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途森林

英雄，一个让万人敬仰的词语。在许多时刻，当一个人面对选择时，他必定是希望成为一位英雄的。但值得深思的是，被我们称作英雄的那些人，究竟是因为自我的成长，还是来自于世人的创造？

我常常会想，或许英雄本身并不想成为英雄，这如同许多人在成为英雄前，信心满满的认为自己可以变成英雄，但结果却总不尽人意。更让我认为值得琢磨的一点，则是英雄或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哪怕其中有些污点流传，也刻意的被后人遗忘了。

——此段话摘自由无名氏撰写的著名历史作品《历史和英雄》。

……

“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森林中安静的鸟群。

敲门的是一个笨拙的胖子，他油腻的手用力拍打面前的木门，另一只手则抓着一个黑发少年的衣领。少年的白衣被沾染上油渍手印，这令他一直紧锁眉头，却也仍然默不作声。

不多时，门开了，出现的是个一眼看去就知道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刚毅的脸上不知为何失去了一只眼睛。他肩宽背阔，臂膀结实，一双大手布满老茧，任谁都感觉这是个不好惹的家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表情跟凶恶决然没有丝毫关系，反而透出一股说不清的柔和。

“奥利弗？有什么事？”中年男人说话间看见被抓着衣领的少年，一丝不被察觉的厌恶从脸上闪过。

“霍拉先生！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我一想到您作为我们这儿的教书先生，你家小子干得坏事还是得来告诉你，别败坏了您的名声。这小子，刚才偷我铺子上的东西，被我学徒给瞧见了，这不就亲自上门给您把他带回来，我也怕被别人知道了不好。我也不是说那点东西值几个银币，可要是从小就没个好习惯，那可就真不得了了。说起来，您也别为了这点小事责罚他，最多训诫两句也就算了。”

胖子作为商人的市侩在这几句话里提现的淋漓尽致，口口声声说着不重要，但内在的意思却是表达的很明确。

霍拉看向少年，并没有说话，而少年也以沉默回答。短暂的对视过后，霍拉从胖子手中拉过少年，平静的关上木门，同时说道：“知道了，我会处理的。”

面对没有自己想要反应的结果，胖子在木门关上后，使劲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嘴里嘟囔着：“不就是个认字的死瞎子么？神气什么！呸，还不是个穷鬼！”

屋内，霍拉坐回椅子后，看着站立不动的少年，语气平淡的发问：“有什么想说的吗？”

少年昂着头：“我没做过。”

“我知道。”霍拉的语气仍旧。

“那为什么你不替我辩解？”少年觉得生气又委屈。

霍拉缓缓摇头，沉默片刻才开口：“有用么？我曾经说过，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并不是能解释清楚的，特别是陷入刚才那种不得不自证的情况下，说得越多，只会越扩大那个不存在的污点。你得知道，人这辈子，苦难和坎坷从来都如影随形，我们也没办法做到事事如意顺心。很多时候，沉默并不是懦弱，忍耐也不是退缩，那只是前往成功路上必要的经历而已。人类，从来只看见结果，至于过程如何，谁又在乎呢？污蔑也好，清白也好，最终我们需要的，不还就是最终的胜利吗？”

少年不太清楚刚才这一段话究竟和自己的委屈有什么关系，他心里反而越发气愤，质问也就随之更大声：“这和结果有什么关系！他冤枉我，我难道就不能辩解了？难道当别人将污水泼在我身上，我还不能证明自己的对错？”

霍拉没有生气，他笑了起来，说道：“的确没什么关系，可又能有什么关系呢？这不过是人生路上的一点小事，你为什么要将精力花在这种地方，你的未来是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会浪费你的时间。更何况你需要知道，永远别和那种人去争论什么，他们从来不关心对错，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否在争论中占据上风而已。”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同意让我用你教的召唤术，我就可以把他打趴下，让他承认他才是错的。”少年仍不服气。

霍拉知道，少年的心气确实不小，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但霍拉明白自己需要告诉他的道理总还是要说的：“是的，你可以打败他，但结果是什么呢？他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更加夸大其词的败坏你，而别人只会看见你既做错了事，还用武力胁迫他人。让别人的内心臣服，总比让别人的身体臣服更加困难。至于动手的想法，我再说一次，别忘了这里是迷途森林。”

