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乡情
本心决定先回水濂村看看。
在村子口不远处降下云层，徒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虽然只离开一年，却恍如隔世。记忆里的人记忆里的事不去碰触，就依旧是记忆里的样子。如今却是近乡情怯，心里空落落的。
村子还是记忆里的样子，花生熟了，玉米也快熟了，看玉米的个头就知道今年的庄稼收成不错，乡亲们应该可以不用卖鱼干那么辛苦。想起自己那次去集市卖鱼干时的情景，旁边那位孱弱的老婆婆，还有突然出现的哥哥，现在想想，生命中的很多次遇见也许冥冥中早已注定。谁也无法决定在什么时间遇见谁。
那是她和哥哥第二次相遇......
可惜，那已是消逝的美好，如今也只能当记忆封存，告诉自己那已是过去。只是过去。双手抱着头摇一摇，水本心说好不想的，说好要忘记的。
不想。不想。不想。
一年没回家，家里现在想必是积满灰尘，院子里也许早已杂草丛生，做好心理准备先来一个大扫除。
本心家在村子最西边，直接穿一条过小路就是了。
远远看见院子的围栏门是打开的，有人？
走近，传来哗哗的扫落叶声。看清楚了，是长风，长风在打扫院子的落叶。
“长风！”本心的声音不知道是惊讶更多还是惊喜更多。
长风听到本心的声音有些不敢相信，猛回头一看，真的没听错，忙扔下扫把。
“本心，你可回来了，我以为你把我们都忘了！”长风跑上前握着本心的手。
“怎么会呢，我也很想你们，还有大娘，大娘身体好吗？”
“娘身体很好，就是常常念叨你，数落我。”长风沮丧的说。
“好了，你就别委屈了，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虽然我不知道你今天会回来，但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回来，所以我经常过来打扫，这样无论你什么时候回来，都会有家的感觉，而且我经常过来打扫，看着这些都保持原有的样子，就像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说着这些他的眼中散发着坚毅的光芒。
本心想像长风每次来打扫院子的时候，一定都是对自己满满的思念，而那时自己正在云霄殿和哥哥一起练功云游天下。原来最初拥有的才是最好的，很想回到当初，可惜再也回不去了，因为心境变了。
“对不起，长风，谢谢你！”
“见外了不，本以为你跟神仙在一起，会变得开心，没想到还是这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哪有？”
“好好好，没有！瞧我尽顾着说好了，走进屋喝口水！”
“嗯！”
推开门，木门发出熟悉的吱吱声，屋里的摆设和物品都没有变。往事涌上心头，那个桌子前，曾经和爹和云大哥一起吃饭；那个床，爹爹临终时对自己的嘱托，十六年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长风没有劝她，让她哭吧，因为哭有时也是一种语言，一种自己才懂的语言，哭出来总比闷在心里好。
本心心情略平复一下，“长风陪我去看看我爹吧？”
“嗯！”
屋后有一片竹林，偌大的竹林中，孤零零的坟头和简陋的墓碑，墓碑经过风霜的洗礼已变得陈旧，墓碑上的字依然显赫清晰。
“爹，本心不孝来看你了！爹，你在哪里过得好吗？你不要担心我，本心长大了，会好好照顾自己，你就放心吧！”本心跪在坟前，边烧纸钱边说。
长风也跪在坟前烧纸钱:“翁伯，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本心，不会让她孤零零一个人，虽然我现在还是一个穷郎中，但我会努力的！你说过的，人穷志不能短，你的话我一直都没忘记！”
“爹，你走后，我去了云山，云大哥教了我很多武功，我们一起云游天下，惩恶扬善，他是一个好人，我不想拖累他，所以我回来了，我不打算再回云山，你放心，我会勇敢面对将来的生活！”
离开竹林，本心随长风一起去了长风家。
“娘，你看谁来了！”长风娘没见其人先闻其声。迎声出门一看，高兴坏了。
“本心，你可算回来了，你这孩子去哪了，都没个音信！”
“大娘，你还好吧？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我这把老骨头还是老样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看着两个孩子，长风娘乐的合不拢嘴。不顾长风就拉着本心唠起家常。
“本心你不知道，你走后长风经常一个人去你家，一呆就是老半天，这孩子心实诚，就是嘴巴笨说不出来。”
