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评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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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汉广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前记

他是一个沉郁的的孩子,上天让他降落在了一户贫困的家庭里,并给了他一双忧郁的眼睛。

在他小时候时,他便清楚地明白了他的村庄的无趣。到处都是一派绿色,绿得乏味,绿得彻骨。他每天早晨便跟着父亲外出拾柴,他天性悠缓,免不得父亲对他不停的抱怨,但他知道父亲对他是好的,因为父亲从未打过他。春夏秋冬,他们有时去屋后的山上拾柴,有时去河边的田地里务农,直到星夜来临,才匆匆赶回家吃饭。

他家只有三间茅屋,呈一字排开:中间是寝屋,右边是灶房,左边放置农具、种子,以及其他的物品。而他便睡在那里。院子里种满了蔬菜,只在中间留了一条小路。家里只有母亲一人,辛勤地忙内忙外,直到夜半才休息了下来……

他总是吃完饭便回到了自己的屋里,里面除了一张床躺在墙角,到处都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农具杂物。屋子有两扇窗子,一扇在他床边,总是紧紧闭着,因为他害怕,一扇在他床的对面,总是开着,因为他害怕黑,害怕静。每当他进来时,透过那窗子,总能看见后院里睡熟了的鸡母和天上满满的星。

童年,就这样无声息地离开了他,没有欢乐,没有忧伤,只是感到很寂寞。他并不合群,因此村子里的孩子大都不愿与他玩,事实上它也并没有这个时间。经过自小的锻炼,他已经成为一个出色的小伙子了。手脚灵活,长得也高,唯一令父母遗憾的是,他很瘦,力气比起同龄人也不大,并且时常总是不愿与其他伙伴说话。其实他们心里也知道,村里人都嫌他们家穷哩。每当孩子遇到那些骂他们的黄毛小子时,力气比他小的,他就追着打,力气比他大的,他就哭着不住的骂,很多时候都留着泪一瘸一拐地走回家里来。这些年来,经过他与父母的努力,家里已经基本能够不饿肚子了。七岁那年,父母又给他生了一对龙凤弟弟妹妹。他喜欢背着两个弟弟妹妹满院子跑,给他们抓蟋蟀逗他们玩,那时是他最开心的日子。而时间也就这样流逝而去了。

十八岁那年,在一个清爽的秋天,他乐滋滋地带着弟弟妹妹趟过那条河到河对面的小镇上买鸡仔。他们家每年都要到这个小镇来,只不过往年都是父亲来,今年父亲生病了,他才有幸到这个小镇上来。弟弟妹妹已经十一岁了。他两手拉着两个孩子悠闲地走在进镇的路上。大约有百米左右吧,路的两旁是芦苇,雪白雪白的。他已经到了镇口,前面便是街道了。他拉着两个孩子挤进人群攒动的路上,到处都是小商贩的叫卖声,他着实有些头晕。他用力捏着两个好奇的孩子的手,左一声大爷,右一声大妈费了好大的力才找到了一家药铺。他毕恭毕敬地走向郎中说明了父亲的病,用了十文钱买了一副药。不久,他又打听着到了牲畜市场买了五只鸡仔,装进了事先备好的麻袋里绑在了背上,又花了接近十文。

当一切事情做完之后,他便带着弟弟妹妹慢慢地向着镇口走去。时间还早。太阳暖暖地照着大地,清风阵阵,吹着他的头发。街上依然热闹,只是并没有来时那么拥挤了,两旁青石板上,摆着各种小摊,他们三人痴痴地笑着东张西望,真是比土包子还要土了。在半路上,他给弟弟妹妹一人买了一张酥油饼,紧张地向寺庙赶去,他早已打听清楚,那里有一个书市……

他在他们村的私塾里旁听过几年,当然时间不能太早。他记得他就坐在最边角的位置。笔是他父亲给他买的,纸则是同学们用剩下不要了的纸,至于墨水,他着实没办法了。还是先生同情他,给他用的哩。不过尽管条件艰苦,他还是学会了不少的字。先生看他聪明,生活又清贫,对他倒也照顾有加,还送了他一本《战国策》哩!那本书他每天夜里都会小心地捧到床上阅读。床边的窗子也打开了。借着星月的光,他总是直看到深夜。那书虽然他爱护有加,但实在禁不住不断地翻动,时间一久,便散架了。他也不敢再求那位先生再送他一本,不知为何,他总不爱去求别人。

不过他有他的办法。每天他都在帮完父亲母亲后,急匆匆地跑到先生家,劈柴担水,扫地洗衣,直到他觉得差不多了,才舒坦地请求先生借他一本书看。那先生看他这般实心,倒也更加疼爱他了,每次他有什么疑问,先生都爽快地给他解答,直到他听懂为止。不过好景不长,不久先生便离去了,听说是进京赶考,天黑时离开的,那是他还不知道,等到知道了才遗憾伤心,感到空落落的。他自然便不能听课了,自那之后便再也未上学了。不过先生在临走之前托人又送给了他一本《战国策》,里面有先生的注释,书首有先生的题词:好好读书。他没有看这本书,因为他早已对他滚瓜烂熟了。他把它用布包好藏在了床底下,每天晚上都会拿出来摸一摸。但他终究辜负了先生的期望,他家哪里还能再供他上学呢?特别是弟弟妹妹出生后,便更是不可能了。不过他并不怀有遗憾,他明白“人各有命”的道理。

