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就在这里
凤辇已入后宫。
跟随在一侧的赵尹这时低头说道：“娘娘，今晚陛下还得加批奏章，会很晚回宫，陛下让您先安寝。”
元清雪点点头，望向了远处的一片青黛，看着看着，她突然觉得那张俊美面容好像就在那儿隐约闪现着。以前的乌云脸已变成笑脸，以前的邪笑已变成温柔之笑，他变了，而他统治的国家也正在发生变化。
新政推行以来，各方面都在朝前发展。选官制与以前相比更为成熟，官员考核制虽未改善，但萧远所提出的那些好建议，楚轩应该会采纳，相信不久之后官员素质会显著提高，吏治将更加清明。在农业上的轻徭薄赋，规定十五税一等举措，相比前朝更加减轻了百姓负担，每人所分到的田亩也有所增加，农为本，同时也注重工商业发展，商人地位进一步提高，除在边境地区增开互市州城，还于东部沿海之地开放对外通商口岸，让远在海外的一些异国商人能乘船来此进行贸易交流，而本国商船也可往来航行，又在西部开通商道，鼓励商人与边远异国进行贸易往来，这与前朝的闭关政策完全不同，如此一来国家必定更为昌盛。
诸如此类的全新政策的推行，其结果应该是这样的吧：玄明即将步入一个新时代，而楚轩或许会成为一代明君永垂青史，其政策也将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原以为他是那种无所作为只知折磨他人的国君，但现在表明，自己判断错误。为实现理想勇往直前，丝毫不去理会王公贵族们以及部分大臣的反对声。像“做法极为不妥，有违玄明祖制”，“年轻气盛，行为冲动，想法大胆收效必不会很大，甚至颇有些异想天开”等等言语，在他那双能威慑一切的冷眸下渐渐回缩。
而他，继续前行。
是的，就该如此。这些陈腐言论才是阻碍玄明走向更为昌盛之道的绊脚石，必要的剔除，坚持心中理想执着地努力下去，想法大胆又如何？年轻气盛又如何？行为怎能以冲动形容？收效怎会不大？怎是异想天开？一切都是正确合理的，一切都为了天下百姓，那么，总有一天会迎来那辉煌的盛世吧。元清雪弯了弯嘴角，朝那张仿佛隐约浮现于青山绿水中的俊颜淡淡一笑。
凤辇已行至凤祥宫外，下骄进入寝室，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她突然有种渴望，渴望他能像平常那样坐在桌旁，摇着扇子笑眯眯地看她进来。这是前所未有的想法，是从内心深处逐渐萌生出来的感觉，不由自主地溢出躯壳，让她微微蹙起了柳眉。独自一人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独自一人用完晚膳，与莲心闲聊片刻后又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安寝，但，怎么也睡不着。看着大床另一侧那个瓷枕，那条整齐叠放的薄褥，一丝孤单渐渐涌上心头。
孤单。刚入宫时她也有这种感觉。远离家乡，远离父亲，来到这座陌生的皇宫，被一层又一层的宫墙围困着，看到的只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听到的只是饱含轻蔑嫉妒的娇语，因为没有亲人在身侧而感到孤单，因为自由被束缚而觉得郁闷，但一个多月过去后，她发现自己在改变，好像已不再那么孤单不悦。后宫女人的笑容和带有别意的话语仍然存在，不过她已忽视，在吏部，她与秦茂、萧远渐渐熟悉起来，也默认了柳邵辉这位黑炭干爹，而楚轩这个曾经在痛苦中挣扎，现在好像摆了阴影的男人，他在自己心中似乎已开始扎根了。渐渐习惯了他在宫中等候自己，一起用膳，一起聊天，偶尔也探讨一下国事，再一起入睡。乖乖地躺在旁边，轻轻地呼吸着，有时也发出一阵低沉的鼾声，每一翻身，床便微微颤动，而现在，看着空荡荡的大床一侧，这心也同样变得空荡荡的。
睡不着，怎么办？她闭上眼睛，打算再试试，不过仍然没有睡意，便起身穿好衣服，拿起搁在床头几案旁的一本小书看起来。
不知不觉已过去几个时辰，到了深夜时分。
还是毫无困意。
元清雪干脆起床，走出了寝宫，门外值守的军士见她出来，有些惊讶，“皇后，这么晚了，您这是要去何处？”
“睡不着，所以想在园子里散散步。”元清雪朝前走去，见军士们跟着，摆了摆手，“我喜欢一个人散步，所以别跟着了。”
“可陛下吩咐过，要让我们随时随地保护您，现在夜已深，皇后一人散步，若是。。”
“你们放心吧，不会有事。我很快就会回来。”
