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回家(中)
自从上次回家,已经有八个月了,暑假里如草在西安做家教,又在麦当劳继续做兼职,赚得了自己的生活费,然后获得的奖学金交学费,大学生活的费用基本上就够了,所以如草没有问父母要过钱,有时还会给家里邮寄一些钱,这些日子,她给中朋做家教,中朋给的薪水很高,但是如草没有收下,只是按照当时的正常价格收取了补课费。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红楼梦》中王熙凤的形象再次出现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安妈妈急忙穿着拖鞋迎了出来,与飞奔的如草撞个满怀,一边紧紧的抱着宝贝闺女,一边笑着嗔怪着:“跑这么快干啥?永远都长不大!”
“妈——人家想您了嘛!”如草撒娇着说。
“这孩子!”安妈妈接过如草手中的提包,大声的喊着:“如草她爸,如草她哥,咱们家小草回来了!”
“是如草回来了吗?”哥哥跑了出来,“回来也不说一声,哥去接你啊!”
安爸爸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看了看如草,眼睛中充满了笑意,可是嘴上却说:“学习那么忙,总往家里跑啥啊?”
如草悻悻地朝母亲吐了吐舌头。
晚上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子上吃饭,虽然都是最普通的青菜,可是在哥哥的手中却像变了个花样一般,每一道菜都做得那么精彩。
妈妈不停的给如草夹菜,一边问着:“草啊,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呢,不寒不暑的?”
“……”如草一时语塞,“啊,我们做一个研究课题,需要跟哈工大合作,所以回来了几天。”
“那这次回来能呆多长时间啊?”
“大约……大约一星期吧。”
哥哥在一旁打趣道:“都大学生了,怎么说话还是吞吞吐吐的?”
“哥哥坏!”如草笑着捶打哥哥。
“哎呦!哎呦!”哥哥抱着头就跑。
一家人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
经过精心筹备,中朋与宏达集团的谈判持续了三个半小时,最终以几乎原公司资产一倍半的价格收购了宏达公司,双方达成了一致的协议,终于完成了木村老人的一桩心愿。
当时在场的代表有宏达集团十三位董事,中朋只是带着如草参加了谈判。
因为最近木村集团的企业起起伏伏,加上一连串的不如意事情的出现,再加上事先已经传出消息,是一个一对十三的谈判,更加引起了人们的兴趣,大多数人都想亲眼看一看这位成功收购了多家企业的日本新秀是如何谈判的,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很多人很早就开始等在宏达大厦的门外,媒体更是哪里热闹往哪里钻,包括很多大型的媒体,如日本的东京电视台,国内的东方卫视,凤凰卫视,哈尔滨电视台,西安电视台,还有一些报纸媒体等等,场面很壮观。
可是这些人却未能如愿,谈判时都被关在了门外,吃了闭门羹。
只是谈判后,中朋携着如草和十三位宏达董事一起出来,共同宣布了他们的谈判结果:木村公司以十二亿五千万元人民币成功收购宏达集团。
一时间,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登上了这个新闻,电视台更是尽可能的拍了许多镜头,木村中朋,日本商业新秀,果然名不虚传。
这次成功,中朋很感激如草,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给了他勇气去勇敢的面对这次挑战和压力,只要如草陪在他身边,他就感觉什么都不值得害怕。
当应付完所有记者和媒体的提问后,两个人终于有了闲暇的时间。
尽管获得了成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中朋的表情依然很冷漠,但是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眼睛熠熠发光,那是胜利的喜悦。
如草感觉到了。
“饿了吧?”中朋和如草坐上了车,中朋问道,“想吃什么?”
“我要狠狠的宰你一顿,不过不是现在,你应该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伯父,他会高兴的。”
“不需要告诉他,他早就应该知道了。”声音依然淡漠如昔。
如草瞪大了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他,一脸的不解。
中朋看了看如草滑稽的表情,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过身,俯身给她系上了安全带:“下次别忘了。”
如草的嘴巴张成了“O”型,眼球差点掉了出来。
透过反光镜,中朋的脸上荡起了一抹微笑。
医院的病房里。
昆仑拿着一张报纸匆匆忙忙的跑进了病房,兴奋地对木村先生说:“老爷!老爷!您看看,您看这是什么?”
