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虢公丑复樊 斗子文纾楚
公元前664年,早春,周王姬阆身着披风,独驻殿角阶前,滞目俯瞰九鼎,心中感慨万千。忆初,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皆尝亨鬺上帝鬼神。武王克商,据九鼎,成王造雒邑,供九鼎,天下敬仰之!
还观今日,天下大乱,礼崩乐坏,诸侯相互侵伐,九州战乱不断,天子之名似有若无!周侧番邦蛮夷虎视眈眈,海内王公诸侯衅权争霸,周王室岌岌可危!
社稷倾危,周王姬阆自恃不可坐以待毙,樊邑乃是其心头巨石,若不收复归周,其将寝食难安也!近日郑室伐许得获全胜,迫使楚军全线后撤,更牵制大部楚军于许,樊邑所驻楚军不过千余,眼下是为复樊最佳时机。
然则周王室人才凋敝,何人为将却是难题也,周王姬阆遂诏群臣举荐,内史姜过献言道:“夫举国之利器以授之,苟非其人,是轻天下。将何以为?谓小大者各有四焉。其大者:一曰天将,二曰地将,三曰人将,四曰神将;其小者:一曰威将,二曰强将,三曰猛将,四曰良将。八者皆无,何以谓之将乎?朝内恐无人可胜任也!”
周王姬阆愠色厉言道:“但说有无能人可胜任!”
内史姜过秉言上奏道:“唯有虢公姬丑,方可担当复樊大业!”
周王姬阆从言问道:“何以见得?”
内史姜过据实回道:“虢公姬丑是为周室肱骨之臣,敬事王室从无二心,其多次代王征伐,熟络军谶要事,由其举师复樊,必可成事也!”
周王姬阆心中稍慰,随口问道:“其占八者何一?”
内史姜过坦言道:“论才干,其可企及小四良将也!”
周公姬阆问道:“何谓良将?”
内史姜过依问回答道:“夫能以威为表,以猛为里,以强居中,兼三将而有之,此之谓良将者也!”
周王姬阆频频点头,再问道:“威将何也?”
内史姜过答道::“晓五明,明七事,上顺天时,预知成败。领师统众,伍行严肃,部曲惊恪,号令明,赏罚信,出疆入塞,秋毫无犯,上下和同,共成一志。不以我之寡弱,敌人闻之,望风丧胆,不战而屈人之兵,动则致胜,此谓威将者也!”
周王姬阆序问道道:“猛将何也?”
内史姜过答道:“师无多少,敌无强弱,三军顺令,若臂使指;往复万变,出其敌不意,举动如神,匹马单剑,摧锋先人,使敌人失措惧而远盾,此之谓猛将者也!”
周王姬阆序问道:“强将何也?”
内史姜过答道:“行师之时,无失天时,无失地利,无失其人,无有勇怯,闻敌而即行,心无疑虑;犯令者罪无大小,必绳以刑,敌闻之即畏,当之即破,此之谓强将者也!”
周王姬阆求识欲起,续问道:“天将何言?”
内史姜过答道:“凡兴师举众列营结阵,视旌旗之动,审金鼓之声,揆日度时,以决吉凶;随五行运转,应神位出人,以变用兵,敌人不测其所来,以神用兵,我师不知其所为;动有度,静有方,胜负在乎先见,持天地鬼神之心以安士众:此之谓天将者也!”
周王姬阆序问道:“地将若何?”
内史姜过答道:“所至之境,详察地理,山泽远近、广狭险易、林薮之厚薄、溪涧之深浅,若视诸掌;战阵之时,前后无阻,左右无滞,步骑使其往来,戈戟叶其所用,指挥进退皆顺其情,人马无逼塞之困,攻守获储蓄之利,振野得水草之饶,使人马无饥渴之色,陷死地而能生,攻亡地而能存,逆地而顺用之,顺地而逆用之,不择险易皆能安而后动,动而决胜者:此之谓地将者也!”
周王姬阆序问道:“人将何为!”
