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灯灭
缘起缘灭，皆有定数；
花开花落，自是知秋；
若君知悉人生苦短，
又何惧烦恼几许？
我望着欧阳新的模样出神，原来人，真的有前世今生么？
“你在想什么？”他凝视了我很久，淡淡的说，“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到。”
他缓缓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止步，却没有回头，“我会遵守我的诺言。项亦辉，我会救他的。”说完，他跨出门槛，关上门。
我起身梳妆，镜子里，是我出嫁的模样。红色的长袍沾着血迹，床边，俨然是那把写着“恋”字的红伞。
我好像走入了别人的世界，不能回头。
第二天，欧阳带我去见了亦辉。他就站在大门口，青衫破损，沾满污泥和血迹，那张熟悉的脸已经憔悴而哀伤……
我们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我，直到两个侍卫把他带走。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只是那么看着，很久很久。那天，天很蓝，很蓝。
而后，欧阳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想尽办法让我开心。即使再忙，也一定会来陪我聊天。可是，我却再也不会笑了？即使我内心被他的诚意打动，可是，我再也无法展开笑颜？再也无法开口说话……
或许，这就是当时何小姐的心情？那种失去的痛，我不懂。
过了很多天，欧阳带我去看灯会。节日比想象中的更加热闹，虽然简单，但是每个人都挂着笑脸。原来古人比现代人更懂得快乐的意义。
那天，欧阳送了一个蝴蝶宫灯给我，非常漂亮。我很想感激他，对他说声谢谢。可是，任我怎么努力，都说不出那两个字，甚至是一个感激的笑容，也无法给与……“何心，你为什么不懂珍惜身边的幸福呢？”
我看到欧阳脸上失落的表情，心里掠过一丝哀伤。这个热闹的灯会，人人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惟有他，显得那么寂寞。那天，我们看着烟花在空中绽放，他拉住了我的手，“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这里，请告诉我。即使你最终选择离开，我也会祝福你。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幸的人，你是我第一个想珍惜的人……我希望你幸福！……”
我转过头，烟花下，他的嘴角上扬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却带着些许落寞。他握住我的手，单薄又冰凉，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他的孤独，用力抓住了他的手。
“如果灯会一直不结束就好了。”他依旧抬头看着空中的烟花，眼中闪着烟花的光芒。
后来，我从别人那里了解：他虽然是相国的独子，却是妾侍所生。生母早亡，父亲国事繁忙，相国夫人也并不喜爱他。所以他虽然学富五车，聪明过人，却自小孤僻，缺乏亲情。他是希望找一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吧。可是如此简单的愿望，为什么这么难以达成？
我看着他在我面前一次次展开笑颜，是那么亲切。他为我画了一幅画像，一直挂在书房。他细心关心我的饮食，生怕我有一丝不悦。我的房里挂着他送我的宫灯，桌上摆满了七色的鲜花，各地的小吃，还有收集来的民间玩艺……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终于开口。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他像孩子一样开心的望着我。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希望你高兴。”他朝着我露出天真的笑容。
“你真傻。”我忍不住吐出三个字。而后，我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我突然发疯似的打碎桌上的玩艺，打翻桌上的小吃，折断七色的鲜花……
而他，只是看着我，镇静的好像在看别人的表演。
终了，我靠墙坐到地上，开始呜咽。
他慢慢走到我的身边，递给我一块手帕，“你不喜欢。我都拿走。”他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抱怨，一丝愤怒。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离开。
为什么，你竟可以容忍我的一切？
而后的发展，让我更加无法控制。
亦辉再次出现在我的门外，那一瞬我们立即拥抱在一起。他提出要我跟他走。而我，竟然答应了。
一个没有星星的夜晚，我们相约逃跑。我离开相国府的时候，欧阳一人在书房。我沿着小径从后门离开，一路上出奇的顺利。我悄悄打开后门，亦辉立即抓住了我的手飞奔向河边。那一刻，我不由自主的转头，好像看到门内有一个黑影在向我挥手……
我们快速逃到了湖边，小船已经准备好了。两人匆匆上船，却被一双手拉住。
“是蓝凌。”亦辉小声说。
“她也一起吗？”我问。
“对。”亦辉伸手拉蓝凌上船。
“你真的来了。”蓝凌的眼睛在黑夜中异常明亮。
我点点头。
“你们疯了。”蓝凌说完转头不理我。
那晚，我们沿着河划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亮才上岸。亦辉牵着我的手，“我们从此再也不分开。”我点点头，双眼泪痕。唯有蓝凌失望的看着我们，不停的叹气。
之后，亦辉去买食物。而我和蓝凌面对面坐在河边的石头上。
“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蓝凌怨恨的看着我。
