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抉择
自从进入森林之后，段青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次旅程的最后结局。
他们有可能找到那个叫特里克的大叔，然后高高兴兴地回家，或者回去的路途中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情，比如怪物、绝境、奇妙组织的追杀，甚至那个特里克是一个邪恶组织的头目......当然，也有可能什么都没有找到——这是他们在遭遇到一系列挫折之后才意识到的，在如此广袤的森林之中去寻找一个人，简直与大海捞针无异。这个可能性在接下来的旅行中变得越来越高，此时他们已经朝着东南的方向深入了很久，而且一直在当无头苍蝇，如果等到食物和水都耗尽，这个靠缘分接下来的任务，大概只能以无力的失败而告终了。
他甚至预见过，他们一直在寻找的这个人，是一个已经去世的死人，或者是一个完全不存在的人。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最后的结局会是这样的。
蓝袍的女人将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的下落中的某种可能性，当做了故事的结局告诉了他们，只不过这个可能性，完全不在段青的预想之中。
“那个人就是特里克，如果我没有搞错的话......”蓝袍的女子说道。
仿佛身体中被灌入了冰水，段青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寒冷的。生性似乎有些怕鬼的小姑娘，紧紧的抓住旁边大叔的衣襟，脸色都有些青白了，倒是阿牛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
“那不是一个活人吗，他还赶我们走来着，你休想欺骗我们......”
段青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某种眼神看着对方，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们确实看到了他，不过那个人就是特里克先生......的幻影。”
你TM在逗我......段青的心中在呐喊，但是表面上却是不敢有什么表示的——面前的这个人可是什么什么议会的厉害人物，他可不想当即被速冻掉。
“那个影像，在这个森林中的很多地方都有出现过，只要你的运气不是很差，应该是遇到过他的。”名叫克莉丝汀的蓝袍女人并不在意其他人对她的信任程度，自顾自地继续解释道：“虽然本小姐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遇到过，本小姐也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
“据本小姐的观察，那个人......应该不是一个活着的人了。”
柔软的声音，阐述的却是让人难以理解的内容，觉察到梦竹似乎拉的更用力了，段青呲牙咧嘴了一阵，然后应道：“是......是吗，真不愧是法师议会的大法师.......”
“说了这是我猜的了。”克莉丝汀朝着畏缩的梦竹眨眨眼，表情中带上了一些恶作剧的味道：“至少到现在为止，本小姐应该没有弄错。”
“事实上，你们......”她又指了指雪灵幻冰：“或者他们那些人，都不是我这些天来救下的第一批人了。这个森林中时时刻刻发生着你们刚才遇到的事情，我也是适逢其会的，所以出手帮你们一下而已。”
“这么说，我就更应该代表大家，感谢一下您的仗义相助了。”段青朝着克莉丝汀一鞠躬：“同样感谢命运的眷顾。”
“愿命运与你我同在。”蓝袍的女人点了点头：“至于本小姐，还是很乐于助人的，哦呵呵呵呵......”她再次愉悦起来：“如果那些人也像你这么有礼貌的话就好了......”
“呃，恕我冒昧，但是我觉得同为冒险者，他们应该也和我一样......”
“不不不，他们都很无礼，不是用眼神直盯着本小姐的身子看，就是想过来套近乎......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们的目的什么......”
周围似乎又变得有些冷了，段青呵呵赔笑着，心中还在思考怎么转开这个话题的时候，冰冷的女声从后方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他们之间友好的交流氛围。
“等一下。”
段青回头看去，说话的是雪灵幻冰。
拥有冰冷气质的女人，看着这个能够代表冰雪力量的法师，仿佛看着刚才的巨虎一般。她此时也已经摘下了兜帽，黑色的眼瞳中，似乎有白色的烟雾在升腾。
“你没有说出最关键的部分。”冰冷的寒气似乎凝聚到了她的话音里：“之前那个......姑且按照你说的，是一个幻象，但那也没法证明，他就是特里克。”
她环视了一下众人：“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这个人突然出来，说我们找的人已经死了，而且指认那个幻影就是那个人——为什么那个人就是特里克，为什么他会死，为什么死掉的特里克会变成那个样子......”
“为什么一个失踪已久的人，会成为一个幻象，正巧出现在我们面前？”
“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太多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指着那个毫不在意的蓝袍身影，语气中带上了推理成功之后的自信：“为什么你会认识一个我都不认识的人，我们这些接受了委托的人，都不知道特里克的样子是什么样的，他长多高，穿着如何，有什么特征......我一开始就觉得他们这些人有些乱来，哪有这么做任务的，但是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你！一个不在这里生活，比我还要陌生的陌生人，如何将特里克这个名字和刚才的那个人影联系起来的？”
她吐字如冰：“不管从哪个方向上来思考，都无法说得通！所以——”
斗篷下的手臂抬了起来，一根白皙的手指指向前方：“你在撒谎！”
寂静再次降临在林间，然后属于女王的笑声从蓝袍的方向上响起：“哦呵呵呵呵......”