内史姜过答道:“若廉于财,节于色,疏于酒,持身以礼,奉上以忠,忧乐与士卒同,获敌之货赂而不蓄,得敌之妇女而不留,纳谋而能容,疑而能断,勇而不陵物,仁而不丧法,匿其小罪,决其大过;犯令者不讳其亲,有功者不忌其仇,老者扶之,弱者恤之,惊者宁之,忧者乐之,讼者决之,滥者详之,贼者平之,强者抑之,懦者隐之,勇者使之,横者杀之,服者原之,失者扶之,亡者逐之,来者爵之,暴者挫之,智者眙之,谗者远之;得我城不攻,得地不专;敌浅以待变,敌诡以顺会,逆势则观,顺势则攻,此之谓人将者也!”
周王姬阆序问道:“神将又何论?”
内史姜过答道:“以天为表,以地为里,以人为用,举三将而兼之,此之谓神将者也!”
周王姬阆惊而问道:“其各得有何益?”
内史姜过回道:“得天将,可以当违天之敌;得地将,可以当逆地之敌;得人将,可以当悖人之敌;得神将,可以当天下之敌,举无遗算矣!威将可附天将,上能顺天,下壮威武;强将可附地将,上明地利,下知进退;猛将可附人将,上明人心利害,下以精敢御敌;良将可保四方!”
闻得其言,周王姬阆黯然神伤道:“寡人若得八将,何愁天下不定,迄今唯一良将亦未能侍奉在朝!”
内史姜过诚言请道:“臣愿往请之!”
周王姬阆大喜道:“甚好,内史如此熟络军事,授钺大礼亦便由卿主持!”
内史姜过躬身应命,谨谢王恩。
不数日,内史姜过如虢,行见虢公姬丑,昔日同僚相见分外热情,虢公姬丑置下盛宴相待。
席间,虢公姬丑举樽大悦道:“内史如虢,着我蓬荜生辉,济得同朝旧友相会,寡人分外欣愉,谨以此酒敬卿!”
内史姜过笑而与其共饮,进而言道:“无事不敢前来叨扰,今受王命使虢,实是有事相求!”
虢公姬丑落杯于案,正身谠言道:“王即有命,吾必受从,敢问王上有何指示!”
内史姜过亦即落杯,拱手诚言道:“天下纷争,诸侯鄙王,周室社稷风雨飘摇,我王如履薄冰!今周罹楚之患,急待光复樊邑,欲使虢公为将起师,不知可否?”
闻言,虢公姬丑叹而默言垂首,良久方才复言道:“适闻,将之起行,不问妻子,示其忠于国;君之命将,不敢轻其礼,示崇于用,将之于外,君命有所不受,唯逐便利国家是务也!然我王全然不遵,轻信谗言诏师还朝,以致入晋未建寸功,寡人心寒矣!”
内史姜过接言慰道:“伐晋之战,虢公勇冠三军,于己无愧,于王忠至!闻诏回军,实属无奈,虢公却没有片刻犹豫,即行秉命还师,上令下达,何人及公?虽无战功,亦难掩虢公将才也!”
虢公姬丑寞言相辞道:“便是如此,寡人亦已心为将出征,还请王卿另择他人为之!”
内史姜过如言劝抚道:“我王知错矣!其曾谓我言,虢公执将,纳谏从流,合聚英雄;策从无误,谋者敢言;明辨善恶,贤愚无混;赏罚分明,纲纪严恪;喜不失威,宽不懈众,暴不惹怨;怒不迁人,寡言机秘,寡好无惑;极为以身作则,戒专权辟下归咎,戒自善辟下无功,戒纳谗辟正人离,戒好赂辟士卒盗,戒内顾辟士卒淫,实乃不世出之名将也!”
闻得此言,虢公姬丑随即松口问道:“敢问何人谏我为将也!”
内史姜过拱手敬言道:“正是在下!”
虢公姬丑笑而虐言道:“卿将害我也!
内史姜过则是正色回道:“除却虢公,朝野上下可还有人能担此重任耶?
虢公姬丑亦即正色问道:“卿又何以认为我能担此重任耶?”