老人急忙接过报纸,昆仑递上他的金丝眼镜,老人高兴地点头说:“他做到了,做到了!”
柏油马路上,一辆本田车飞驰而过。
一排排的白杨树向后移动。
中朋双眼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如草则静静的坐在那里,心里并没有想象中的快乐,毕竟自己心中还是有着重重顾虑。
她不能确定这次的收购是否对中国的企业有利,尽管木村集团是以原企业的百分之一百五十的资金收购的,表面上看宏达企业是赚了,不然企业的十三位董事一致同意,可是从长远的利益上看呢?况且自己这次充当的角色并不是讨人喜欢,先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只是自己就总会想起抗日战争片里的汉奸,都给日本人当翻译,怎么这种感觉这么强烈呢?唉,只希望这次不给国家带来损失家就好了。
“想什么呢?”中朋低沉的声音响起,把如草的思绪拉了回来。
“啊……没……没什么。”如草笑了笑。
“别这样笑,很傻。”
如草再次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他说的话竟然跟她对张杨说的话一样。
“想什么呢?”中朋再次问道。
“我……我在想我们要吃什么。”如草摆弄着围巾,“你说,我们吃火锅好不好?”
“你在担心。”中朋的口气淡漠中夹杂着自信。
“啊?”如草勉强的笑了笑,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喂?”
“小草吗?”是哥哥,“爸爸让你马上回家,做好思想准备,老爷子火气可大了,你小心点。”
“爸爸为什么生气啊?”
“你都上报纸,上电视了,你自己琢磨吧。”
“什么?!”
哥哥继续说:“你给日本人做翻译——”
“啊,哥哥啊,我知道了,一会回家说吧,现在也听不清楚。”如草尴尬的看了看一脸严肃的中朋,急忙打断哥哥的话。
“中朋,我们今天不能吃火锅了……不好意思啊……”
“我送你回去。”
“不用,不用,你也忙了一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如草急忙拒绝了,如果爸爸看见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状况呢!
青青的稻田。
水里的青蛙不时的跳了出来,“呱呱”的叫两声,又跑回去了。
清凌凌的小溪沿着稻田的四周蜿蜒的流淌着,发出“叮咚叮咚”的清脆声。
一边走,如草的心里一边打鼓。
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在如草的心里涌现出来,爸爸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后面传来了摩托车的声音,如草下意识的让了让路,可是摩托车的声音依然鸣个不停,烦躁的如草忍不住回头大喊道:“喂喂喂,你怎么回事啊?我已经让路了,怎么还叫个不停啊?”
摩托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摘下帽子,看到那个人的面孔后,如草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高兴地扑了上去,大声的喊着:“姐夫!”
大约有一年没有见到姐夫了,上次回家,正赶上他出差,去沈阳了,但是短信还是不断的,姐夫是个很时尚的人,比如过圣诞节,万圣节等节日,姐夫都会一次不落的送来祝福,如草曾经天真的想,即使有一天,所有人都不理她了,姐夫都不会的。
时间催人老,姐夫似乎相反,而是更加成熟了,但脸上依然留下了沧桑的痕迹。
“姐夫!你怎么来了?”如草摇着姐夫的胳膊撒娇的问。
“死丫头,回来也不说一声,要不是你哥哥,我还以为你在西安定居了呢!”
“我哥哥?”
“是啊,你哥说你闯祸了,怎么回事啊?”
“姐夫,你可要帮我啊,我估计这次爸爸会真的的生气啊。”
一时间,姐夫被这小哥俩弄得云里雾里的。
刚一进大门,哥哥就等在外面,急得满头大汗:“如草啊,你这次可把老爷子惹急了,记住,进去好好说说。”
刚推开门,露出脑袋,立刻就会感觉到气氛的异样,很紧张,火药味很浓。
“你还知道回来啊?”爸爸劈头盖脸的问道。
“爸爸——”如草刚要张嘴解释,可是却被父亲的声音打断了。
“去,跪着!问问你自己对得起你奶奶给你的十字架吗?!”
