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恶鬼
“蒙克，选择什么信仰是你的自由，即使没有信仰也没什么，安稳活过这一生就很好了。只要有愿意做的事就好了。”
说这话的妈妈脸上却没有五官，只有一团黑色的涂鸦。
“你说什么呢？我的孩子当然也要和我一样，传承神鬼教的精神！”
爸爸的话很激烈，他脸上只有鲜红色的眼睛。
“你不觉得你已经背离了最初的信条吗？”
妈妈对着爸爸幽怨地责问。
“你不懂，我们在进行的事业是最伟大的事业！”
爸爸的眼睛越来越红，仿佛要滴落的鲜血。
“你和列维都疯了！”
看不到妈妈的脸，只看得到她的眼泪不断滴落。
“别哭了！”
这声音是爸爸发出来的？还是自己发出来的？还是重合在一起了？
爸爸和妈妈的身影越来越小，他们在沉重的雾气里渐行渐远。只有自己还留在这层雾里，难以呼吸，又无法逃脱。
“啊！”
蒙克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窗外阳光明媚，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是个大晴天。蒙克被噩梦压抑地喘不过气来，他把手背在额头上，全是冷汗。做了个深呼吸，蒙克坐了起来，但是无所适从的茫然感一下子击中他。他坐在床边，抓着被子，闭着眼，逼迫自己去思考去回忆。
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要做什么？
哦。
每月教会，列维会宣判他是恶鬼，镇民们则将无所顾忌地捕捉他，最完美的结果就是，把他吊死在中心广场，然后风干他直至他成为一具骷髅，摘下他的头盖骨，这样以后的仪式就可以拿出一个真正的恶鬼头盖骨。
人所做的事多多少少会和过去相连，他对于列维，列维对于他，不仅仅只有今天是相连的。
门帘被掀起，阳光更肆无忌惮地侵入房内，蒙克抬起手，想挡住刺眼的阳光。刺眼的不仅仅是阳光，还有进来的人。
是阿斯兰王子。
“怎么样，可以出发了吗？”阿斯兰爽朗地笑着说。
看起来他根本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昨晚您去了教堂，王子？”
“啊，是哦，我也去喝了一杯前夜祭的美酒。”
蒙克看到阿斯兰的模样总是非常羡慕，他看起来总是无忧无虑，又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很多问题。也许出生真的就已经决定了人生的一大半吧。
“怎么？你的计划可以实现吗？”
“呃，应该说是我和莱格斯的计划吧。”阿斯兰纠正道。
“那三个小孩又如何？”
“哈哈，蒙克先生还真是爱说笑，按年龄说，你也不比他们三个大多少吧，而且我和他们中年纪中最小的阿什莉还是同岁呢。我不觉得他们是小孩，不然我也是小孩了。”阿斯兰眼睛闪亮，笑着说道。
“也是。”蒙克尴尬地笑了笑。
“严格来说，三个人目前都下落不明，我们也只能祈祷事情能按着计划来。”阿斯兰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阴霾。
蒙克跟着阿斯兰离开兵营。兵营门口已经聚集了大半城镇的男性青壮年，他们紧盯着蒙克，仿佛他是什么野兽一般。
这种待遇以后不会有了吧。蒙克心里不免自嘲，他一个人走在所有卡朋特居民前面，阿斯兰王子则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后头，行政长官在帮他牵马。
卡朋特的居民全都一言不发，也不看蒙克，只是低着头看着前面的人的脚后跟。蒙克心里觉得好笑，还有恶鬼亲自领导大家去教会吗？这不是很讽刺的事吗？
教堂中心广场，已经被架起了两个高台，以蜡烛群为中心，隔台相望。列维已经坐在一个高台之上等着他了，他的眼神自蒙克踏入广场便一直盯着他。
蒙克站在自己的高台后，往后一看，涌动的白色人群，他们三三两两地抬头看着他，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蒙克踩着阶梯，走上高台，坐在椅子上。