内史姜过直面回道:“非我恭维虢公,贬声挥色,见公自洁;避嫌远疑,见公自持;沉机远虑,见公不失;委时顺变,见公逮功;恕物笃行,见公归爱;昵善斥谗,见公来远;先度后作,见公应卒;先信后言,见公伏下;信赏必罚,见公正人;明今鉴古,见公照众;卑色贵人,见公保终;去私循公,见公存国。其神欲正,其形欲端,动欲如风,止欲如山,斗欲如雷电,机欲如鬼神,思欲如照影,令欲如雪霜,公皆有也。若可为将复樊,事必成也!”
虢公姬丑旋即应言道:“也罢,既得王卿信任,我便领受将职,举兵复樊!”
内史姜过喜而拱手谢过,继而与之同饮,共享盛宴。
夏四月,丙辰,虢公姬丑领将职,举师将出大樊,行授钺礼。周王姬阆居正殿召之,谓对虢公曰:“今有楚人图谋不轨,据樊邑不臣,愿烦将军师军应之。社稷安危,尽在将军也!”言讫,乃使大史氏持之斧钺,转入太庙续礼。
周王姬阆行入太庙,西面而立,操持钺首,授以柄,礼曰:“自此始,是以上至天者,将军皆可制之!”
虢公姬丑从言叩拜应诺。
周王姬阆随又复操钺柄,授以刃,礼曰:“自此始,是以下至地者,将军皆可制之!”
虢公姬丑俯身从言复诺。
周王姬阆继而持钺上前,转交虢公姬丑手中。
虢公姬丑双手托举,接钺受命,拜而报曰:“臣闻国不可以从外理,军不可以从中御,二心不可以共济,疑心不可以应敌。臣既受命,专斧钺之威,臣不敢生还!”
言罢,请辞而行,乃凿凶门而出。
闻得周师大举来袭,众皆忧心忡忡,樊侯樊皮却是喜笑颜开,众人不解问之,其谓众人言道:“我等本是周臣,今得王师莅临,何以不喜?”
樊臣惑而问道:“我今归楚,已属楚臣矣,周今是为境外之敌,其军来犯,当施法抵敌才是!”
樊侯樊皮当即转愠怒道:“放肆!再有言此者,视为通敌叛国,斩之!”
众皆惧而不敢言,樊侯樊皮续言道:“楚本匪患,无故略我,今无力相抗,便也罢了!然我等身为周人,庸食周禄经年,沦亡数月便不记前朝恩典,今见其来,还要举兵前往抵御,为人岂能如此忘本耶?”
众皆无语。
樊侯樊皮应时命道:“我意趁此起事,举师剿灭城中楚兵,迎接王师入城,众卿务必依此行事,不得有误!”言讫,起身离朝。
众臣茫然,然君命当前,只得顺受,是以颂而齐退,出而秘密举事。
及至月末无月夜,城门四闭,樊军尽起,樊侯樊皮携师举旗于南城区,大夫樊仲领军举旗北城区,两相对进,清剿城中楚军。
夜深人静,楚军乃在酣睡之中,突遇袭击毫无防备,猛然惊醒只能四处逃窜,然则城门紧闭退而无路,因是城内一夜呼号,楚军尽被屠戮。
竖日,虢公姬丑领军临抵城下,而见城门大开,城前拥聚数十人,皆着官服,且未携带兵器,由是壮胆遂催军近前查看,则见樊侯樊皮及樊臣聚集城门下。
而见王师行近身前,樊侯樊皮即着众分居两侧,进而跪迎王师,谓军颂日:“王师降临,有失远迎!”
遇敌不战反迎,初遇此情,虢公姬丑不知其所以然,然见其诚心相迎,不似有诈,遂亦壮胆领军入城。
入而聚毕,虢公姬丑高居上位,樊侯樊皮左侧下座,当先言道:“樊邑陷落,寡人罪无可恕,好在今日得王师征楚入樊,助我除尽城中楚军,济得复事周矣!”
虢公姬丑按剑肃颜道:“如此甚好,功过暂且不论,且随我还朝觐王!”