如草看了看妈妈和姐夫,走到了墙角,跪了下来。
安妈妈含着眼泪求情:“他爸,你看如草还是个孩子,有什么道理你讲给她听就是了,何必大动干戈呢?”
“是啊,是啊!”姐夫和哥哥在一边附和着。
“住口!今天谁求情都不管用!道理?道理他们兄妹俩一出生我就告诉他们了,他们竟然不听,跪着!”安爸爸大吼道。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安爸爸一个人在外面抽着烟。
姐夫忙问安妈妈,安妈妈把事情几张报纸同时摆在了他的面前,解释着说:“她爸爸不喜欢他们接触跟日本有一丝一毫关系的东西,上次她哥哥小时候学日本人说话,脸让他爸爸打出了五指山,这次她又犯了错误,这是怎么了?”
安妈妈无奈的叹了口气。
“可是姨夫为什么那么痛恨日本人啊?”
“他们的奶奶就是死于日本人的乱刀下。”
“什么?”所有人都大叫出来,原来这就是爸爸一直以来不说的秘密啊,这个消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仿佛一个晴天霹雳。
安妈妈继续说道:“他爸爸是从小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是从小没了娘,没有机会上学,一直给别人卖苦力,他能在那个乱世活下来,真的很不容易,后来想学点东西了,又赶上了文革,在西北地区呆了几年,后来才回来,有了他们兄妹俩——反正是没过上什么好日子——”
“那爷爷呢?爷爷为什么不管爸爸?”
“这我也不太清楚,他只是说他死了。”
安爸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眼睛深深地陷入了眼眶里,脸上写满了沧桑,一只手上夹着旱烟,手上是发黄的厚厚的茧子。
月亮从天边爬了上来。
老人拿过旱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从鼻孔中吐出了一圈一圈的烟,几秒钟后,消失在夜色中。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血淋淋的一幕:
“妈妈!妈妈!”小越山伸着瘦弱的小手喊着母亲。
“山山,把这个戴上!”母亲慌乱之中把脖颈上戴着的十字架摘了下来,哭着说:“山山,记住,不要把它丢了。”
小越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急,紧接着一群手持战刀的日本人向这边野兽般疯狂的跑过来,母亲一把推开了小越山:“孩子,快跑,快跑,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啊!”
“妈妈,你怎么办呢?”小越山紧紧地抓住母亲的手。
“如果……妈妈就去找你——快跑,山山!”
就这样小越山拼命的向前跑,敌人的子弹从耳边飞过,他都没有停下脚步,直到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了。
他还是没有听妈妈的话,回头了。
在他回头的一瞬间,看到的却是一群日本人一刀一刀无情的砍向母亲,鲜血喷涌而出——
“妈妈!妈妈!”小越山朝母亲的方向跪了下来…
那一次,如草跪了整整一个晚上,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憎恨日本的原因了。
后来姐夫跟父亲说了很多好听的话,父亲终于答应让如草站起来了,可是却有一个条件:不能跟日本人接触。
在痛苦的挣扎中,她答应了,面对痛苦的父亲,她没有办法不答应。
面对仿佛惨死在自己面前的祖母,她没有办法不答应。
那是对年过六旬的父亲的曾诺。
那是对于九泉之下奶奶的誓言。
可是那毕竟是老一辈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为什么要降罪在这一代人身上啊?她真的不知道今后该如何面对中朋。
认识中朋这么久,她应该很了解他了,毕竟中朋在她面前没有过多的遮掩,是那么坦率,虽然性格冷了一点,但是她可以感觉到他的心是善良的,他也在悔恨,不然的话,以他的个性,那次争执他绝对不会道歉的,那次收购海迪集团就不会那么犹豫不决,这都是他悔恨的表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