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燕子

婚宴几天后的早上，子衿照例从懿贤王府练剑术回来，进府以后，第一次正面见到了父亲刚刚娶进门的女子。她比我可能就大了三四岁岁左右吧，要是父亲站在一边，不知情的人或许会以为这是父亲的女儿，也难过那天婚宴上那些人说三道四。她果然很是瘦弱，不是苗条的瘦，而是病怏怏的瘦，脸色苍白，怪不得红儿说她需要常常吃药调养。

她的相貌算不上出众，若是放在人群中可以说是丝毫不起眼，但是她看起来娇弱却不娇气，不知道为什么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她是一个没有什么心机的人，她看子衿的眼神怯生生的，子衿反而有些心疼，原来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一下子就消散了。她和子衿都停在那里，莫名地有些尴尬。她仔细打量了子衿一番，便有些局促地朝子衿走过来，子衿心里正想着该怎么称呼她，她竟突然向子衿行了一个礼，旁边的婢女们都很惊讶面面相觑，她像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不合适的，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看起来更加地局促不安了。子衿连忙将她就势扶起，并装着严肃的样子对她身边的奴婢说，“姨娘身体弱，刚才差点摔倒，还不快点把她扶起来？”

她被子衿抓着的手似乎想要挣脱，听到子衿的声音以后又不再挣脱只是十分疑惑地看着子衿，子衿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男装，她刚才必定以为自己是哪个王爷或者是哪个公子了，扶着她倒也算得上是非礼了。

“是，小姐。”她身旁的婢女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扶住她，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给姨娘请安，我是沈子衿，我在沈府时常想着出去玩，穿女装拖拖拉拉，行动不方便，男装反而利落些，也方便些。”自己看她还是有些困惑，便笼统地解释了一下，因为在陆子佩那里学练剑，只有花钰，飞叶和凌绝知道她的身份，想来陆子佩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不然为何要隐瞒阮复初。

“姨娘”这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子衿多多少少迟疑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子衿和她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子衿让旁边的婢女退下，她小心翼翼地和子衿说，“子衿，其实你叫我姐姐就好了，不用叫姨娘。”

称父亲的妾为姐姐，倒也没有什么不妥，这些称呼也有先例，她比子衿大不了几岁，这样反而舒服亲切一点，子衿点了点头。她又说道，“我叫车燕，在家里我的弟弟妹妹都叫我燕子姐姐。”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甜甜地笑了，看得出来她很想念也很喜欢她的家人，她身上没有一点官宦之家的那种俗气，她不是属于这里的，她属于自由自在的生活。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你觉得这个问题不能回答也可以选择不回答。”子衿看着她，说道。

她的笑止住了，冲子衿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我的父亲吗？你喜欢沈府的生活吗？”

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既然不愿意，是父亲逼你嫁给他的吗？”

“不是，”她急忙摇了摇头，“不是沈大人逼我的，是我自愿的，沈大人是个好人。”

她的话自相矛盾，但她说话的时候很是真诚，子衿能感觉到她真的很感谢她父亲，但子衿不知道她为什么感谢：感谢父亲把她送入火坑，还是感谢这些所谓的荣华富贵。

正说话间，沈靳言从外面回来了，他应该是刚上完早朝。他朝这边走过来，冲车燕说，“跟我到书房来一趟。”

“是，大人。”车燕慌乱地看了子衿一眼，然后站了起来，跟在沈靳言身后。

沈靳言走了两步又站住对子衿说，“你也过来。”

我？子衿有些不相信地指了指自己，沈靳言点了点头，子衿跟了上去，进了沈靳言书房后，他把门关上了。

“车燕，明天我会找一个太医来府上把脉，但是把脉的结果必须是你已经怀孕，所以明天一大早你和长姐换了住的屋子，到了长姐屋里以后不要出来，躺在床上，把帘子放下来，有什么要做的就吩咐给下人。”沈靳言一开口就说了一堆子衿听不懂的话，车燕却一点都不惊讶，只是点着头。