樊侯樊皮躬身谢过,继而命人设宴,屠猪宰羊,犒劳全军。数日后,落实城中防务,虢公姬丑遂会同樊侯樊皮,引军还师洛邑。
与路无话,回至洛邑,虢公姬丑即携樊侯樊皮上见周王姬阆。入殿会毕,樊侯樊皮跪拜见礼道:“罪臣樊皮,觐见我王!”
周王姬王恃事天子数十载,今次伐樊获利,首得扬眉吐气,初受为王之尊,乃蔑言道:“汝既知罪,何以有颜还朝见孤!”
樊侯樊皮安然顿首道:“丢失樊邑,臣确有过,臣不否认,是生是死,谨由王上决断!然只是问罪臣一人,臣却不服,樊邑军民紧守待援,与数倍于己之敌激战十五日,远超王上许诺十日之期,却不见诸侯发一兵来援,吾谨代替樊邑战死将士,问上我王一句,诸侯缘何见死不救耶?”
周王姬阆自知理亏,不敢正面接其辞,面红耳赤转而言他道:“公道自在人心,诸侯不服号令,自有上天惩处!然汝驻守樊邑要地,理应抵敌北上护国周全,奈何汝之无能而致城破地失,及后不思舍死报国,竞而投敌叛国,其罪当诛!”
樊侯樊皮从容承语道:“王上罪臣,臣无话可说,臣已看淡生死,昔日若非楚人胁民相逼,臣已舍殉国矣!臣今前来亦非讨要公道,今见天道崩殂,礼崩乐坏,周室王朝内忧外患,社稷倾危,特来谏奏数言!”
周王姬阆冷哼一声,不复与言。
樊侯樊皮续言道:“周建诸侯,一千八百,其后并成列强,之如齐、鲁、楚、秦、晋、宋、卫、郑者也,列强连兵结难,战争方起。是故,国不法地,不足以成其富;兵不法谋,不足以成其强;国不富强,则失诸侯,天道亏虚!古者,圣人法天而皇,贤君法地而帝,智主法人而伯,乘天之时,因地之利,用人之力,乃可富强。审权以操柄,审数以御人。课农者,术之事,而富于粟;谋战者,权之事,而强于兵。兴兵而伐叛,则武爵任;武爵任,则兵强;按兵而劝农桑,农桑劝,则国富。万望我王拾旧制,兴礼乐,缔得国兵强,复周盛世!”
闻其所述,周王姬阆适觉面上无光,乃乍怒道:“汝是欺寡人无能耶?”
樊侯樊皮谨拜诚言道:“臣实不敢,忠言逆耳利于行,还望我王鉴采!”
周王姬阆不耐道:“妖言惑众,汝之丧地辱国之徒,有何颜面堂前谏君?吾若尊从汝言,则是自取覆亡之道!乱臣贼子不可留,着即就斩!”言罢,愤慨而去。
闻得王命,众甲士旋即上殿,将其押下斩讫。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可怜樊侯樊真诚待王,未能身死敌手,却遭王上屠戮,如是忠良尽去,百官缄口,周势愈败不可逆也!
秋七月,农事在即,鄣公姜祥即喜还忧,喜者乃是冀秋大好收成,忧者乃是恐敌趁势掠夺。鄣邑地处济水东岸,夹于齐鲁之间,每至粮熟收割时节,即遇齐鲁轮番抢夺,鄣公姜祥敢怒不敢言,只得认命苟延残喘。纪室存世之时,还能仰其斡旋齐鲁之间,保全庙宇于乱世。而今纪没于齐,鄣室即见风雨飘摇,社稷转瞬即可亡于两强之手。
鄣室得以存世之今,还得另外感谢一人,乃是纪女姜叔姬也。其为姬女姜伯姬嫡亲姊妹,纪亡之时避难至鲁,后来辗转留住于鄣,鲁念同盟之好,不忍兵加其身,齐念伯姬贞烈,终未出兵入鄣,因是鄣得一时安好!