那个蓝袍的女人笑得更加夸张了，甚至前半身都因为这个动作而躬了下去。觉察到什么的段青开始领着梦竹缓缓后退，一边的阿牛本来就对这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女人抱持着一些怀疑，现在更是觉察了出来：“她刚才好像真的没说......”
笑声戛然而止。
那法杖突兀地出现在了克莉丝汀的身前，然后插在了地里。金色的头发仿佛飞起来了一瞬，然后随着克莉丝汀动作的停止而渐渐变得温和，重新落了下去。
“还以为你们都是乖巧的小弟弟和小妹妹......”
雪灵幻冰“唰”地一下拔出了她的佩剑：“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了吗......你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蓝袍的法师闻声，看向了黑色斗篷的方向，然后突然问道：“如果是这边的小朋友们，我可以理解，但是以你的实力，应该已经听说过我的名字......”
“七人议会，是法师议会中的最高机构，由七个声名显赫的大魔法师组成，共同决策法师议会内外出现的重大问题。其中的每个成员，都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魔法师，无论是名声、实力、还是品行，都必须足以服众，所以民间传言，他们的实力甚至足以成为元素的代言人，无论是口头上......还是实力上。”
面对对方提出的询问，雪灵幻冰的声音依然稳定，甚至让人明显地感受到了其中的从容：“据我所知，当今世上七人议会中，代表水元素的成员，是水法师克莉丝汀。”
“被称为‘火热寒冰’的水法师克莉丝汀。”
啧啧啧，果然来头很大啊......段青心想。
“既然你认识我......”
“我只是听说过‘克莉丝汀’的名号，并没有见过她本人，所以我当然......不认识你。”雪灵幻冰继续主导着场上的主动：“我是不会犯你刚才犯下的错误的。”
“所以，你需要证明一下你自己，你就是克莉丝汀，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我刚才就都是在说谎，是吧？”蓝袍的女子接到：“我这个冒牌货，怀着某种目的，想要将你们诓骗到什么地方去，是吧？”
她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你知不知道，这样的做法.......”
“......是在质疑一个大魔法师的尊严。”
所有人的动作都定格了，空气中仿佛又变冷了一些，段青心中苦笑，拉着梦竹退到了一边，脸上露出无害的笑容，但是那动作还是引起了蓝袍女人的注意——她保持着用手梳理头发的动作，脸却是偏向了这边。
“我们只是路过啊，路过，你们随意，随意......”
克莉丝汀明白段青的意思，于是温柔的笑容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有一些......吓到别人了呢......”
“好了，些许小事，不再跟你纠缠了。”克莉丝汀再次看向那个针锋相对的女人：“先说说巧合的事情吧，你们觉得这是巧合......”
“从你们的角度上来说，你们现在遭遇的事情，偶然的成分确实很多。不过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这几天我已经遇到了很多像你们一样的事情，顺便救下了不少人，这其中......那个疯癫的身影也出现过好几次。”
“想知道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哪里吗？”蓝袍的女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皮：“它们......几乎遍布整个翡翠之森。”
“这里距离绿石村已经几百德里了，跨越的范围很大，你们认为一个不会魔法的普通人，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同时出现在这么多的地方吗？”
“不要问本小姐，为什么知道他不是一个魔法师。”克莉丝汀马上接道：“这就像是在问一加一为什么是二一样。”
“那又如何？”雪灵幻冰还待反驳：“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本小姐已经尽量使用你们能够理解的办法，向你们证明那个人影已经不是一个活物，如果你们不相信......”克莉丝汀的情绪又出现了一丝波动，不过下一刻，她重新恢复到了温柔的女人形象：“你们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我们姑且相信。”段青阻止了黑色斗篷的继续诘难：“不过，我更想知道的是......”
“为什么我们要找的人，就是你见过的那个人呢？”
“为什么？这很简单......”蓝袍的女人笑了。
“我之前见过那个小男孩。”
我就知道......段青低头叹了一口气。
“我听过那个小班尼的故事，也听过他的恳求。所以，虽然我来到这里另有目的，但是我还是知道的，关于那个特里克的事情。”
“和你们这些冒失的小家伙们不同......”蓝袍的女人用手拨弄着插在自己面前的法杖：“我当时可是有仔细问过他父亲的特征的......唔，我想想啊。”
“他的父亲带着很多进入森林冒险所需要的工具，那些工具有斧头，绳子，木锯，锤头......还有铁锨，我没记错的话。”
克莉丝汀仰起头，开始摇晃着她的手指，一些金色的头发缠绕在上面，正在调皮的跳动着。这样的动作出现在这个成熟的女人身上，让她显得有些......胸有成竹的样子。
“当然，我还有更多的证据，比如.......我曾经问过那个男孩，他有什么信物之类的可以帮我认出他的父亲，他当时说，他的父亲戴着他母亲亲手给他做成的项链，是用红绳穿起来的木质项链......”
