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醍醐灌顶
神照峰内殿里,耗费多日终将试炼场地准备万全,落云子手握卷轴,另一手轻轻摩挲,忽察一股玄意漫卷而至,不由抬眼四顾,片刻后忙不迭释出神念。
前后脚工夫,自凌虚阁内猛地爆出类似念律。
二念交逢相安无事,并未出现丝毫对抗波动,显非头回照面,早已认可了这样共存的状态;当下别无旁顾,不约而同直奔献宝党闭关所在的聚仙峰,弹指齐至。
“如何,”连续举杯停盏,“是他么?”
“不好说。”薛灿灿沉吟道,“穆清调用护山阵力遮住了整座栖霞峰,老奴神念进不去。”
“莫不是小东西醒了?”
“那梦貘幼崽?”
“这道息处处大同。”连续自顾自说着,“除是它道梦之能外暂无他解。”
“要不老奴再去别处探探?”
“也可。”
薛灿灿得令,以聚仙峰为垓心,将神念朝四下里铺展。后不久,落云子如法炮制将神念罩住了整座山门,只望在其他地方觅得蛛丝马迹。
殊不知那玄混道意自有玄秘,此刻郁然勃发,虽无形无相仅可意会,却将净妖万物浑然交融,内则臻于大同;外则顺天应地,相与为一不分彼此。
但教:
百兽竞腾。
飞禽争鸣。
遍地生香。
寒风转煦。
即便在最为人迹罕至的犄角旮旯,冬日里的草木也纷纷抖落霜雪,摇风起舞,竟比在春夏时节更为鲜活,更具灵光。
无一处不奥义。
无一处无精微。
无一处不均衡。
是为大同。
以元婴老怪的修为与见识,固能察觉其中深渺,却还无法借以追根溯源探求本真,唯见上自玄丹强者下迄炼气喽啰,乃至天音峰上万千禽兽——不论有否开启灵智,无不盘坐入静趁机感悟。
须知宠渡尚未完全炼化造化命盘,难以随心掌控玄混道意,便拦不住这道意等视万物,任其予取予求,并无厚此薄彼的差别之分。
他宠渡能用。
别人当然也能用。
且不言玄混道意泽被净妖,话说那太古符纹牵引莫测,早在出现瞬间便跨越千山万水,波及万妖山北,于数千里开外的神泉宗引发了另一场动荡。
却是神泉禁地里有诸多秘府供有缘弟子修行,内有一室,四壁多有缺损,不知起于何时,又历经了多少岁月留存至今。
那室壁上篆有图纹,浑厚朴拙,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全非当世常见的字样,更有无形之力不时溢泄,荡起阵阵元气涟漪。
此刻室内有人面壁盘坐,正是神泉天骄桃柏柏!
“此符经虽残,但其中所蕴符意却绝不容小觑。”桃柏柏暗自唏嘘,“可惜……”
想他原本不过寻常的雕工之子,却因机缘巧合与眼下满壁符经遥生感应,一步登天被宗主沈道富收为嫡传;其后能在符道上一日千里至如今造诣,更是全仗此经。
可惜残经晦奥难解,纵然常年面壁,所悟也才堪堪过半。
——一成过半。
然而仅此“半成”,却教桃柏柏对符道的理解远逾同侪,甚而较宠渡也不遑多让!
更可惜的还在于,大抵天道守衡福祸相依,自打修此符经便须发疯长,肆意纵横真个剪不断理还乱,使其二十来岁看起来却跟中年糙汉没两样。
长年郁结终成逆鳞,触之则怒。也就难怪不器院血战当日,单凭宠渡那句没头没尾的“道友贵庚?”就足令桃柏柏暴跳如雷了。
偏偏修行迄今久未寸进,已不似早年那样日有进益,明显为某种无形的桎梏所限;若再无善法,在宗内的地位难免岌岌可危。
“奈何能想到的法门都已试过,俱是无用。”桃柏柏攥拳咬牙,面露忿恨与不甘,“莫非爷的机缘真就止步于此?”
正想着,蓦地里异感陡生,却见密室轰然剧颤,四壁经纹忽而泛起光晕,以桃柏柏的经验来看,此即符经传承之兆!
且符光显有加剧之势,便此片刻已转作纤弱毫芒,接着瞬转鱼肚白,又转霞辉,转……如此接连数变由弱到强,由浅淡到浓烈,愈发炽盛。
恰如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从生稣出熟稣,从熟稣出醍醐。
醍醐最上。
光至黄白,宛似烈日灼金。
那辉煌肉眼难视,透洞而出,引来室外连片惊呼。
“快看。经洞有异象。”
“桃师兄再次激发了经符?!”