没想到列维还挺直接，直接进入最主要的环节。
列维肥胖的身躯歪倒在他的椅子上，倚着自己的脑袋，冷漠地看着蒙克。莎尔曼祭司和霍尔果斯站在教堂二楼，也盯着蒙克。
列维先清了清嗓子，然后坐直了身子，他的目光反倒纯正。
“今天的每月教会，我们要先解决一件困扰全镇的大问题。”
列维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对着纸条，一字一句清晰地说：“蒙克，卡朋特入籍神鬼教，教龄二十六年，由父母亲直接领入教中。”
列维用舌头舔舔指头，翻到下一页，“近几年来，一直有教徒跟我反映，蒙克不遵守不尊重教义的行为。首先，蒙克从不参加各种教会仪式。”列维因为肥胖挤得细小的眼睛看着蒙克说：“属实吗？”
“属实。”
“其次，蒙克宣扬错误的与教义背道而驰的理论。其中包括，不认定新大陆是世界的中心，不认定太阳与月亮是围绕新大陆运行的。属实吗？”
“属实。”
底下的人群里传来窃窃私语，很多人都在嘲笑蒙克。
“还有，制造奇技淫巧以图放纵人，贪图享受拒绝工作，把工作交托于机器之手。属实吗？”
“不对。我从没说过要让人贪图享受。”
底下的人群像是快沸腾的热水。“蒙克，你就是自己懒，不想自己干活，不是吗？”很多附和声响起。
“我说过，重复无聊的工作不应该交给聪明智慧的我们来做。我们应该想办法加快工作效率，这将会是历史的必然，你们是无法阻止的！”
“胡说八道！”“难道人可以天天躺床上玩吗？”不知道谁说的玩笑话，人群开始哄笑。
“安静！”莎尔曼祭司突然大喊。
整个广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蒙克，想减少人的工作，这总是你的理论吧？”
“这没错。”
“这就是和教义冲突了，人天生就有恶鬼的成分，干活劳累是赎罪，想办法规避工作，只会让罪业增加。”
蒙克没说话，歪着头冷笑着看着列维。
“另外，制造日食幻象，妄图自证自己的预言，影响大家的生活。属实吗？”
“我倒真想有那个本事。”
人群像干燥的柴火，一点就着，大家都咒骂着蒙克。
“蒙克，你愿意改正自己，重新投入我们的怀抱吗？”
话音落下，整个广场都陷入迄今最深重的沉默中，每个人都把目光投向蒙克。
蒙克抓住椅子把手，父母亲的残影又涌入他的大脑，虽然他按照妈妈的话选择了自己的路，但是爸爸给他带来的影响却难以消散。
“你知道吗，你再这样下去，就会堕入纯粹的恶鬼之道。蒙克，回到我们的怀抱吧，承认你自己做的都是错的。”
蒙克的食指敲打着椅子扶手，他有些厌倦了。
“我不要。我不是恶鬼，列维，你倒要审视下自己，我觉得你越来越像恶鬼了！”
蒙克的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所有教徒都疯狂了，拥在蒙克的高台下，甚至要爬上去揍他。
列维站起身来，整张脸都气得变形了，他指着蒙克大喊：“蒙克！我以神灵之名，判定你，是纯粹的恶鬼！神鬼教教徒，得而诛之！”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她似乎没搞清楚大人在干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狂热。她瞪大了眼睛盯着蒙克，她的眼睛纯净地像一摊湖水，反射着蒙克的身影。
“恶鬼！蒙克你这个恶鬼！”
“我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人了！”
“恶鬼！”“恶鬼！”
这些嘈杂的声音涌进蒙克的耳朵里，每个人都像是面对着杀父仇人一样，对着蒙克，口水四溅，咒骂着他。有些家伙捡起碎石砸到他身上。
那个小女孩看着大人们的身影，懵懵懂懂地捡起小石子，也朝蒙克砸过去，但是她的力气很小，根本砸不到高台之上，但蒙克却觉得她扔的这颗石子有千斤之中，压在他胸口上，让他喘不过气。
小女孩的表情也越来越开心，她也许还是无法理解自己在做什么，她的樱桃小嘴，对着蒙克，喊道：
“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