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见识乌镇
2013年8月的一天,在格格的上外录取通知书下来后,我带着格格去旅游,放松心情,在旅游中增长见识,见识下江南水乡乌镇,感受下烟雨蒙蒙的江南。乌镇回来后,格格写下了以下游记。
到达乌镇的时候,小雨霏霏,天地一派水墨般的画境。下了车,呼吸着这烟雨蒙蒙,我在心里想,终于来到了南方。
可惜,雨纷纷,人也纷纷,排队买票后进入景区,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安渡坊码头那长长的等待着免费摆渡的队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步行小道,人流却还是未见减少。如今来乌镇的游人,大约都如我一般,第一眼或许还能看见自己心中的乌镇,第二眼再看去,就只能看到攒动的人头和各色相机了。
本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听闻了乌镇现在的商业化程度,然而随着人流,一处又一处地拍照,却没有体会到半点枕水人家的风情时,还是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乌镇的桥很窄很矮,那么多游人一起踏上时,我总疑心它会断裂塌落。古街上的青石板或许会在深夜与石桥相互慰藉,安抚彼此被踩痛的灵魂吧。
由于中午没有吃饭,参观过草本染色作坊和江南民俗馆,不到六点钟我就和爸爸在临安水阁餐厅挑了个临水的好位置坐下,点了著名的红烧羊肉、定胜糕和他家特色的阿公土法酱烧肉丁。倚窗而望,隔着碧波荡漾的河水,对面便是人来人往的水上集市。即使品着乌镇特色的菊花茶,清风拂面,这一幅景象也还不如菜单上李煜的《梦江南》能激起我心中的江南情怀。到底是人太多了些。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乌镇何时能再担待得起“清秋”这两个字?
天色入深之后,乌镇的西栅便更像一场盛大的游园会了,四处灯火摇摇,热闹非凡。据说乌镇有二十四桥,每一夜那二十四桥上游人如织,二十四桥下船只川流不息,船桨曳着柔柔的灯光,却荡不回那温存静谧的旧时光。是姜夔说的吧,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夹在人流里走着走着,这喧嚣而美丽的夜景却不禁使我生出一丝感伤,恍若古人的”盛衰之感“。
并不是说乌镇不好,经过统一化管理后,乌镇的各色设施齐全,从酒吧、书店到足疗会所、购物街,应有尽有,倒真的是一个不错的度假村。尤其是那些酒吧,颇有些情调。如今在白莲塔旁甚至还建造了童玩馆,用来满足孩子们的需求。可那晚我和爸爸一直在走,却记不清究竟看了些什么,只记得每一个店铺里都熙熙攘攘,卖油纸伞的、卖竹篮的、卖瓷器的,甚是热闹。只是不知为何我隐约想起了上海的七宝老街又或是城隍庙,大概是因为一样的热闹与喧阗吧。
在风雨长廊停歇时,查看地图,突然发现自己还没有去过老邮局。那时已是7时许,我和爸爸都担心邮局已然关门,但还是去碰了碰运气。没想到几步开外就看见了里面扰攘的人群,连坐下来好好写字的地方都没有了。我只得趴在柜台上,给小小写了一封字迹歪歪扭扭的明信片,正面是黑白影像中静谧的乌镇。记得我给她写——夜已入深,乌镇邮局依旧灯火胧胧。摩肩接踵间,我知道,这已不是原本的乌镇,亦不是我梦中的乌镇。人总是那么多那么多,每个人来过,都会带走一点颜色。对于人生来说这同样适用。三句话概括完我看过乌镇西栅的心情。