“对不起。”我想起她求我离开的画面，心中满是歉意。
“你会害死他的。你父亲为了隐瞒你们的事情，下令解散了我们五代传承的戏班。师傅，也就是亦辉的父亲为此一病不起，郁郁而终。亦辉已经为你们的感情付出了太多太多，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蓝凌紧握双拳，强忍悲痛。
“我真的不知道……”我惊讶的不知如何回答。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造成了这种局面，你还想把我们害得多惨才甘心？这次你跟着跑出来，被抓到的话可能会害死亦辉的，你知道吗？”蓝凌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的！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而已！”我哭了。
“大小姐，你怎么会懂得我们的生活？没有佣人，没有舒适的房屋，没有山珍海味，没有一大堆奉承的下人……逃亡的生活，艰苦而危险，你真的能够活下去吗？何况，你已经嫁给了当今相国的儿子……你真的以为，你们能过上简单快乐的生活吗？”蓝凌说的话可怕而真实，我再也说不出话。我知道，真的会害死他的。
看着亦辉高高兴兴的拿着食物回来，我突然想起婚礼时遍体鳞伤的他。他，真的会死的？
“也许，我应该回去。”我终于说。
“为什么？你后悔了。”亦辉心痛的眼神让我无法直视。
“对。我后悔了。我后悔跟你逃跑，我后悔离开相国府！我相公还在等我，我要回去！”我哭着吼起来。可他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拥我入怀，“我知道你骗我……”
而后我们都哭了，哭了很久很久。蓝凌看着我们，也哭了。
“你会死的。”我推开亦辉认真的说，“如果你死了，我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摇摇头，在我额头轻轻吻了一下，“不会的。相信我，我会一直保护着你。你忘了，我是你头顶的蓝天。蓝天永远不会消失，无论沧海桑田……”
我闭着眼，把头深深埋在他的怀里，再也不想思考。只希望，这一刻，可以永远。
可是，我最害怕的现实还是到来了。父亲和相国很快发现我失踪，立即派出了军队搜索。任我们如何隐姓埋名，逃到天涯海角，最终还是被找到了。
那天，天依旧很蓝。我和亦辉在街上被抓，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我再次回到相国府，再次回到欧阳的身边，好像一切从来没有改变。欧阳还是对我呵护备至，甚至没有问我关于失踪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房里把弄着那天送我的蝴蝶宫灯，神情悠闲。看到我走进屋，他没有一丝惊讶和喜悦。“你回来了。”他淡淡的说，“累了吗？好好休息。”
“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吗？”我挑衅的说。
“我知道你不想回来。”他放下宫灯，望着我，“你回来一定很难过。”
“你瘦了。”我心里默默念着，口中却说，“我恨你！我恨你！”
他低下头，紧紧握住了双拳，“我就那么让你讨厌吗？”
“不是的。我知道你很努力了……”我努力的想着，却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大喊，“出去！出去！我恨你！我不想见到你！……”
他起身默默离开，轻轻关上了门。
原来我是一个这么过分的人。任性，自私，幼稚，又可恶的人！我散落长发，趴在床上，眼角瞟到那盏蝴蝶宫灯。
灯，点亮了，若隐若现，好像蝴蝶也飞了起来……
当我再次睁开眼，欧阳含情脉脉的坐在我的身边。
他为我盖了被子，自己靠着床栏杆睡着了。我发现那把红伞依旧在床边，而且没有一丝灰尘。这个屋子，还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我看着他熟睡的脸，充满了愧疚。“你憔悴了很多。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却始终不懂……你真傻……”我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抚摸他的脸，伸到半空，却还是放了下来。
“你醒了。”他猛地惊醒，看到我立即露出笑脸。“今天心情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他，怎么样了？”
他愣了愣，有些为难，“你说的是项亦辉吧。他……不太好。”
“他怎么了？”我惊慌失措。
“你父亲说他绑架了你，要杀他。今天午时斩首。”他转过头不看我。
“什么？”我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却被拉回欧阳的怀抱。
“你救不了他。你应该猜到结局的。忘记他吧。”他紧紧抱住我，第一次这么强硬而有力。
“我要救他！不可以……不可以……求求你救救他……”我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想要挣脱他。
他突然用力的打了我一个巴掌，高声呵斥，“你该醒醒了！不要这么固执！”
静，死一般的寂静。
我坐在地上，竟然连哭都哭不出来。他气喘吁吁的盯着我，最终平静的低下头说：“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说完，他静静离开。
“他，真的会死……”我起身掀倒了桌子，大叫起来。
那天，宫灯倒落在地，烧了起来。
宫灯里的蝴蝶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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