“据说符光愈盛传承愈多,这光较以往强不止千百倍,照此观之……”
“不说全部,大半传承总是有的。”
“速禀长老。”
“其余人随我护法。”
说时迟那时快,符光流转愈疾,猛地破壁而出,在洞顶凌空汇聚,盘桓,抟而成形浓郁欲滴,——如一涛金色湍流也似,将无上符意随之充盈整座密室。
只把桃柏柏乐得手舞足蹈,不禁以“天选之子”连声自诩,张臂敞怀朝那金流高呼:“来吧。与我全部符意。我定不负天选,必借此次试炼正名。”
第一天娇是我。
同辈巅峰是我。
符道最强是我。
净妖宗那只“红皮猴子”踹我那一脚誓要找补回来;还有那鼻孔朝天的“小白连”,必教他俯首。
近如四宗试炼、远如日后扬名,脑海里翻涌着各种大杀四方的威风场面,桃柏柏不自觉瞪圆了双眼,眸光里透出的不知是兴奋还是贪婪,竟比顶上那醍醐流辉更盛。
该说不说,那流辉也似受到感召般盘旋而下;眼见着就要灌顶而入,却擦着桃柏柏的发梢猛地拐出个诡异弧弯,直奔洞口射去。
桃柏柏昂首闭眸静待传承,却久无异感,不由蹙眉睁眼,只见一抹尾光消失在洞口,顿如五雷轰顶般僵立当场,“不是冲爷来的?……不可能……不可能……”
且不言桃柏柏木然摇头喃喃不止,却说那流辉如金蛇游走,绕过洞外众人蹿上高空,其情其景正落在闻讯赶到的神泉长老眼中。
顾不得惊异,几名丹境强者争相调转剑尖奋起直追。怎奈符流速如电光,仅片刻工夫便没入万妖山失了踪迹。一干强者不敢妄入,只得止步外围观望。
“往东……”
“该不会与净妖宗有关?”
“兴许如此;但也可能就落在万妖山中某处,或去了东边更远的地方。”
“线索有限尚难断言。”
“当务之急是了解清楚回禀宗主。”
几人迅速折返,正见众弟子架着桃柏柏翘立洞外。原是那符流飞遁之后,残经黯然无光,仿似使命终了般纷纷破碎剥落,连带着室壁开裂致使洞府崩坍。
若非被外间弟子连拖带拽及时带离洞室,桃柏柏势必山石埋身,经此一番折腾好歹回过神来,攥拳切齿望天怒号:“是谁!是谁夺我机缘?!——”只觉胸间翻腾,压不住一口血箭喷射三尺。
到底前后心绪起伏太大,不堪其重,就此晕厥过去。左右弟子研丹灌药自有一番抢救,事后又回长老问话详禀始末,提请沈道富定夺。不题。
却说醍醐符流穿行于万妖空域,倏忽百里快如一尾流星,等闲不可视之。
胡离虽察异样却不明究竟。
众妖王同样难窥就里。
唯飞升之境如黑风老妖,方有那么些许灵感,当即喧声令喝:“尔等严守城寨不遵者杀。待吾去去就回。”言罢连走几个瞬闪,抢在符流前头截住去路。
见其堪堪将至,黑风无暇细观,急催岩浆火意,屈指成爪抓将上去。
掌流相抵厮磨,“哧哧”有声,激起阵阵无形威压禁锢四周。老妖大惊,纵将火意催运至极也一时难动,亦不能止,唯有眼睁睁看着那金辉左右分开绕行两侧后再度汇流。
“符意?!”黑风老妖转身要追,不防斜刺里冒出一抹熟悉气息,——炎窟山之夜的人仙到了,不自觉掣步,任那金流远遁不见,环顾四野未得人迹,暗叹:“好高妙的遁法。”笼袖笑曰:“道友来得好,正不知何处寻你。”
“寻我作甚?”
“探探口风。”
“规矩早教你知。”
“当真不管净妖山?”黑风不得应答权当是默认了,接着试问,“白灵寨又如何?”
“若断半株草,我铲你一座山。”
“如此说来,围而不攻可也。”
“还没有人找你?”那人仙不作回应,却转话锋。
“到底何方势力,敢请道友明言。”
“嘶……怪哉。怪哉。”
余音渐散,人仙的气息随之消弥。老妖笑容骤敛,掏出通红的手掌,看着轻颤难抑的五根手指,愁上眉梢,“何来符力如此霸道?”
以其先前显露的遁速,这会儿拍马也追不上了,黑风老妖释出神念肆意探寻,惊得山里山外惊惶难安,良久无果,只得作罢悻悻回山,又怎晓得符流早入了聚仙峰?
话说醍醐流光与老妖火意彼此侵蚀难免有所耗损,现下虽则柔和许多,远不如之前那般暴躁,但余威尚烈,面对裹住聚仙峰的护山阵力仍自视若无物。
正值宠渡在玄玄妙境中冥思,醍醐波澜不惊摸进天宫洞府,自颅顶百会灌入,顿如金匙落锁钥,将玄奥的太古符纹瞬间解作煌煌符意,彼此绞缠,杂糅,融和,悉数化入宠渡心神。
醍醐灌顶,宠渡忽就心神透彻一通百通,将诸般疑惑迎刃而解,当即抑不住莫名冲动,以指代笔点落虚处,作势画符。
谁承想刚起个头儿,——仅画出一个点来,顿有阵撕裂痛感涌遍全身,宠渡猛一激灵从入静中幡然醒转,“哇”地喷出大口鲜血,随即倒在石床上奄奄一息。
当此之时,玄混道意……崩了。
数峰之隔的栖霞内院中,苏雪怒睁秀目嚯地起身,面上满是不可思议,胸口起伏不定,缓过好一会儿才口唤师哥,目光灼灼地瞪着一脸迷糊的穆清。
“师妹怎地?”穆清执手相顾目露关切,“莫要吓我。”
“大道子……”几乎同时,远在凌虚阁中的薛灿灿望着窗边那道负手昂立的身影问出了类似的话。
连续在神照峰。
苏雪在栖霞峰。
两头隔山断水风马牛不相及,却异口同声吐出了完全一样的四个字。
——“先天符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