然女姜叔姬亦于去岁不幸因病辞世,鄣室唯一保护身符就如此落下,洽逢又一秋稻熟之际,鄣公姜祥预感今秋难以安度,乃谓群臣道:“鄣室亡期将至,不忍众卿随我枉死敌手,竞自去罢!”言讫,闭目垂首,对影自怜。
闻就此言,众臣亦各黯然神伤,不住抽泣。
过之刻余,大夫姜菖出而振声道:“既知要亡,我等亦要慷慨激昂,着鄣青史留名!人活一世,亟当承河之壮,纳山之珲,以铸创世威名!此际我已无可再失,臣亦不甘就此沦亡,敢与齐鲁一争!”
众臣回首,齐齐望向大夫姜菖,鄣公姜祥亦即启目,抬首问道:“卿欲何为?”
大夫姜菖随即回道:“兵法云:人不自害,受害必真。假真真假,间以得行。童蒙之吉,顺以巽也!我欲施行苦肉计,以国为饵,邀鲁入成,转身降齐,挑起二强之争,以报亡国之恨!”
鄣公姜祥满面忧色道:“卿且详细述来!”
大夫姜菖续言道:“两强相迫,鄣室无能相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可佯装惧齐投鲁,以保境安民为由,请其出兵入鄣驻守,转首我即降齐,亦请其出兵入鄣换防,必为争夺鄣邑之地大打出手,无论谁胜,我皆赢矣!”
鄣公姜祥摇首叹道:“既知鄣室社稷颓然将倾,又何故再令百姓遭受兵慌战乱,我意免做无畏牺牲,不论齐鲁谁先入鄣,寡人降了便是,只求一邑之民安生!”
大夫姜菖驳道:“世道不济,非我等避战,便可免战耳!无论齐鲁谁先得鄣,后至者必将起兵强取鄣地,我邑百姓还将处于兵荒马乱,有何不一耶?”
鄣公姜祥正色回道:“齐鲁兴兵,罪在齐鲁,我掀战火,罪在寡人,我意已决,此事无需再议,众各自寻出路去罢!”言讫,自行起身离朝而去。
大夫姜菖于后愤恨自言道:“为君者懦弱至此,活该当亡!”
朝后,大夫姜菖不甘碌碌无为了此一生,遂瞒下鄣公姜祥,私谋滋战齐鲁之法,当下即密信鲁公姬同,邀其北上受鄣投诚。因知鄣公姜祥意见相左,为免鄣公姜祥从中搅局,乃将投诚之所定于成邑。
获见书信,鲁公姬同倾颜大悦,其心宜鄣邑许久矣,今可不战而的鄣邑,何乐而不为?当即回书应其所请。
事成半数,大夫姜菖即又致书齐公姜小白,陈鄣非齐敌手,自愿并地入齐。
齐公姜小白获信亦是喜不自胜,当即示众传阅,自鸣得意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鄣邑迟早归我,其今此举是为明智之举,我意即刻进军鄣邑,众卿以为如何?”
右相管夷吾疑而上言道:“鄣室势处齐鲁夹缝中求生,立邦以来从未轻言放弃,今其陡然降齐,臣恐其中有诈,君上还当慎重行事!”
齐公姜小白坦然道:“无妨,其便有诈,我亦不惧,以鄣之力,不亦求死乎?”
右相管夷吾继又谏道:“如此恃强凌弱,有失方伯之尊,恐惹诸侯非议,君上不得不有所顾忌!”
齐公姜小白笑言道:“右相此言差矣!乃鄣自愿投我,非我强占鄣邑也!”言讫,领众一路大笑。
右相管夷吾默言,致礼自退。
十数日后,这边鲁公姬同领军进驻成地,期待鄣室投诚,那边齐公姜小白挥师直入鄣邑,临城受降。大夫姜菖静驻城头,座等戏观齐鲁两虎相争。
获知军情,鲁公姬同勃然大怒,咒骂鄣侯姜祥言而无信,谓谓众人道:“鄣子匹夫,其先不仁,莫怪寡人无义,着全师整军备战,即日北会战齐鄣,强取鄣邑!”
大夫曹刿直言谏阻道:“齐已接防鄣邑,战机已失,今要斥师强取,只会徒增伤亡耳,还请君上收回成命!”
鲁公姬同恨恨道:“那便容鄣戏我,为虎作伥耶?”