雪灵幻冰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的脖子上，好像有那么一条项链。”
“刚才那个人的脖子上，真的有项链吗？”
小姑娘已经从紧张中舒缓了过来，小声的问着其他人。
“隔得那么远，我怎么能看清......不过隐隐约约的好像能够看到有什么东西......”
低声的议论中，黑色斗篷的身体已经开始微微地颤抖。蓝袍的女人将法杖重新提在手中，换上了一副严肃的口吻：“我可以用七人议会——水法师克莉丝汀的名义起誓，刚才的那个人，是一个幻影。虽然我还没有弄明白它是怎么造成的，但是......”
“那肯定不是一个活人。”她将法杖背到身后：“所以，我判断那个男孩的父亲，特里克?奥兹奇，已经遭遇了不幸，你们觉得这个推论......可以接受吗？”
“你们的抉择......是什么？”
“我们接受这个结果。”短暂的沉默之后，段青吐气答道：“也就是说，我们的任务......”
“结束了。”
天色昏黄，林间的风也开始变冷，仿佛被宣判了死刑，又好像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临时组成队伍的几个玩家都呆呆地站立在原地，任由寒风吹过他们的身旁。
结束了......吗，几天的森林冒险，搜寻，战斗，各种各样的事情......于是就这样结束了吗？
“既然你们选择相信了我的话......”克莉丝汀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脸上又带上了迷人的微笑：“我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魔法上的帮助，将你们送出森林，回到绿石村，向那个小男孩交差。”
她笑了笑，声音变得神秘起来：“我保证......你们会得到丰厚的奖励的。”
那个我们已经拿到了啊，虽然很抱歉，不过那男孩好像对我们过于信任了......
段青心中苦笑，然后正色道：“如此......甚好，再次感谢您，大魔法师小姐。”
“哦呵呵呵......”愉悦的笑声再次出现，克莉丝汀从容地从他们身边走过：“我很喜欢你们，所以.......事不宜迟。”
“跟我来吧。”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打算跟上。唯独那个黑色斗篷的身影站在原地：“等......等等。”
脚步声停下了。
“你......你们就这么相信那个女人吗？即使她是真的克莉丝汀，即使她说的都是真的，但是这中间还是有很多奇怪的地方......”
黑色斗篷的话音中，也带上了一丝颤抖：“即使那个幻象是真的，也并不能说明那个人已经死了......说不定他还活着......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些什么......”
“我选择相信。”段青转身说道，面无表情：“我想刚才......我已经说过了。”
雪灵幻冰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她的目光扫过那个男人，然后强行保持着镇定，继续劝说着这些人：“你们......你们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我们都走了这么远，难道就这样白费吗？想想这几天你们经历的事情，想想你们曾经作出的努力，想想......已经死去的队友......”
“闭嘴，女人。”段青的脸黑了下来。
“既然接受了这个事实，那么任务也就已经结束了。”他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冷意：“任务结束了，回去做好交代才是眼下应当考虑的问题，无论是那个男孩，还是我们的队友，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
梦竹看着那个大叔，相处了这几天以来，她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怒火。
“收起你无谓的想法吧，现在是最好的机会，结束一切的......机会。”他收敛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再次转身：“我们不会被你利用的，我之前......也说过了。”
“好自为之。”
梦竹怯怯地看了看那个女人铁青的脸，然后迟疑地转身，不明所以的阿牛犹豫了一下，然后大喊着“等等我”也跟了上去。后面的雪灵幻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心中十分明白，自己已经被逼上了绝路。
自由世界是如此的真实，她在其中的游戏体验一次又一次地让她明白了这一点，这次她所带领的队伍被这个森林吞噬，无疑又给她上了一课。后来碰到了段青这些人，心中计较之下，打算与他们合作的同时，心中也是燃起了一丝希望。
即使是十几级的新手，也是不可忽视的一股战力，再加上他们对此地的了解，自己也许能够在他们的帮助下走得更远。反之，若是他们离开，那真是一丝希望都没有的，凭自己一个人的经验和能力，甚至连在这里活下去都会变成一种奢望。所以在她的考虑中，无论他们的任务结果如何，段青这些人一定是留下来帮助她的，尤其是段青，虽然他的态度很恶劣，但是能够看出她的想法，这个人绝对不简单。
所以在此之前，她下定决心要留下他们，即便是使用强制的最后手段......但是现在，这最后的手段也无法使用了，因为那个蓝袍女人的存在，她已经无法用自己的武力维持自己的意见。
自己......将成为最大的失败者。
那个人，应该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急着离去的吧......做得好啊，那个陌上青山......
远远地，段青他们的脚步声正在远离，隐约间，还能听到他与那个大魔法师交谈的声音。
“大魔法师果然是冒险的行家，对细节的敏锐度，找寻线索的意识比我们高很多......希望您有时间，能够不吝赐教......”
“当然可以，如果有时间的话......”
视线散乱，耳畔轰鸣，她的身体颤抖着，缓缓坐倒在了地上，天色仿佛也随着那个身影的倒下而渐渐地暗了下去，那是太阳即将落山的征兆。
远方传来风的呼啸声，像是森林在无声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