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终局
莱格斯一开始遇见阿斯兰王子就明白，他们得借王子的力量，但是事实上王子却在借他们的力量。
列维一死，教徒们分钱四散，剩下的年轻人对王族或许说是阿斯兰王子本人死心塌地。
一切做的完美无比，谁的手都没脏。
莱格斯想起蒙克说过的那些话，但是说过那些话的儒雅的蒙克和那天在高台上声嘶力竭的蒙克，他们的形象无法重合。但是艾希只有一个，蒙克显然是真实的。
“蒙克跟你毫无保留地交代了一切？”莱格斯在阴影里轻声问道。
“下完棋以后我很喜欢复盘，看输赢是从哪里开始分歧的。我和你的计划又是从哪里分歧的？实际上使用艾希扮演列维，这本来是你的底牌，不是吗？”
莱格斯没说话，确实，当所有计划全部失败，他就是打算让艾希扮演列维，取消掉恶鬼宣言。
王子把他的牌摸走了。
“蒙克是分歧。”
阿斯兰王子点点头。
莱格斯想起每月教会那天蒙克说的话，稍微思索一番，说：“他的父母。蒙克没跟我们说他父母的事。他的父亲是传教士，列维抢夺了他父亲的身份，又杀害了他的父母亲。蒙克这段陈词是真实的。”
“谁知道呢，可能是蒙克认为的真实。”
“什么意思？都到了这个份上，王子你跟我全部说清楚，也没什么关系吧？”
阿斯兰王子笑了笑，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本来我是很讨厌做多余的事，但今晚我可以破个例。
蒙克的父亲确实是传教士。他的父母也确实是意外身亡，但是究竟是不是列维所杀。只有列维知道了。”
列维。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莱格斯突然想起来，他几乎从未和列维交谈过。
说到底，列维他是个怎样的人呢？
阿斯兰王子发觉了莱格斯在苦恼地思索，他不禁笑出了声音。
“怎么了？”
“啊，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为什么？”
“等事情结束，你才想起来，你根本没了解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这不是很有趣吗？”
“什么意思？”
“列维，你在想这个又肥又丑腆着大肚子死在自己床上的老秃头吧。”
莱格斯坦诚地点点头。
“你们很容易被表面的事所蒙蔽。”
莱格斯眉头紧锁。
“一开始，你们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会针对蒙克？”
王子摇了摇头，继续说，
“但在最后，所有人针对的是列维。
假如最后被杀死在床上是判决的话，你没发现，列维从头到尾都没有自己的回合吗？他连一秒钟的申诉机会都没拿到。”
“可是他的罪行是板上钉钉的啊。”
王子这次的笑容很耐人寻味，他轻声说：“你们在石壁里发现的金银财宝，并不是列维的。”
莱格斯浑身都像身处冰窖中一般。
“那是蒙克的。而且几乎都是他父亲留给他的，蒙克的父亲是什么身份？真正的传教士。
列维所谓的藏宝处倒是至今都没被发现。”
“那他对莎尔曼做的那些呢？”
“列维和莎尔曼都是单身吧。莎尔曼只是自以为无法反抗他吧，列维则以为莎尔曼真心喜欢他吧？所谓的从外乡带小姑娘的荒淫罪不过是我和莎尔曼编的。”
莱格斯浑身颤抖，他摇摇头，说：“可是艾希偷听过莎尔曼和霍尔果斯的对话……”
“那你有没有考虑他们的立场？莎尔曼拼命想要逃离，霍尔果斯坚持想要拿一大笔钱，他们会怎么看待列维？怎么描述列维？”
“但是他会判定蒙克是恶鬼啊！”
“他应该有说过这是城镇居民们决定的吧？”王子知道的不少。
莱格斯低下头，默不作声。
片刻后，他又说：“可是你也没有证据证明列维就是个被冤枉的吧。”
“你也没有证据证明列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吧。”
反正列维也死了。
莱格斯慢慢走到月光下，他看着阿斯兰王子，鞠了个躬，说：“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你的意思。”
王子笑了笑。
“我想再去列维的密室里看看。”
“可以。”
再一次走进甬道里，地上都是灰烬，王子派人把所有的动物都烧死了。上一次在这里奔逃是什么心情呢？
民众们狂热支持的教宗列维、莎尔曼厌恶的色鬼列维、霍尔果斯觊觎的守财奴列维、莱格斯三人眼中的幕后黑手列维、蒙克仇恨的凶手列维、躺在床上被扎了上百刀的尸体列维……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谁能窥探出事件的全貌？
莱格斯缓缓走着，他的脚步声回荡在悠长的甬道里。
尽头的房间灯火通明，他们当时逃脱的裂缝已经被巨石压的密不透风，但是房间中央依然有一张破旧的木桌，上面依然留有几张古旧的黄色图纸，只是灰尘不布满在上面，巨蜥的尾巴也躺在桌上。
莱格斯扔掉尾巴，抹干净灰尘，拿起几张图纸，上面画着教堂的建设草稿，旁边密密麻麻地描述着每个房间的具体功能。
后面几张似乎是随手记下的日记，没有日期，但估计年头很久。
莱格斯挑了一张念了念，
“……我时时刻刻都被自己体内的恶鬼一面困扰，想到人是有神灵和恶鬼组成的这个教义，我就无比佩服教祖阿莉耶丝。尽管被居民们视作神灵，我也明白，我的体内依然有恶鬼的余孽。只要还是肉体凡胎，你就不可能成为绝对的善人，你做了一件善事，受助的人可能会感激你，但是你的邻居可能会觉得难堪，你去做了我没做，是不是想让别人嘲讽我，原本管理受助的人的管理者可能会觉得羞耻，是不是想让别人知道我工作无能……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就有不同演绎，一个人在不同人眼中就有不同角色。所谓的善事其实是相对的，所谓的恶行也是如此。假如杀一人可拯救一城，杀一城可拯救一邦，那杀人的恶行也有了善之处。人总归是矛盾的，神灵与恶鬼永远都在你的身体里互相争斗，互相融合。想来，若要在这世上活下去，其实还是要靠问心无愧这句话啊……”
莱格斯笑了笑，肥胖的列维在自己最喜爱的爬虫包围下，在温暖的灯火下，在闷热的土屋里，是以怎样的心情，在什么样的岁月里，写下了这些话的呢？
只是他肥胖的身躯肯定会留很多汗，边擦汗边在这里或工作或随笔，那个样子一定很好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