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梁大将军（二）

我亦是愤怒。

除了带着荣玉小和尚逛青楼那一次，在欢喜镇，我阿爹都从未舍得打过我。

此时他段宁又凭什么？

然而当我在想这些的时候，手已经率先反应了过来，迅速地还给了段宁一巴掌。

段宁望向我，瞬间莫名其妙地笑了。

我扭过脸不去看他，实则心里有些后怕。

如果说方才他打我那一巴掌只微微用了一点力，我打他却是拼尽了全力的。等下他若再成心打我，我定是打不过他的。

打打不过，逃又逃不了，此时此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简直是任人宰割。

但是话本子里讲过，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于是在段宁动手回敬我一巴掌之前，我没出息地回头瞪着他，先发制人道：“好男不跟女斗，是你先打我的。”

段宁依旧笑得像个神经病，我警惕地望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抬起方才打我巴掌的那只手却覆在了我的脸上摩挲着，道，“你看，你天生就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我方才不过打了你一巴掌，你都忍耐不得，那十几年前你的亲生父亲，你的亲生母亲，以及将军府几百条人命含冤而死，至今被人不耻被人唾骂，你为什么就能忍受呢？养了你十几年的阿爹自刎了，你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段宁果然天生就是一个善于鼓动人心的人，他同我这样说的时候，语气平平常常就像在聊家常一样，可是字字句句都在诛我的心。

我这个人天生狼心狗肺，梁大将军及其家人是死是活，是荣是辱与我有何干系，我都可以装作不在乎。待寻着阿娘，便回到欢喜镇继续开开心心的做我的小镇姑娘，然后做梦等着有朝一日我那青梅竹马的董公子衣锦还乡，八抬大轿来娶我。

可是他质问我的话里带着阿爹。

这个世上我可以谁都不在乎，谁都不要，但阿爹不行。

静会方丈一直笑眯眯的待我很好，董公子去长安之前亲了我说让我等他，孟桑是我最善解人意的好姐妹，就连段宁待我也不错，可是这世上从没有一个人对我的好比得过阿爹。

我小的时候头发稀疏枯黄如干草，但却从没有像别的没娘的小孩那样乱糟糟过，是我阿爹每次上学堂之前，一梳子一梳子的亲手给我绑好。

我一年四季从没有穿过脏的衣裳破的衣裳，是我阿爹一针一线给我缝好给我洗好。

九岁那年我得了天花，整个欢喜镇的郎中都说药石无医，是我阿爹不眠不休赶了七天的路，请了几百里之外的神医将我从黄泉路上给拉了回来。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欢喜镇上的姑娘家没有几个识字的，可是李先生家顽劣的姑娘却读遍了三教九流的书籍。

我阿爹养了我十六年，为我做的又何止这些。

我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阿爹，是待我最好的人。

可是我又曾为他做过些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曾为他做过。

去岁冬天的时候我还同他说，将来等我嫁了董公子一定让他颐享天年。他那时候望着我笑，欲言又止，心里怕是早已心如刀割了，而我却在他的伤口上撒盐，说什么日后的天伦之乐。

我想反驳段宁，我想同他说梁大将军怎么能与我阿爹同日而语呢，可是最后只能轻轻地问一句，“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这一问，便注定再也回不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