本心尴尬的回应着。
长风有些害羞，背起药篓准备去采药。
“长风，这本心刚回来，啥事那么急，非得现在出去？”这孩子可真让她操心，照他这样，啥时候才能让她抱上孙子。
“我去采药，药店有些药材要提前备一些。”
“如果实在要去，就让本心和你一块去，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你说呢本心？”
“好啊！我也刚好想出去看看！”
“那去吧，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嗯！”
看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出了院子，本心娘也收拾收拾出了门。长风娘那个高兴劲走路都带小跑，村口遇到张嫂。张嫂见她这股高兴劲一阵诧异。
“长风娘，今儿这是有喜事啊这么高兴，急急忙忙是去哪呢？”张嫂热心打招呼。
“嫂子，回来再跟你说，我得赶去找彭大仙，回头聊啊！”说完不等张嫂回答就急匆匆的走了。
“找彭大仙？这彭大仙是专门算姻缘的，难道是长风要娶媳妇了？”
长风和本心来到芍药山，芍药山是出了名的药材山，这里的百花百草，看似不起眼，如果用对了地方，可都是治百病的宝。
两个人在半山腰，边找边采，本心不太认识草药，跟在长风身后按着长风说的也在认真的找。
“啊，终于让我找着你了！”长风高兴的开始挖新发现的草药。
“这是什么？”
“这个是曼陀罗，别看它花像小喇叭，叶子尖尖的，它可是有毒的。”
“有毒还可以要吗？”
“当然可以，如果用对了它可以作为镇静要药物，它的花、子、叶、根各有不同用法，分治不同疾病，子嚼服可治失眠。”
“还有这个是夏枯草，应节令而生，能和血，引阳入阴而治疗失眠。味咸，能软坚散积。无毒，嫩苗还可作菜。”
本心听的入神，不能不重新认识眼前的这个长风，甚至有些小小的崇拜，听他讲的这些，就知道这一年他确实努力不少，看他对药材珍惜的样子，他将来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郎中。
“啊”本心突然一身尖叫，跳起来直跺脚。
“怎么了？”长风扔下手中的锄头和草药，奔向本心。
“蚯蚓，一条蚯蚓爬鞋子上了。”本心惊魂未定，从小到大最怕这种没骨头软绵绵的虫。
“不怕不怕，已经掉了，没事了！”扶着本心，带她离开这个惊魂地。
“你就坐在这里等我，我马上采好后咱们就回家！”
“嗯！”本心在一块石头上坐下，还不忘环顾四周，确认是否安全。
云霄殿禅房内，正在闭目运功的云端，突然心里一紧，睁开犀利的双眸，双眼皮下深邃的目光在思索，下一秒内力受阻逆转，迅速压制内力，差点走火入魔。
“难道是本心有事？”掐指一算，她是安全的。
耳边回想起师傅的话，“要练成无上心法第十层，必须摒除杂念，绝七情灭六欲，万竺归心，万物合一，化无为有，化有为无，心似清明镜，化作菩提心。”
“排除杂念，一定可以做到！”闭上眼睛，再次运功，寻找突破。
不觉间时间已近正午，天空的太阳不是很强烈，但有些闷热，本心边等边用袖摆给自己扇风，好不容易等长风采好药，背起背篓两人一起回家。
回到家，长风娘还没回来，长风把药材平铺在箩筐里晾晒，两人开始做午饭。长风掌厨，本心帮忙打下手。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桌。刚巧长风娘也回来了。
两人看着大娘似乎有点不对劲，闷闷不乐，心事重重。
“娘你怎么了？”
“大娘你没事吧？”
“没事，吃饭吧！”长风娘顿了顿又说，“本心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长风也想知道答案，视线一起看向本心。
“我想我应该不会一直呆在这里，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
“四海为家？本心，你不是想出家吧？”长风着急了。
“想哪儿去了，我是说我想到处走走看看，去了解这个世界，去寻找我心中的远方！”她的眼里是盛满希望的。
“哎...”长风娘摇摇头。
“娘你叹什么气？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如果可以，我也想去云游世界。”长风说完，还给本心挤个眉眼，以资鼓励。
“你就免了，不然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
“啧啧啧，算我没说。”长风埋下头吃饭。
“大娘，你是不是有心事啊？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啊！”本心很随和的说。
长风娘犹豫后说了出来。