司寇臧辰随言上奏道:“亦不然,其今同降齐鲁,必为挑起齐鲁之争,君上若能弃鄣而走,则可彰显齐鲁之好,令其隔岸观火之想落空,则为我戏鄣也!”
鲁公姬同继而叹道:“也罢,只是可惜鄣邑百里疆域轻易属齐矣!”言讫,即告退兵。
齐得鄣邑,齐公姜小白甚悦,大设宴庆功,右相管夷吾却以齐占鄣地有失仁德,将惹诸侯口诛笔伐,因是负气告病未往。
果不其然,数日后,以鲁为首,附带宋、陈、郑、燕四邦,竞相发文檄讨齐公姜小白,着其脱离尊王攘夷宗旨,恃强凌弱背弃盟约,令齐颜面大失,方伯之尊荡然无存。
齐公姜小白忙请管鲍入殿商议,当先歉言道:“寡人冒事,侵占鄣邑,诸侯颇有微言,二卿可有良策解之?”
右相管夷吾进言道:“时者得天,义者得人,既时且义,故能得天与人。先王不以勇猛安边境,则边境安。边境安,则邻国亲,邻国亲,则举当矣。人故相憎也,人之心。故为之法。法出于礼,礼出于治,治礼道也,万物待治礼而后定!”
齐公姜小白虚心就教道:“先生训言,寡人牢记,还请受我应对之法!”
左相鲍叔牙随言道:“礼待诸侯,治定天下,患诸侯所患,忧天下所忧,以诚示人,则可闭塞悠悠众口!”
齐公姜小白喜道:“此法甚好,何以履行践施耶?”
右相管夷吾紧言道:“荆楚难郑,山戎乱燕,国之大患也!君上若能领携天下御楚抗戎,必可诚服诸侯!”
齐公姜小白稍加思索,当即肃言道:“夷吾良谋,寡人受教!燕邻齐疆,时遇山戎侵掠,齐亦深受其害,意从出师伐戎始,实行尊王攘夷,复为天下之尊!”
闻此,管、鲍齐言贺道:“君上英明!”
大略谋定,君臣三人散后,各自筹粮整军,藉备入冬北击山戎。
齐将出而攘夷,楚却先自乱矣!齐鲁因鄣失和,令尹子元适又觉得北伐时机已至,遂命楚军北进临汉驻防,待命出击,乃谏楚王熊恽日:“周室黯弱,中原诸侯百家,齐鲁是为基石,今两家不睦令我有可趁之机,我意复出中原,并郑兼周,霸取天下!”
楚王熊恽淡笑,默然不语。
莫敖斗子文驳道:“侵郑失策,据樊复失,令尹两战中原无功,空耗粮草数万石,以致州衙府库空虚,今日怎可遑言又启战事耶?事可一二,不可再三,今国力不支,北伐之事,还当暂且搁置,修养生息为先!”
令尹子元极力主战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今时不出,或恐我等有生之年,再无入主中原之望矣,还望我王三思!
莫敖斗子文勃然怒叱道:“汝欲亡国耶?”
令尹子元一不忿道:“竖子不足与谋!”
楚王熊恽应时言道:“入主中原,楚人之愿也,令尹谋国,勇气可嘉!然时不予我,今兵疲财乏,不堪再战,亦是实情,莫敖谋政,合乎时宜!中原动荡不安,总会予我北上之机哉,即便我辈无望见证,楚室后人亦将铸成此业!鉴于当下形势,我意暂止北上,还以社稷为重!”
待君言罢,莫敖斗子文紧接话音颂日:“我王英明!”
令尹子元不平辈,愤然拂袖,退列朝班,众臣随之附议齐贺,
还至府邸,令尹子元乃谓府人渎言道:“无道昏君,失我楚人浑浑血性,竟与一班文臣为伍,胆小怯战!”愈想愈觉窝火,加之其心立功心切,遂决意入宫复谏楚王。
摔门而出,令尹子元策马急驰直奔王宫,未料到地却遭拒见,楚王熊恽统一邦之政,心思何其缜密也!岂能不知其来是为何事耶?只是不便方面明言回绝!
