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大年三十的冬夜

唐封果然没有再来咖啡店。却会偶尔发短信给我。

“今天几点下班？”

“今晚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看书看到两眼昏花，你那能送外卖不？”

所有来自唐封的纠缠，我只用一条短信便得以终结。我说，“我很忙的，白天得拼命赚钱，晚上得苦战题海，你以为H大真的那么容易考上吗。”

日子一天天地过，如复制粘贴般每天都是一成不变的重复。唯一有变化的是时钟上的日期，渐渐往辞旧迎新的方向靠拢，所有人都开始按捺不住心中的渴盼，早早地就在为那一天的到来而打点准备，面上的笑容就连陌生人也不吝于施展。寒冬的气息伴随盛大节日的到来而愈显浓郁。幸而南方的冬天再怎么冷，也不至于叫人无法忍受。阳光一出来，世界满满的暖和。

我听咖啡店的其他同事说，这家店的老板非常大方，逢年过节都会多发薪水，尤其是过年，每人都会有一个大红包。我因此激动得一连好几天做梦都在流口水。只可惜，在大年三十的前几天，我因为工作出现失误，导致被店主批评了一通，于是年三十那晚，所有人都拿到了老板交由店主发放的大红包，除了我。

所有人在拿完红包互道祝福之后便一哄而散，今儿年三十，家家团圆吃年夜饭，除了几个外地的同事被安排留守之外，唯有我主动申请加夜班。虽是年夜，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但街道却因无人少车而倍显萧索。偌大的店里此刻空空落落，那几个留守的店员也不知到哪儿偷懒去了，我便也拿了本书坐在窗边无心装在地看着。看着看着，便忽然想起我那愈显老态的母亲。她此刻一定在家里，早就准备好了一桌绿色营养又健康的年夜饭在等着我回去了吧。或许因为是大年三十的缘故，她的耐心会比往常要多一些，等我也会等得稍微久一点，然后，一个小时过后，见我还没回家，她便重新把饭菜热一下，自己吃完之后，再把留给我的饭菜一起放进电饭锅里温着。她不会打电话给我，不会问我在哪里，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回家。她从来都不会打电话给我。我觉得就算我从此再也不回家了，她怕是也不会试图寻找一下我。每次这样想着想着，我的心就凉了。这在夏天来说，真不愧是一个消暑的好方法。

在这大年三十的冬夜里，就在我的心倍感透凉的时候，耳畔忽然响起的一个声音，差点没把我可怜的小心脏给吓得从此永远停止跳动。

那声音的内容是：“请问这里还营业吗？”

那人从我身后走到我的前方，我俩一对视，才发现彼此早在几天前就见过。呵，没错，就是他。我工作失误导致没了个大红包，就是与他有关。那天我端一杯咖啡过去，而他刚好要把书本收进旁边座位里放着的背包，谁也没有料到对方的举动，这么同时一发生，两者一碰撞，我手里的咖啡便往他身上一洒，那叫一个准啊，咖啡一滴不剩，唯剩个空杯子还紧紧地被我握在手里。

让我惊讶的是，这一看就是个富二代的男生，被我洒了一身的咖啡，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对我埋怨或是大骂，而是率先开口跟我道歉。我霎时愣在了原地，这么一愣吧，就被店主抓了个正着，紧接着被店主拖到角落各种数落，说我做事粗心，且犯了错还不知道及时道歉，更不知道随机应变处理危机等等。没错，他骂的都有理，大红包没了也是理所当然。我认。

“对不起啊，吓到你了。”那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看了看我手里的书，又看了看我，脸上微微带笑。

我站起来，“没事。你要点什么？”

“咖啡。”

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只得样样亲自上阵。我捣鼓咖啡机的技术还不成熟，好容易弄了一杯出来抖抖索索地给他端过去，刚要走，他却开口，“反正店里没什么人，你也来一杯吧，我请你，当做赔罪。”

我真想跟他说，我能弄这么一杯咖啡出来已经是奇迹了，奇迹是只能发生一次的，再来，那就只得是悲剧了。

见我没说话，他于是又说，“那天的事情，其实我也有错。后来无意间看到店主因为那件事在数落你，还说要扣你工资，说实话，我心里觉得挺抱歉的。”

我笑了笑，“大年三十的你不在家团圆，反而专程跑来跟我赔罪？”

他顿了一顿，说，“其实也不是，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

得，我自作多情了。

但店里又没其他人，冷冷清清的，我于是坐在他对面一边有意无意地继续看着书一边有一茬没一茬地跟他聊起天来。他说我此刻正在看着的书正是他那天被咖啡洒得面目全非的书，不过幸好他已经看完了，不然又得悲催地跑去买一本新的。然后我们开始聊各自喜欢的书和作者，大年三十，全国欢庆的节日，我们却在这冷清的咖啡店里数落着各种世界名著。时间就这样从我们淡淡的话语中流逝得无丝无痕，直到凌晨新年的钟声敲响。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钟声，古老而悠远，却不无欢庆。我和他一起互道新年祝福。盛大的烟火瞬间点亮整个夜空。他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说，“我该回去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头，望着我说，“我叫文以悉，你呢。”

“念泽莘。”

“念泽莘，”他似是自言自语般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对我咧嘴一笑，“真巧，我妹妹的名字跟你的很像。她叫念心。”

自那之后文以悉便时常来我们咖啡店。一如往常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总自己随身带一两本书来看，点一杯咖啡，一坐便是一个下午。但我却再也没有像年三十那晚一样和他说过话。店大生意忙，我几乎没什么机会与他接触，就算被安排去给他送咖啡结账什么的，也只是以一个服务员的礼貌态度与他对话。而从他抬头看我的表情里也觉不出任何端倪。

悲催的高三最后一个假期只有短短两个星期，早早地开学，进入高考倒计时，所有人都以玩儿命的姿态投身到题海战术之中。我本想在这关键的时刻就把工作辞掉的，但仔细盘点了一下我的血汗成果，结果发现还远远不够我大学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于是便只能继续悲催地干下去。开学后不久，某天夜晚文以悉又来到咖啡店里，所有一切都一如往常，只是在结账离开的时候突然走过来对我说，“我要走了。”

我站在书架旁，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书籍对他说，“请慢走，欢迎下次光临。”

“我下次光临，估计就是你高考之后的暑假了。”他说。

“你下次光临，估计我已不在这里欢迎光临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