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伍)拖在身后的大麻袋
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而我们最应该报恩的人,不该是我们的父母么?
提起这个话题,我第一时间就能想起一位老奶奶,关于她的记忆,大概有十几年了。
“妈妈,我这次回来怎么没见那个总是拖着大麻袋的老奶奶。”我最近还向妈妈问起她。
“你这么一说,我也很久没见那位老人了。”妈妈说道。
“好像是去世了。”一旁的爸爸告诉我。
“或许对于那位老人来说,去世是一种解脱。”妈妈说的很平静。
我听着她去世的消息,心里默念,愿她在另一个世界可以过得快乐。
她在世的时候,一直过的都是一种极让我们同情的生活。
印象中她大概只有一米四,她的头上时常系着一个土色的头巾,平常将角绑到脑后,在冬天的时候将角绑到下巴下面。她穿的一直都是那件老一辈人的对襟款式的黑色外套,裤子是也是一件老样式的裤子,她的脚很小,穿着一双小小的布鞋,但是关于她最深刻的记忆,应该是她一直拖在身后的大麻袋。
老人之所以把大麻袋托在身后,是因为人老了没有力气,走不动的时候,她就站下来歇一歇,等歇好了,托着她的大麻袋接着走,她的大麻袋里,有很多“宝贝”。
有的时候是塑料瓶。
有的时候是废旧纸张。
有的时候是车前草。
有的时候是蒲公英。
有的时候是苜蓿。
有的时候是荠菜。
有的时候是干枯的树叶。
你可能会反问,这些东西算什么宝贝,但是对于老奶奶来说,这些,真的就是她的宝贝,她就靠着这些东西度过一个个春秋冬夏。
塑料瓶、旧纸张自然是可以卖钱。
车前草和蒲公英晒干以后是药材,也可以卖钱。
而苜蓿和荠菜都是她从野外弄回来的食物。
至于干枯的树叶,是她冬天的时候用来取暖的。
我曾亲眼见过她在我们学校的垃圾堆里捡垃圾,我曾亲眼见过她在马路的两边收拾满地的树叶,我曾亲眼见过她在中学校园的土操场挖各种野菜。
我曾经也很疑惑她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妈妈,那个老奶奶没有孩子么?她都这么老了,怎么还出来自己挣钱。”
“她有女儿,也有儿子,孙儿也已经很大了,但是她的孩子们都不管她,老伴又去世得早,现在她一个人过。”妈妈回答我的时候,话语里有些愤愤不平。
“那生孩子有什么用啊,那个老奶奶好可怜。”听着妈妈那么说的时候,我得心里又气愤又难受,之后再见到那个老奶奶,我总是会很心酸。
我记得有一次,我和小伙伴们在小镇的中学校园里玩,中学是我妈妈的工作单位,我在周末,就喜欢和妈妈同事家的小伙伴一起在操场过家家,我们看到了那个老奶奶,在夏天,操场周围的车前草长得可茂盛,老奶奶一直在挖着那些东西。
“我们挖一些给老奶奶拿过去吧。”乐乐说。
“嗯嗯。”我们异口同声的回答,在操场地空气里渐渐消失。
年少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叫面子,也不知道什么叫脏,我们知道的,是助人为乐,是善良。
那天,我们顶着烈日,帮老奶奶挖了许多车前草,拿过去给她。
“奶奶,我们帮你挖了一些。”我们把挖的野菜和老奶奶自己挖的堆放在一起。
“谢谢你们,真是几个好孩子。”老奶奶朝我们笑着说,生活将她的腰都压弯了,但是他的笑容却依旧那么灿烂,或许是这么多年一个人的生活,已经让她习惯了艰难的日子对她的折磨。
“没事没事。”我们笑着,蹦蹦跳跳就走了。
老奶奶的麻袋,是她生活的依靠,也是她身份的代表,无论在哪里,只要看到那麻袋,我们就知道是老奶奶在附近。
我就看着老奶奶在小镇的街上,身后拖着她的大麻袋,走走停停过了很多年,而我也在这一年一年中长大了。
还有印象很深的一次,就是在我上初二的时候。
我是在妈妈的单位上读的书,所以还是那个熟悉的操场,那是一个周一早上,我们在站队升国旗,主席台的一侧有两棵很大的杨槐树,秋天,杨槐树下落了厚厚的一层叶子,我站在队伍的第一排,清晰地看见那位老奶奶在扫着那些树叶,她没有管操场上有多少同学,她没有管喇叭里的声音有多大,她用扫帚将杨槐树叶一下一下扫在一起,然后跪下来,用手将树叶全部刨进她的大麻袋里,我看着高大的杨槐树和老奶奶瘦小的身躯形成的鲜明对比,心中五味杂陈,我带着心中很难平静的感情,看着她用一只手拖着麻袋,另一只手拖着扫帚,慢悠悠地离开了操场。
我不知道那天校领导讲了些什么,我却清楚地记下了老奶奶当时的每一个动作……
一次次,在不同的地方遇见,一次次,目送她拖着大麻袋渐渐远去,我对她产生了一种深深地同情。可是我的同情,不是实在的物质性的东西,对于她的生活,我的情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再后来,我就离开了小镇,去别的地方上学了,每个假期回家,我都能见到那位老奶奶在街上拖着大麻袋走着。
记忆中,她的大麻袋,也一层层补了许多个补丁。
看着她的背影,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再也见不到她,可是这一次,我回家之后,她已经永远地长眠在了地下。
她终于可以摆脱艰苦的生活了。
她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好好睡一觉了。
她终于可以不用每天早出晚归,为自己的温饱忙碌了。
她终于不用那么累的将大麻袋一直拖在身后了。
但是有一件事情,一直让我无法安心,她活着的时候,子孙儿女没有人管她,那她去世后,有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葬礼。
“爸爸,你可知道,那位老人去世之后,有没有被好好安葬。”我还是希望得到一个结局,不管好坏,我都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
“她的儿子们将她就那么埋了,没有什么葬礼,据说,和她一起被埋了的,还有那个陪伴她半生的大麻袋。”
“哦,我知道了。那位奶奶从我的记忆里,就一直拖着她的大麻袋到处捡垃圾什么的。”我装作自己很淡定的样子,眼睛盯着家里的电视机,平静地说完,然后起身,走到楼道里,望着远处沉默了许久。
这么多年,她和大麻袋相依为命,似乎大麻袋是她唯一的亲人。
终究,她和她的大麻袋躺在了一起,将她和它的故事变成这个小镇上许多人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