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跳伞(下)
在笕桥航校的时候,那位德国教官海因茨曾经反复告诫过方啸云他们这些学员:“飞行员应该是真正的空中骑士,而不是流氓和战争屠夫,飞行员们的战斗目标应该是敌军的飞机和舰船,而不是敌军飞行员,而跳伞的飞行员已经失去武装和作战能力,他应该受到战争公约和国际公法的保护,一个有素养的飞行员不应该再对他进行射击。”但开战以来,日军就从来没有打算过遵守这所谓的战争规则,而在复仇心态的驱使下,中国空军的飞行员也屡屡展开类似的报复。
在这种情况下,现在方啸云根本不会认为日本人是什么“真正的空中骑士”,真正的空中骑士会轰炸无辜市民么?所以当他从座舱里跳下的时候,并没有立刻打开降落伞——他并不想在空中成为日本飞机的活靶子(事实上,中国空军的四大天王之一乐以琴就是为避免日军射击开伞过迟而坠地身亡),但是高中的急速坠落和伤处的大量出血立刻让方啸云陷入半昏迷状态,他知道如果自己还不开伞的话,只怕永远都不会有机会开伞。
“哗”地一声,满天的战机和炮火下面冉冉张开了一朵白色的降落伞,方啸云勉强振作起精神——现在绝对不能昏迷过去,这时有两架日军战机赶了上来,其中一架正想嘲弄一下这名可怜的支那飞行员,他甚至并不用射击,只需要贴着降落伞飞一个圈子,飓风自然会把这朵伞掀翻,让这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摔在地上成为一滩肉泥。
这时,他们的领队横山明少尉对他们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放过这名飞行员,这个命令让这两名日军飞行员颇有点不理解,但服从命令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不容置疑的问题,于是只得悻悻然地脱离已经跳伞的方啸云,转而加入已经是打的激烈无比的空战主战场。
可以说,横山明绝不是对中国人有什么好感,在南京、武汉、徐州各地的轰炸中,死在他手里的中国的普通民众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但作为海军航空队的王牌飞行员之一,他至少能从刚才短促而惨烈的战斗中看出眼前这名支那飞行员的顽强风格——他至少坚持到最后一刻。横山明也能看出来,在最后关头,这名飞行员还是企图做出反扑。或许是这种飞行员之间的惺惺相吸让他做出这种在部下看起来不可思议的命令。
但方啸云在接近地面的时候,已经能听到子弹从降落伞周围掠过的嗤嗤声,这是地面上的日军士兵在对他射击——这群人可没有横山明那种“莫名其妙的心态”,他们只知道就是这些支那飞行员刚才杀死了自己至少一百五十名以上的同僚,把足够一个联队使用两个月物资的一扫而空,红了眼的日军士兵在长官的驱使下,用自己手中的三八式步枪和轻机枪纷纷对远处跳伞的方啸云扫射。
方啸云已经开始剧烈地喘气,头脑中晕眩的感觉一阵阵涌来,事实上,如果他体质和意志力稍差的话,现在已经昏迷过去——而现在昏迷过去,就意味着死亡或者被俘,这两者对方啸云来说,也没有太大区别,但他现在还不想死,和林漠不同,方啸云自从加入空军以来,想到的从来就没有死亡,只有胜利,而死人是看不到胜利的——虽然到必要时候,他也不会惧怕面对死亡。
方啸云勉强保持着意识的情形,按照现在的风向,他判断着自己将要降落在距离日军地面部队大概两公里的地方,于是他开始拉近一侧的肩背带,这样可以让自己加速下降,以便能在日军合围之前逃离。
地面越来越近,“砰”地一声,方啸云重重地摔在北方的旱田上(这里已经是黄河北岸),虽然他以前在空军军官学校的时候受过非常严格跳伞训练,落地前也做出足够的保护动作,但刚才加速下降的动作还是让方啸云摔得浑身欲裂,震动的伤口立刻涌处大量的鲜血,事实上,如果不是今天刚刚下过雨,地面有点湿软,方啸云刚才的做法会让他立刻昏迷过去。
风吹着伞在满是泥泞的北方田地上,拖着方啸云滚着,过了一会儿,方啸云才喘息着从裤腿上拔出伞兵刀,割断系在身上的伞绳,这时远处已经传来一阵阵的日语叫喊声,中间还夹杂着一些北方话,大概是当地的伪军和保安部队,然后就是炒豆般的枪声。
方啸云立刻在风中清醒过来,他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鲜血,飞快地从伞衣背包里拿出急救包,胡乱给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处理一下,然后从伞衣背包丢在地上,从腰间拔出那只毛瑟96c手枪——在中国空军以往的战例里,飞行员如果到用到这种手枪的地步,一般来说就只剩下阵亡这条路了,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哪个飞行员会愿意不做最后的抵抗而束手待毙,至少,这把手枪还可以用来自杀。
风吹过方啸云的耳边,失血过多引起的干渴简直让他难以忍受,但他还是挣扎着往枪声的反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去,身后的枪声不停地响着,叱呵声有时仿佛近在咫尺,有时却仿佛非常遥远。
值得庆幸的是这附近并不是常见的那种北方平原,而是和晋西北那种贫瘠地形类似,到处都是灰色的山岭和沟渠,方啸云尽量利用各种地形来隐藏着自己,只希望能坚持到天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