即是如此,令尹子元仍是心有不甘,乃拾襟跪侯于殿门外,扬言道:“王不召见,臣将不起!”
社稷之重,不容楚王熊恽动半点恻隐之心,遂告侍臣道:“由他去罢!”
如是跪侯一昼夜,见得楚王熊恽毫无召见之意,令尹子元不耐起身,抻腰忿忿道:“汝即不见,吾亦不走矣!”遂大步踏入偏殿休歇。
一住月余,君臣二人各行其事,或刻意避开,或朝夕相错,两人竟未谋得一面。令尹子元倒也乐得其所,闲来无事便与宫娥浣女嘻戏,久而无趣即又拦阅上呈文简,全然不顾楚王颜面及君臣礼仪。
此举引得满朝文武义愤填膺,其中最甚者当为莫敖斗子文,谓对令尹子元行径切齿溢血,恼而谓人言道:“我乃楚臣,非为令尹家臣也!其今窃居宫廷,祸乱宫闱,架空王权,把持朝政,罪大恶极!是可忍,孰不可忍,不除此贼,誓不为人!”遂往申地借兵勤王。
申地值守乃是申公斗班,其为莫敖斗子文同父异母之胞弟,两人自小交好,现又同朝为官,听闻莫敖斗子文此行来意,当堂怒起嗔言道:“为臣不臣,当诛!”
莫敖斗子文喜而接言道:“我意亦是如此,此番前来申地,便欲向汝借兵三千,领往除贼勤王,不知可否?”
申公斗班正义凛然道:“何需言借?楚室兴亡,匹夫有责,我自引大军平叛!”言讫,即领莫敖斗子文行往军营点兵。
秋九月,庚午日,有日食,申公斗班并莫敖斗子文领军三千秘密起行,其时是为初一,百姓行祀祭地之礼,令尹子元高坐楼台观摩。
礼始,大夫斗射师致祭词:“惟神箕、毕之精,阴阳之粹也,动息无间,游潜大虚。大块噫气,鼓天地以发籁;飞龙在天,合云雷而作解。茫茫禹迹,民其赖之。尚飨!”
辞毕,大夫斗射师随即收卷转身,谓对令尹子元直谏道:“天佑其德,人失其义,神佛弗佑,今令尹专权,窃居王宫,行不臣之举,恐天难谅,还望令尹自鉴改之!”
本来观礼,欢喜一场,不料遭人诘责,令尹子元实在窝火,当即怒道:“吾之忠楚之心,天地可鉴,勿需汝在此乱吠!毫无凭据,当众辱没当朝重臣,罪大当诛!左右何在?将其拿下!”
众护卫闻声而出,将之大夫斗射师锁而压监。此间事了,令尹子元随之发生安抚百姓,着众续行祭礼,其则津津有味还位观礼。
哨探将之此情传至军中,申公斗班怒不可竭,一声令下,携军以增防为名开进郢都,以迅雷之势奔赴令尹子元观礼所在地。
至夜礼成,百姓擂鼓庆贺,申军纵鼓疾进,鼓声阵阵传来,令尹子元正于厢房与众宾客把酒言欢,时已饮至半酣,分不清是战鼓亦或是祭鼓,因是毫无察觉。
勿消半个时辰,申军将之酒楼团团包围,申公斗班仗剑而入,见之令尹与众推杯置盏,欢歌笑语,由是以剑击地,怒而一声大喝。
闻其此喝,令尹子元及众回过神来,回首视之,只见申斗班满面肃杀之气,直如地府判官,顿时冷汗如雨,酒意全消。
令尹子元趁着酒意,壮胆起身,抬手指其剑日:“申公这是何意?”
申公斗班不语。
令尹子元见其身形无动,心中稍宽,乃摆官架道:“汝若无事,便就退下罢!”言讫,转身招呼众人续饮。
见其狂妄自大嘴脸,申公斗班怒火更盛,面上杀气骤现,乃提剑上前,随行言道:“窃国之贼,该死!”言讫,举剑即劈。
突遇变故,令尹子元及众毫无防备,加之饮酒过多身形不稳,根本无力匹敌申公斗班,只得四散奔走闪避。申公斗班则如狼入羊群,满面戾气举剑四突,口中铮铮有词道:“父子恩,夫妇从,兄则友,弟则恭,长幼序,友与朋,君则敬,臣则忠。此十义,汝尽失,不配为人!”