后来去逛长长的购物街,我和爸爸都只是浮光掠影地看看罢了,没有带走一样纪念品。中途在一家叫做”糖潮“的奶茶店歇脚,我们点了两杯十块钱的乌镇奶茶,想看看这乌镇奶茶是什么风情滋味。果不其然,就是最普通的原味冰奶茶。我和爸爸并排临窗而坐,有一段时间的沉默里,我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对面的民宿已有人合上了窗牖,游船依旧曳着灯火你来我往,河面碎波闪动,远处的热闹还在继续。我面前摆着下午买的木心先生的《素履之往》,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不起的盖茨比》里夜夜笙歌的场景。木心先生十五岁时便已离乡,六十多岁时回来过一次,当年目睹乌镇的衰落破败,曾发誓再也不会回来。后来乌镇开发文化旅游,在他家故宅的基础上翻修成”晚晴小筑“,耄耋之年的木心便在乌镇镇政府的邀请下,隔了大半个世纪后落叶归根。据说,先生对他们的改建工作很满意。他说,乌镇不走文化旅游之路,根本无路可走。乌镇的年轻人都去了外面,这里成了被遗弃的小镇。正是旅游,还能救她回来。乌镇要打扮起来。
可是,先生,你当真觉得,旅游拯救回了乌镇吗?旅游发展给乌镇带来的影响会不会已经变成了过犹不及的感伤呢?我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一直在改变,呼吁男女平等、消除种族歧视,各种游行从来没有停止过,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世界在变得越来越好呢?抑或,这个世界其实跟乌镇的旅游开发一样,旧的问题消除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是否可以将叔本华的话拓展至世界——一个人的痛苦容量是一定的,不是一个大痛苦便是一大堆小痛苦。总量却从不多不少。一大杯冰镇奶茶下肚,这些问题已经填满了我的心壑,带着几分夜凉。
返回的时候排队等了免费轮渡,心里很是不屑。因为总觉得摆渡人开栅栏的那一刻,游人从船内涌出,像极了某种动物从篱笆里挤攘出来的场景。说到底,还是人太多了。
那晚怀着有些失望的心情草草入睡,听着窗外的鸟鸣和细雨,才觉得颇有些南国之风了,心里祈祷这是个好兆头。第二天一清早我和爸爸就去了东栅,那时除了我们之外只有一个小旅行团,还算清静。然而真的没有让我的祈祷落空——清晨的东栅河面上弥漫着薄薄的雾气,街道都还未苏醒,小雨依稀,雨水沿着屋檐的乌瓦流淌,静静地落在清冷的青石板上。乌镇的老人站在特有的半扇木门里,招呼过往的游客吃早饭。我买了一袭蓝印花布旗袍,换上后,恍然间以为自己走进了江南,眼光也流转得慢了许多。仔细去看之后,你会发现,乌镇很多房子的墙面都爬满了青翠的爬山虎,微风拂过时,好似碧波荡漾。而那些考究的老宅,大到门扉、雀替,小到屋瓦、门环,每一处都可堪玩味。江南百床馆和木雕馆也颇有可看之处——看古代的先人如何温柔耐心地把时间雕刻成现世安稳和吉祥泰瑞。茅盾故居外的南天竹开得极有古风,这才真正是乌镇的风情。
不消说,比起西栅,我更爱东栅。安静、古朴,这才是乌镇原本的样子。只是这么说来,乌镇镇政府一番惨淡经营的开发,岂不是白费了力气?这我不好说,但我想,古镇,还是清寂点好。或许他们可以颁布一个限制每日游客量的法令。
在高公生酒坊品尝免费的三白酒,入口辛辣,也算是体尝到了乌镇纤弱外表下的侠骨。沿着幽深的长廊再来到古街上时,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几个旅行团,导游披着雨衣,用扩音器说话:”我们前方即将到达的景点是《似水年华》的主要取景地……“然后,我就知道,再走一段青石板,我就该离开了。离开东栅前的最后一个地方去了木心先生的纪念馆,实名登记,不允许拍照,每一个参观的人都自觉地安静、肃穆。我觉得这样很好,本就不该扰了他的清静。小小的纪念馆设计得独具特色,木心先生的照片被拓印在墙面上,四周印满先生生平的碎语、断想,有一面墙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满先生的著作。
离开乌镇的时候,雨稍停,最后一眼望去早已没有了景,只有人山人海。想来大约是我冤了西栅。
虽有失落,却还是想着——何时再会,让我遇见明信片上遗世独立、毓秀清华的你。也许那时我已能解答西栅夜色给我留下的那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