“本心，大娘跟你说实话，你是大娘看着长大的，你爹在的时候，我们想的也是一样，希望你和长风将来成亲，相互照顾一辈子，虽然长风这孩子没有大的出息，但他诚实，心地好，人也勤恳，跟着他，大娘我也放心，你爹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
两人默默的听着不插话。
“可是我今天去找了彭大仙，合了你们的八字，彭大仙说本心此生天定无姻缘，遇者是福，可是如果这样，那本心一个人生活一辈子，那不是很可怜，将来老了怎么办？”长风娘很是担忧。
还是长风最先反应过来“娘，我看你呀就是想太多，本心真正的八字没人知道，你说给彭大仙的八字根本是推算的，那肯定就不准了，再说就算是准的，我愿意一辈子把本心当亲妹妹一样照顾，这样不就解决了。”
“你这孩子，你怎么不懂娘的心思呢？”
从头到尾本心没有发表言论，甚至后面都没有听她们在说什么。她在想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一定要成亲？两个人牵扯一辈子，那是多么麻烦和可怕的事情，真希望彭大仙说的是真的。
饭后，本心去翻弄晒的草药，长风走上前。
“我娘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想你不开心！”
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把她当心底的宝默默呵护。
“大娘也是为我们好，是我让她失望了。”长风娘的话多少给了她一下压力。
“娘的话有她的道理，但我们也有我们的初衷，凡事不要强求自己，一切遵从本心就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选择爱的方式，憨厚的他选择收起心底所有的痛楚，仍不忘安慰她。
“谢谢你，长风，谢谢你的理解，对不起！”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可念可想渴望去照顾和呵护的人，也许以你今时今日的修为我保护不了你什么，但我会是你最忠实的后盾，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在原地等你！”
“长风...”她不再说下去，哽咽着用心抱着他，她们还是最初青梅竹马的兄妹，此生他对她的这份沉甸甸的心意她只能是亏欠了。
不是世间所有的爱都能在一起，爱有很多种，有些爱就算相忘于江湖，也是挥之不去的过去。爱是理解，亦是成全。
拥抱后，长风轻轻推开本心，“这小丫头多大了，还撒娇！想不想去一个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嗯！”
她童心未泯的地方就是喜欢玩，所以他一直都知道怎么哄她开心。
一路上无论本心怎么打听长风就是不告诉她是去什么意想不到的地方。郁闷的是长风竟然还问她会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什么问题吗？去云霄殿这么久，如果连名字都没学会，那云大哥肯定要罚她不许吃饭，不过以她的天真聪明，怎么可能呢？
走了好一会儿，在祠堂前停了下来。
“到了，就是这里！”
“来祠堂做什么？”
“进去就知道了！”跨过门槛的时候，长风不忘拉着本心。
祠堂里有几个桌子和板凳，几个孩子扒在桌子上学写字，虽然整个室内摆设都很简单陈旧，但干净整洁。
“孩子们，大家停一停，看看这位是谁？”
“本心姐姐！”孩子们异口同声回答。
“是的，本心姐姐今天第一次来，那你们就把我教你们写的名字写给姐姐看，好吗？”
“好！”孩子高兴的埋头继续写。
本心很是好奇，以前只会看医书的长风竟然办起了学堂。这些孩子和小丸子他们差不多大小，只是不知道孤大哥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们，有没有教他们读书写字，突然想去看看他们。
“姐姐，你看，我写好了！”
“哦，姐姐看！”本心转着头，一半是看一半是猜，这笔画离得太远，有点像“飞飞？”
“姐姐真棒！”飞飞高兴的拿着作品回到自己的座位。下一个孩子又走过来。
“姐姐你看，这是我们名字！”小男孩用小手指指着纸上的符号。
本心看了半天，没猜出来，“长风你是在考我吗？”
长风不好意思的用手遮住半边脸，扭头装作没听见。
“姐姐，你看，前面画的这个圆圈(O)是代表圆字，后面这个圆圈加一横是代表元宵节用筷子吃浮元子，所以我的名字叫元宵！”元宵认真的解释完自己写的名字。
“哦，这样，姐姐明白了！不过呢，姐姐现在可以教你不用画圆圈也能写好自己的名字！”
“姐姐是知道吗？”孩子稚气的声音显现他们纯真的求知欲。