随之话毕,申公斗班业已剑抵令尹子元胸前,不待令尹子元开口求饶,申公斗班挺剑突进,贯穿令尹子元胸膛,进而削其首级,提出扬示三军,并将其罪状,昭示万民。
至此,子元之乱堪平,不料楚疆外患又起。
话说楚军尊令尹子元将令,举师北调重兵压境,引得中原诸侯人人自危,齐公姜小白不得已暂缓北伐山戎,转而南顾挥师勤王,并檄文诸侯联军御楚,数万大军屯聚周郑境界,对峙汉淮楚军。
谓此,楚王熊恽召会百官,商议应对方略,但闻满朝文武一片请战之声,楚王熊恽细闻众议,端坐不语。约过一刻,莫敖斗子文献言道:“臣以为眼下不宜与中原诸侯大动干戈,还当秉持交好之策,潜心理政安民,待至国富民强之时,再出中原,制霸天下!”
此言一出,满堂嗤讽之声,惟见楚王熊恽两眼放光下问道:“莫敖何以如是言?”
莫敖斗子文随言回道:“诸侯百家,无一可与楚敌,然其联合而来,楚将毫无胜算,如是好勇与其斗狠求败,不若韬光养晦以待时变,期求必胜之机!”
楚王熊恽微微颔首,领言续问道:“而今两军对峙汉淮河口,非我搦战便可不战,卿有何策可解?”
莫敖斗子文躬身礼敬道:“联军主脑必为齐君,臣意贿齐请和可也!”
楚王熊恽旋即忧道:“子元两战中原过后,国府粮资本就不多,何来盈余贿齐请和?”
莫敖斗子文诚恳回言道:“臣族得楚颇多恩惠,攒下些许家资,今愿系数捐出,以做贿齐之用,不必动用国府半分资产!”
楚王熊恽:“楚有如此志士,何愁大业不举?今擢子元职令尹,辅我共筑盛楚!”
莫敖斗子文受宠若惊,大礼拜道:“王上抬爱,臣诚惶诚恐,至死难报王恩万一,亟当尽心辅我王,致楚称霸中原!”
闻罢其言,楚王熊恽抚掌称好,进而授其为使,主事北上谈判请和。
入营叙李,两厢坐定,齐公姜小白先言问道:“楚使今来所为何事?”
令尹斗子文颔首礼言道:“适为化解误会而来!”
齐公姜小白不解问道:“此话怎讲?”
令尹斗子文随言释道:“江南匪患横行,我王因是诏令剿匪安民,不料我军北上却引来诸侯误解,竟而使军与我对峙江淮,为免两军徒生战端,我王特使职下前来,谓君釐清原委,谨盼两军各自退兵罢战!”
闻其此说,齐公姜小白浅浅淡笑道:“楚室动用数万大军北上,直逼郑周疆界,仅为堪定区区匪患,汝料寡人信否?”
令尹斗子文亦轻笑道:“外臣句句属实,信与不信惟君自决,今引众军至此为我之错,楚愿出资弥补众军师出所耗粮草,以此将功折罪,若不然齐君真欲与我一战耶?”
一语道出真谛,剿匪与否已无关紧要,齐楚开战与否乃为重中之重。齐公姜小白非昏聩之主,知与楚硬碰得不偿失,遑若见好就收,由是大笑道:“楚使早若如是说,寡人便就明了,楚侯真诚示人,我等岂能不识趣,今便撤军还师,冀望楚与我中原,永续盟好!”
闻其复言,令尹斗子文亟知事成,乃躬身礼谢,请辞还楚。
及此日辰时,南北两师各自起营后撤,经令尹斗子文一番运筹帷幄,楚室内忧外患尽解,君臣合力奋发图强,逐步踏上问鼎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