不过,他学习的渴望并未因此减少分毫。他已经来到了书市。他激动地带着弟弟妹妹东看看、西摸摸,乐此不疲地转着。他发现这里有许多他想看的书,价格也不高,他盘算着大概他能买五本书。父母给他的钱自然没有了,但他还有私房哩!他买了四本史书,又买了一本《诗经》。先生以前教过他一些,不过没有教完。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他把所有东西绑在身上后,便带着弟弟妹妹准备回去了。当他路过寺庙门口时,瞥见十几个人正围在一个卖座边笑着把手舞来舞去。他本想走开的,但听见一个毛头小子摆着一个五彩的平安符对一个中年男子说:“这平安符真好看,竟然免费,陈夫人真善良呀!”后,便不由停下了脚步,扭头向那小子:“免费?“那小子好奇地看了一眼这个瘦高个:“恩”答应一声便走了。他想领一块平安符回去,父亲那病太让他担心了。

于是,他便带着弟弟妹妹向那里走去,刚走到那些人身后,他们便哗的一下散开了。他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卖座上,果然什么也没有了。桌旁是一对母子,母亲应该就是那位陈夫人。他看见她一身白色绸衣,头发绾成了一个髻,插了一根珠翠,面庞白皙,看起来亲切和蔼,美丽脱俗。她的身旁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他第一眼便看见他了,只是又急忙把眼光缩了回去。她真是一位美丽清秀的姑娘,白嫩的面庞,晚霞般的嘴唇,秋水般的眸子,青柳般的修眉,一头齐腰的乌发,两束青丝自然垂于胸前,覆额的刘海有些凌乱,两边戴着蓝花头饰,穿着兰花底的蓝布长裙,恬静地站在陈夫人身边,好像看了他一眼。

他已经尽力把自己打扮了,至于像不像样,起初他也并未太在意,如今被那姑娘看了一眼,到不自觉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装束了。他穿着一身粗蓝布衣裳,腰上用一根蓝布带打了个结,剩下的自然垂下来,头发用块布包了起来,脸洗得干干净净,除了脚下的一双草鞋不入目外,倒还像样。当然,这身打扮是他学当年的先生的。

他站在卖桌前,发了发神,便听见那位陈夫人说:“小兄弟,不好意思,你下次早点来吧。”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转身正欲离开,突然听到那位姑娘叫了他一声。他猛地呆愣下来,转过身去,看见她匆匆地走来,弯腰笑着把一个平安符给了他妹妹,并站起身来对他也笑了笑。他勉强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弟弟妹妹也说了声“谢谢姐姐”,便拉着他们转身匆匆地走去了。等到他带着弟弟妹妹走到转弯处才缓慢减小步伐。他悄悄回头看了看,却发现那里已是一片空旷,一阵秋风吹过,他觉得什么也看不见了……

岁月仍旧不停地流逝,父亲的病不久前便好了。那块平安符母亲挂在了门梁上,祈求保佑平安。他与父亲还是早出晚归地上山拾柴,到河边务农。不过,每当河边田地里的活做完后,他总是让父亲先回去,说自己再翻一翻土。其实,他那里是在翻土呢?!每次他都坐在田垄上望着河对面的小镇出神。自从那次回家后他便神情恍惚了,他的脑海里总是要浮现出那位姑娘的影子,看着他笑;他甚至有时会梦见自己考中了状元,回来便娶了她为妻。当然,在平常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干活,还是夜以继日地读书。他是个实际的人,他明白他有多大的责任,明白他与她之间有怎样的差距。

他已经偷偷去过那个镇上几次了,也曾到那个寺庙旁远远的望见了她。起初他自以为并未被发现,可有一次他去看时却只看见了她一个人,他本能地一惊,转过头来,果然看见陈夫人站在他的面前。旁边是一个英俊的书生,他已经记不清那个书生对他说了什么,他只觉得那时自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上前给了他一拳便跑了,后来被一群人追上狠狠揍了一顿,便一瘸一拐地回去了。他记得那时他在河边呆了一下午,他已经后悔打那书生了,他知道那位姑娘肯定会恨他的,恨他自作多情。

于是那天傍晚他便慢慢地拄着根棍子走回家,他用剪刀剪了一根平安符上的五彩的蕙丝,又在他床底找了一张洁白的纸写了“对不起”三个字折好,又从墙角里摸出一文钱来匆匆的赶回了那座寺庙。陈夫人和那位姑娘已经走了。他走到了一位同样在这里摆摊的老婆婆面前,强装着笑把彩蕙与白纸和那一文钱交给了她,请她帮自己把彩蕙与白纸交给那位姑娘,之后便不顾那婆婆的询问自顾自地回去了。他记得那天晚上月儿是那样的明亮,而他的心又是那样的灰冷。

现在,他坐着喃喃自语。星空下的夜晚冷冷清清。他突然想起了一首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命运给了他另一种生活,他哭了,哭着吟了一首诗:”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