本心看一眼长风，“你这天天看医书是怎么看的？”下一句你这不是误人子弟吗，没说出口，只是冲着长风皱皱眉，然后开始教元宵写名字。
长风也围在旁边看，这大字不识的小丫头这么快就超过自己了！
本心握着元宵的手一起写，“先写一横，再一横……”本心教的很认真，重复几遍，元宵学会了写元字。
“宵是这样写，先写一点……”本心握着元宵的手教他写下一个字。
看着笔下洁白的纸，想起自己当时学写‘霄’字时的情景。
那时候，自己刚到云霄殿，看不懂剑谱，哥哥便教自己认字写字，他每次写完一个，都耐心的给她解释字的意思，然后让她照着写，笔迹不工整时他都让自己重写，记得当时学写这个霄字时她足足写了一百遍。
元宵照着本心写的字练了几遍，“姐姐，你看，我写的对吗？”
本心仔细的拿在手里看。
“元宵进步很大哦，不过这个字的笔画要写的更工整紧凑一些，你看这个‘宵’字的宝盖头和下面这个肖离得太远，都快找不着家了，再练几遍！”本心摸摸元宵的头，觉得刚才自己的语气像极了哥哥，哥哥一定不知道，她现在可以像他教自己那样去教别人吧，哥哥现在应该还在闭关。
“姐姐，姐姐，你看，这是我写的！”其他几个孩子也围上去，争先让本心看他们写的字。
换长风有意见了，“好哇，你们这帮小兔崽子，这么快就不理我了，完了完了，心受不了了！”无助捶胸，假装很受伤的样子。逗的孩子们一阵欢笑。
愉快的一天很快过去，白天有长风和孩子他们陪着，晚上一个人回到家里冷冷清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
本心又做梦了。
一片葱郁的竹林里，她一直在追一个人，她越追的快，前面那个人越跑的快，渐渐的她跟丢了，在雾蒙蒙的竹林里迷路了，她很害怕，于是拼命往前跑，拼命往前跑，终于她看见了，是哥哥，“哥哥你别走”，可是云端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的很快。本心拼命追上去，害怕的扯住他白袍的袖摆，“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你走，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你！”他说的很决绝，全然不顾她的害怕与绝望。
“不，哥哥，你不会这么狠心。”她不信。
“放手！”他扯去袖子抽身离去，甚至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
已不见云端身影，黑暗的竹林里只有她一个人，看不到一丝光明，自己正被这黑暗一点点吞噬。她只记得他不要她了，他不要她了，她歇斯底的喊“哥！”
一声呐喊惊醒梦中人，额头满是汗珠，原来是场梦。
躺下，盖好被子，看着窗外的月光，再无睡意，静静的问自己，不得不承认，哥哥早已是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无论再怎么勉强自己，和哥哥在一起发生的这一切她都无法当做没有发生过。
如果自己可以鼓起勇气自私一点，会不会就不会这么矛盾，毕竟自己想要的只是做他永远的妹妹，但如果这只是自己的想法，这并不是哥哥想要的，那自己又该怎么办？人们常说遇情则乱，乱者不明。难道自己是动情了?揪揪脸，水本心你想什么呢？哥哥是高高在上的神仙，自己只是一个凡尘女子，如何配得起他，天快亮了，醒醒吧！
东方泛起鱼肚白，纠结了一晚上，孤身去海边走走。
空气中有些雾蒙蒙，可能是要下雨了，海风不是很大，被风吹起的发丝轻抚脸庞，层层的浪花扑打着岸边的岩石，十七年前，爹是在这片岩石上将自己带回家，可惜爹的养育之恩再无以为报！眼前的这一片茫茫大海，与观瀑台的瀑布水帘，同样都是水，却有着不一样的神韵。正如同哥哥沐阳还有自己，我们来自不同的出处，是命运把我们牵扯在一起，感谢命运的眷顾，命运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它在给你惊喜的同时也在不停的考验你，有些事越想弄明白就越不明白，就像一团乱麻，越扯越乱。
天空下起绵绵细雨，水滴滴在海面，逐渐海水变得浑浊，视线变得模糊，放空所有的思绪，什么都不再想，就这样被雨淋着，借着雨的伪装，让自己软弱一回，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兴许这样心才会变得澄澈，才不会这样矛盾。
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淋下去，淋到清醒为止。可是眼前的雨没停，头顶的雨却停了。
是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