“父亲，你在说什么？”子衿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

“车燕，你把事情给子衿详细说一遍吧，我去长姐房间嘱咐几句，之后我还有别的事。”沈靳言看了子衿一眼，嘱咐车燕道，然后又出去了。

“子衿，我嫁与沈大人只是一个幌子而已，沈大人与我说你姑姑怀孕了但是不能被别人知道，和我父母商量后，便让我嫁给沈大人，然后过一段时间便对外面说我已经怀孕了，我再装个把月的，待你姑姑要生孩子的时候，外面的人只会以为是我生的孩子，你姑姑就不会有什么危险，她的孩子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没想到沈靳言纳妾竟只是个幌子，沈靳言是为了姑姑，这个办法倒是好。太医来的时候只能隔着帘子把脉，也认不出帘子内的是沈文还是燕子，太医回去后将燕子怀孕的消息告知贵妃，几个月后沈府生下的孩子贵妃便会以为是沈靳言和燕子的孩子，但是，但是——

“可是，燕子，你以后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岁月都要在沈府度过，你并不爱我的父亲，父亲也不爱你，就算是为了姑姑，也不可以牺牲你所有的快乐和自由啊？”子衿想到这里，对沈靳言的行为又很是不满，燕子还和她一样年轻，还没有嫁人，或者她心里有中意的人，怎么可以就这样——

燕子却是笑了，她缓缓开了口，“要是没有沈大人是、沈夫人和沈文小姐之前的帮助，燕子和燕子的家人早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八年前，我们住的村子爆发了瘟疫，我们一家人逃到这里，那个时候我也还小，颠沛流离身体就在那个时候变得特别虚弱。父亲和母亲在这里举目无亲，刚开始每日在街上乞讨，沈文小姐那日在大街上买东西，看到了我们一家，沈文小姐心疼我还小，便让婢女带着我们一家到了沈府，沈大人和沈夫人也很是善良，给了我父母一些银子，还找郎中帮我看了病。我的父亲和娘亲用这些银子在京城附近的村子开始谋生，现在虽然依旧算不得富裕，但一家人的基本生活都可以支撑了。这些年来，沈大人还资助着我家里的弟弟在村里的私塾读书，私塾的先生夸弟弟懂事聪明，说以后一定会成大器。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我，虽然喝着药，但是郎中说能活到现在已是不容易，上个月我愈发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郎中说我可能就——这一年了。”

“上个月沈大人找到我说了沈文大小姐的事，他问我愿不愿意这样做，他说他绝对不会强迫我，他只是被迫无奈才来找我帮忙。沈大人和别的人不一样，他尊重我，尊重那些比他地位低的人，而不是去强迫，去命令。我的岁月已经不多了，我还能做什么呢，倒不如借这个机会来回报沈大人还有沈文大小姐，再说来沈府也实在不是亏待我，沈大人让人帮我买了好多补药，让人照顾着我，而且沈大人允许我出府，他说我随时可以回去探望我的父母亲和弟弟。我在沈府什么都不需要做。而沈大人也是个正人君子，这几天来，沈大人都在自己的房间或者是书房睡觉，没有对我有一丝越礼的行为。子衿小姐，你们沈家的人真的很好，这一切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只希望沈文大小姐的孩子可以平安出世，希望沈府所有人平平安安。”

“燕子——”子衿没想到沈靳言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原来他并不冷酷，会帮助那些可怜的人，会愿意为了她姑姑而不在乎自己的那点所谓声誉，而且他心里还是一直想着她娘亲，没有对别人动过心。

而燕子也让子衿感动，燕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子衿的眼眶湿润了，她懂得感恩又善良，这么可爱的女孩却不能在人世间呆得久一点，“谢谢你。”

“我唯一的一点遗憾是从出生到现在，我没有遇到一个让我喜欢的人，对沈大人我只是仰慕而已，他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但是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可以有机会认识这样一个人，可以知道什么是爱，知道牵挂一个与你原来毫不相干的人的感觉是什么，即便我只是受伤也没有关系。”燕子的眼睛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她的眼睛像是闪烁着，子衿的心突然有些疼。

子衿没有想到在我衣食无忧的时候，燕子跟着家人颠沛流离；在子衿为未来的感情担忧时，燕子已经知道她没有了未来。可是她还是一直在笑，她还在期待着，那种期盼和希望是温柔的但是却是一种韧性的力量。

子衿坐在那里，泪流满面；而燕子说着心里的未来，淡淡浅笑。

除了人世间，一定会有另外一个世界，或者是另外一次生活，子衿希望有来生，希望燕子可以遇到那样一个人，体会到真正的幸福。

【前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