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穆兰枭那小子要回来了？”等得屋外的两人走远后，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一个女子开口，语气略带震惊。
“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一切都太迟了！”年轻的剑客站在窗前，看着手里的酒杯，淡淡地开口，似乎丝毫不在意。“他不该回来！”
窗前的男子剑眉一挑，将杯中的洒一饮而尽。冷冷地抛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该回来？”唐素琴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如果他顺利完成了任务，父亲就会让他和唐小芸那小妮子完婚了吧？那么，顺理成章地，他就会成为我爹这份家业的又一继承人！”
望着自己的丈夫，唐素琴却是冷静地分析着这一切，脸上有隐隐的不甘。
“女儿可以有两个，但继承人只能是一个！”柳千叶低声厉喝，雪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意，银制的酒杯在他的手里慢慢变形。
“他以为娶了唐家二小姐就能掌控王府里的一切了么？呵呵……王爷早就不再信任他了！”柳千叶微微侧头望向自己的妻子，嘴角浮出讥讽的笑意，“他只是你爹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
“不信任他了？”唐素琴有些不解，面露疑惑。“为什么？他不是一直为我爹做了很多事么？”
“呵……他是很有谋略，不然也不可能说服湘西最神秘的念奴山寨与王府合作。”柳千叶将手中的酒杯扔在茶几上，望向窗外的眼里竟也有一丝饮佩的光。“但王爷知道那个孩子是不会真心臣服于王府的。他是不会甘愿做一条狗的。”
——因为他身体里流着的是龙的血！
唐素琴没注意到，柳千叶说这话时其实是带着某种自嘲的意味。
他只是略带震惊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不敢相信地道：“你是说他会背叛王府？！他怎么敢！当年他们姐弟只不过是一对被人追杀，四处逃命的亡命徒。如果不是爹爹见他们可怜将其收留在了王府，只怕他们早已死在那些杀手们的乱刀之下了吧！”
唐素琴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冷容，然后眼神迅速变得凌利，看向窗前的男子。“如今他们凭什么可以背叛王府？他们有那个能耐吗？”
“呵呵……凭什么？你太小看那对姐弟了啊！没进王府之前，他们不是也平安地活下来了么？”柳千叶微微抬头，闭上了眼睛，然后缓缓开口：“只是活得比现在更狼狈一点而已。你不知道，那个姐姐实在太厉害了。”
似乎触及了心底最不愿回首的往事，黑衣的剑客明显变得沉默了许多，不愿再多说什么。看向窗外的眼睛里不知是什么复杂的光。
唐素琴不知有多少次在自己丈夫的眼里看到这样让人捉摸不定的眼神了，让即使亲近如妻子的她都无法看懂对方内心真正的想法。
其实对于对方的一切她不是没有了解过，甚至在他们相遇之前她就已经开始关注他了。
柳千叶！那个江南号称第一的剑客，一直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引起了多少江湖势力的关注，更牵动深闰中多少少女的心？
自己当年就是被对方那手流霜月影剑法迷住了吧？那样凌利而幻化万千的剑法在这个江南第一剑客的手中舞出，能让七月的流霜都静止在半空！
这样传奇般的人物，成了当时几乎所有江湖势力拼命拉拢的对象。甚至包括了那个湘西最神秘的念奴山寨。
然而天生放纵不羁的他却无意加入任何江湖势力，他只想凭着自己一人一剑，游遍天下。
——他的力量只贡献给他自己！
与其为那些江湖势力卖命，倒不如自己携剑天下，快意江湖，就算偶尔遇上一两个红粉知己，也不枉他江南第一剑的声名！
——那样才是真正的传奇！
然而就在十年前，那个一直活跃于风口顶端的剑客却突然在这个江湖中消失了，仿佛从整个人间蒸发了一般。
没有人知道那之后他去了哪里，又遇见了什么。
一年后，那个江南第一的剑客出现在王府的密室里，向着石案旁那个高冠束带的王者单膝跪下，请求为其效力。
再度现于江湖的他大不同于从前，除了他那手流霜月影剑法还依然凌利不减分毫，他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他开始变得低调起来，也没有了当年挥剑江湖的自负与骄傲。反而是对自己一直毫不在意的权力与名望开始感兴趣起来。
唐素琴望着眼前凭窗而立的男子，想努力猜透丈夫的一切，然而即使夫妻多年，她又真正对眼前的这个男子了解多少呢？
加入王府的前一年里，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又为何会投入王府？还有，他为何会对那对姐弟的过去了如指掌？
刚遇见对方的时候，与所以深闰中的少女一样，她这位王府的大小姐是多少的迷恋与激动！仿佛芳心萌动的少女终于遇见了自己的梦中情郎，丝毫不过问对方的过去与未来。
然而时间久了，少女当初的那种心动与热情终于慢慢地淡下来，她也不知不觉地开始在意起对方的过去。
于是她开始搜集有关对方的资料，将所有与她的丈夫有过交集的人一一调查清楚。
但是王府派出的属下呈上来的所有文案中，有关那位男子的记录都无一例外地停在了十年前，而对于他加入王府前一年的那一段过去却是一片空白！
唐素琴不是没想过直接去问他的丈夫，只是既然对方从不愿在人前提及，自己问了也只是白问而已。
即使自己多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对眼前的这个男子的调查，但如今看来，她至少还漏算了一人！——那个每晚都会默默守在庭外，然后独自落泪的女人。
那个女人和她的丈夫究竟有过什么样的过往？而如今他的丈夫又为何会对那对姐弟的过去如此熟悉？
太多太多的疑问渐渐地开始困扰着女子的生活，然而她不敢去多想，她似乎一直都只是生活在自己编织的迷梦中，仿佛她只要一伸手触及，那个如梦幻般的男子就会如风般飘散，再也抓不住。
——或许只是因为爹爹叫他调查过那对姐弟的过去吧！毕竟这王府里的每一个人，又有哪一个不是被她的爹爹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呢？
唐素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男子，在心里这样想着。
但是对方突然转过身来，俯身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再次变得凌利与可怕起来，重复了之前说过的话。“但是王爷早就不信任他们了，你爹现在唯一信任的只有我！”
男子阴冷地望着自己的妻子，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得意，然后走至案前，拿起桌上那封早已封好的信，递给自己的妻子。“我现在要去见尚书大人了。这封信请尽快寄回福建。”男子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留下自己的妻子还在原地发呆。
绝美的女子豁然抬头，却看见自己的丈夫早已走出了房门。
——变了！一切都变了！
那个曾了无羁绊，携剑天下的江南第一剑客，为何现在他的眼睛里也会有阴袅与恶毒？到底是什么使他的丈夫变成了现在这样？
“那么，你也会背叛王府么？”唐素琴本不愿再去想关于对方的一切，但作为王府中的人，她还是忍不住，向那个渐渐远去的男子问出了最关键的一句。“你……会背叛我么？”
窗棂中的人影蓦然停住，但似乎并没有要回答对方的意思，或者，对于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没有答案吧？
唐素琴起身跑到了窗前，用近乎哀求般的眼神望着窗外的男子，低声重复：“你会不要我了么？”
然而柳千叶却没有看她，只是微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勉力压制住内心的情绪，剑眉深锁的额头在微的抽搐。
许久，男子睁开眼睛，抬首望向横廊的尽头。
“你想得太远了些……”他只简短地说了一句，说完他拉了拉风衣，向横廊的尽头走去。
唐素琴呆呆地望着对方的背影，突然苦笑一声，然后以手捂面，竟哭泣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