多少。

而自己已经来不及退,只能被动的举刀硬撼。

刀剑相交,长剑劈落。

一剑又一剑,周而复始,根本不给柳向阳变招的机会。

柳向阳如陷泥泞,苦不堪言。

明明自己比李汝鱼更强,却因为一步错而步步错,落入这个被动挨打的局面,让人好不憋屈,偏生只能眼睁睁的承受这种难堪。

君子旗提枪站在桥头,看着这一幕,对胳膊被北镇抚司缇骑砍了一刀,已经无力再使用弩箭的花小刀说道:“这小子貌似只会这一招啊。”

花小刀苦笑,“大龙头你是知道的,我就箭射的准,这些方面我看不懂门道。”

君子旗干笑了一声,“其实我也看不太懂。”

李汝鱼此刻已进入忘我之境。

眼中无刀,甚至也没有了剑,只有一个念想:

就算面前是座山,也得给我剑开铁石。

连绵不绝的七剑之后,握刀的手已有些酸涩的柳向阳终于忍无可忍,这样下去何时是个尽头,胸中万千能耐却被这简单一剑封绝。

趁着又一次刀剑相交,借力矮身,一个懒驴打滚,远远的退了开去。

李汝鱼嘴角扯了扯。

没有追击,反而迅速后退了三步。

旋即长剑后拖,极富节奏感的踏出很小的半步。

踏出第二步,很小的一步。

第三步,完整的一步。

第四步小跑。

身影跑动的李汝鱼,如一条乘风破浪的鱼,衣衫猎猎,宛如离弦之箭,除非箭碎人亡,否则无可阻挡。

小跑三步成疾跑。

第八步、九步,成狂奔之势。

第十步踏地,跃起。

便有寒光炸裂,宛若一池秋泓横空,映照着烈日,光彩绚丽,惊艳了长坂桥众人的眼帘。

说时迟那时快。

从柳向阳懒驴打滚,到李汝鱼跃起出剑,柳向阳才刚起身起身站定,正欲不由分说狂奔冲杀,李汝鱼的剑却已似秋泓在胸前。

柳向阳眼中的少年,血肉寸缕如灰,飘散着消弭,最后只剩下一具狰狞的骷髅,空洞的眼眶里是血色的焰火。

毫无道理可言的幻象。

杀意狂暴。

柳向阳颓然喟叹一声,绣春刀落地。

柳州有个少年,生于寒门,母亲早逝,父亲是个穷酸儒,一辈子也没经手过几张会子,更别提续弦的事情,少年饥寒交迫着度过了苦难童年,在父亲的耳濡目染下,也喜欢上了诗书文墨。

符祥年间,柳州有个读书人,曾拜于旧时兵部侍郎徐晓岚门下,高中一甲探花,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少年在人群里看见鲜衣怒马,大红绣球身挂的探花郎在万众瞩目下游街,从此鱼跃龙门走入权贵圈子,少年心中便有了个梦想。

科举中第,光耀门楣。

少年有才,比酸儒父亲强了太多,偶有诗词之作,酸儒父亲便会高兴的四处宣说,回到家里心满意足喝着廉价老酒,饕餮大醉时不忘喃语,柳州柳家少年郎,他日御风盛朝堂。

符祥七年。

少年郎终于长成,自恃胸怀满文墨,乡试无不中之道理。

志在必得的少年苦熬三日,文章耀乡邻。

然而发榜却名落孙山。

少年不屈,越发努力,家道贫寒,入夜无灯,便凿开破旧土墙,借用邻居家的羸弱灯火看书,这一看又三年。

女帝登基,永安元年,少年又举乡试。

命运给他开了个大玩笑,依然落第,然而柳州贩盐榷商家里那位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胸无点墨的纨绔,却轻舟过万山,过了乡试。

在一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少年听见喝花酒归来的纨绔公子笑说,柳向阳那贱民的文章确实不错,能让本公子轻松过会试。

那一天,少年才知道原来世界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少年在雨里蹲了一夜。

第二日回家,少年将家里所有书籍付之一炬,推开绝望的酸儒父亲,毅然而绝然的拿起仅存的铜板,去镇上买回了一柄旧刀。

少年练刀,意欲起功名于军伍。

道理在权贵那个可望不可即的圈子里,是被愚弄的借口,你们说可以说,但我们不必听。

少年想和这个世界说说道理。

那么,先用刀和你们打招呼,如此世界才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然而生活给他开了个大玩笑。

被柳州徐家大小姐看上的少年,以为人生终于要迎来崭新天地,却不料喜当爹,头上一片青青草原,只能打落牙齿吞血水,选择了原谅。

而相应的补偿,是柳州北镇抚司一总旗,后调任矩州百户。

自此,少年便活在柳州徐家如地狱一般的阴影里。

一天天发霉、生蛆。

昔日少年郎已成中年,内心最黑暗的地方,依然藏着想和这个世界讲讲道理的愤懑,全部身心皆于职事,梦想着去临安,终有一日,或会成为独尊北镇抚司的正三品都指挥使。

那一天,自己可以提着刀给徐家讲讲道理。

给当年那个纨绔公子讲讲道理。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个横空出世的少年惊起的那一道秋泓下破碎。

柳向阳心如死灰,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

心在这一刻先身体一步死去。

深深的叹气。

这人生,真是个无聊,向阳而生,活在阴影,又是个多讽刺的名字啊……

惊鸿闪没。

柳向阳闭上双眼。

纨绔公子没死,不甘心。

败柳婆娘没死,不甘心。

我不甘心!

若能活着,我必捉刀,告诉临死前的他们,柳州少年柳向阳,从没屈服过。

从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