“这。。。呃？人呢？”军士们抬头时，元清雪已经消失在眼前。入了园子，按照记忆中的路径，她穿行在一大片假山群中。
那日晚上，她跟着黑衣人从这里走过，来到了那座隐匿在黑暗中的冷宫，见到了那个面色苍白的疯女人，今晚，她突然想再去看看。
莲心等人见到的女鬼是否还会出现呢？
她究竟是谁？
一月过去之后，所有的谜团仍未解开，诡异暗沉的阴云还漂浮在后宫上空。如果女鬼真是那位妃子，投井后化成了厉鬼，在人间久久停留不去，那么，一月之前被人谋杀的宫女和太监也应该化成幽魂了吧，徘徊在柴房中，竹林里，碧湖旁，在深更半夜幽幽飘荡，或飘入凶手屋中复仇。若是这样，后宫里的魂魄不是很多？白天，那些无聊女人们在花园各处闲聊玩耍，而黑夜，这里便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生物了，鬼魂飘荡，或哭泣，或咒骂，或阴笑，在人们熟睡之后从各自的死亡地点钻出来，若是遇到人，就吓唬一下。
是这样吗？
她边走边想。这一月以来，在深夜值守的军士、太监、宫女都没有看到过什么鬼魂，那座冷宫似乎也很平静，除了疯女人的笑声外，没什么异常情况。那么今晚，她会不会有幸遇到这“女鬼”？
加快脚步往前走着，很快便到了冷宫的后院，看看四周没人后，她走了进去。
这些日子未曾来过这里，如今站在这清冷的月光下环顾四周，突觉得院子似乎变得更为诡异阴寒了。假山一动不动地趴伏在那，旁边树上分叉开的树枝如同一双双瘦长的黑手，在夜空下随风轻颤着，那口井安静地立在假山边上，井口上方被月光照射着，一些微小的尘埃正在半空中幽幽飘荡，偶尔有飞虫掠过，但没有增添多少生气，反让四周显得更为死寂。
元清雪皱皱眉，不再注视着这口曾经淹死过人的深井，走向了大殿那边。既然“女鬼”没有出现，那就去拜访一下那位郑丽妃吧。
她走近那排并不陌生的木格窗，此时的月光比上次来这时明亮很多，大片扑洒而下，让她隐约看清了殿内的一切。
一个玉香炉搁在一张几案上，正从里面飘出阵阵檀香，几案旁是张靠背红木椅，它边上是一张不大不小的木床，床尾便坐着那个女人，披头散发地背对着她，身子前后摇摆，好像一个瘦小的不倒翁。嘴里好像还念念有词，但听不清在说什么，这时突然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在那团乱七八糟的黑发上使劲抓了几下，后背一颤，嘴里同时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而后垂下手，左右晃动起了身子。
在黑暗的宫殿内，独自坐在简陋的床铺上轻轻低吟，这样子既可怕又可怜。
亲眼目睹儿子的死，无法承受下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靠近一点，正打算开口说话，对方突然转过头看向了这边，两眼慢慢瞠圆，抓着被褥的双手立刻颤抖起来，“你，你！鬼啊！”
把自己当成那女鬼了？她回了一句，“我不是鬼。你不记得了？一月之前，我曾来过这里。”
女人蜷缩起来的身子往前倾了倾，两眼仍然圆睁，但这回好像在仔细打量窗外之人，片刻后，她垂下了高高耸起的肩膀，松开紧拽的被褥，低沉问道：“你不是鬼，那你是谁！”
“我叫元清雪，想和你聊聊。”
女人往回缩了缩身子，似乎还很害怕。
元清雪笑着道：“你别紧张，既然大家都睡不着，那就聊聊吧，你一个人在这里，肯定很寂寞了。”
缩紧的身子渐渐放松，女人突然轻笑一声，站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窗前，瘦削的脸在月光照射下显得更加惨白，毫无生气的眼眸紧盯着元清雪，像要把她看穿似的，干枯的双手抓住窗框，手指在上面轻轻敲打着，脸上又露出一点笑容，“呵呵，他死了阿，死……呵呵。”她突然瞪着元清雪，狠狠拍了一下木格窗，“楚轩！楚云天！你们还我儿子！还我儿子！。。你们死了吗，哈哈！”
凄冷的笑声飘出木窗，在寂静的黑夜里回响着。
元清雪皱起了眉头，她看着眼前惨笑不止的女人，大声喊了一句，“别笑了！”
女人似乎被喊声震慑住了，合上嘴巴阴沉着脸盯了一会儿，突然又睁大眼睛，“你是，是鬼阿！”
“我是人，不是鬼！你见过那女鬼？”
“她，她就在这里！哦！飘出来了！”女人抓紧窗框瞪向了那口井，肩膀和手再次颤抖起来。
元清雪回头一看，愣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