少年似乎还想争辩，这些大道理在他这个年纪并没有什么作用，他没有办法感同身受，或许未来的某个时刻，他才会真正明白此刻眼前人说的话。但少年没有继续争论下去，因为他清楚的听到了这里是迷途森林，一个绝对不能武力争斗的地方。

迷途森林，位于卡勒斯洛大陆的南疆，占据着一半的面积，此地终年迷雾不散，但凡敢于深入其中的外族人，都不可能再活着走出来。

至于说外族，是因为这里还生活着风族人，一个盛产弓箭手的民族，一个在其他地方都是奴隶的民族，一个唯独对迷途森林了如指掌的民族。所有胆敢在迷途森林内放肆的外族人，就算他们的性命不会被森林收割，风族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的脑袋。

至于风族为什么会在其他民族讳莫如深的迷途森林中扎根，将此地变成了他们唯一的自由地，这其中的缘由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

据现有的大陆各国历史记载，两千年前的大陆，是已经消失的龙族人建立的庞大帝国，他们的目光可以看见东海升起的朝日，也可以看见西侧高原尽头的余晖，他们的铁蹄能从北方广袤的草原，直达南疆河流的入海之处。

龙族人疆域伟大的国度，给后人留下最深刻的记忆却是残暴之名，无数的反抗大旗在无数个瞬间都被举起过，但却毫无用处。只因为那时的龙族人有着号称“大陆第一骑兵”的龙骑兵，更有着翱翔于天际的飞龙骑士，所有试图反抗的势力只会获得灰飞烟灭的结局。

风族，从龙族帝国建立开始就被奴隶的命运，使得他们为了活下去，不得不冒着生命的风险逃离到迷途森林中，依靠着千年不散的迷雾，躲藏于此，以此获得一丝可怜的自由和生存。至于为何龙族帝国明明已经灭亡了一千多年，风族却仍旧摆脱不了自己身为奴隶的命运，历史也有着明确的记载。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龙族人统治的最后两百年里，飞龙再也没有生出一个龙蛋，地龙也同时大规模减少了出生的数量。

于是，随着实力日渐衰弱，当今建立了七国的部族在那时联合反抗，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后，才最终将龙族赶出大陆。而这段人们早已熟知的历史中，便藏着风族仍旧为奴的秘密。

飞龙历九〇二年，七国正式建立，也颁布了自己的历法，是为王历元年。但此时此刻，却并不是龙族人逃离大陆的年份，他们退守到南疆，依靠着通往南疆唯一道路的四百里回廊山谷，直至苟延残喘到王历一〇二年才完全退败离去。这102年的时间能存在，就是因为风族背叛了对七国许下的诺言。

在王历元年时，七国联军便与风族秘密签订了盟约，约定了风族应当从迷途森林出兵，从龙族人的背后给予最后致命的一击，从而使七国的军队能在龙族残余势力大乱时轻松穿过回廊山谷这个天堑。

可不知道为什么，风族没有遵循自己的承诺，他们袖手旁观的看着七国不得不痛苦地面对回廊山谷，任由数以万计的生命丢失在那里，然后平静的看着龙族最后的势力乘船离去。因此这也就不难想到，当七国宣告自由降临大陆时，为何风族仍旧不被承认自由身份的原因了。

至于往后到如今的一千多年，位于南疆的捷斯亚王国数次出兵，以期望拿下整个南疆，但面对着当年藏在迷途森林中，依靠地势能与龙骑兵打个平手的风族，捷斯亚王国总归无能为力。在数次败北的情况下，捷斯亚也不得不默认了迷途森林实际的独立性。

不过，在除去捷斯亚的其余六国口中，捷斯亚之所以放弃对风族人的用兵，和攻打无果简直毫无关系，真正的原因是捷斯亚能用相对和平的方式，来换取迷途森林中价值不菲的巨木，每年光这一笔二道贩子的盈利就足足有数百万枚金币。当然，这个理由，捷斯亚从未承认过。

时至今日，王历一一九二年，靠着贸易带来的和平，风族人早已改善了对外族的排斥。因此，在临近捷斯亚一侧的迷途森林边缘，大大小小以贩卖巨木为生的村落被建起，霍拉和少年就是其中一个村落里住了十多年的一对养父子。

霍拉看着低头不语的少年，缓缓问道：“我想你大概在假设，如果这里不是迷途森林的话，你还是会用武力迫使奥利弗那家伙向你道歉，对么？”

“当然！”

霍拉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无奈，叹息后说：“我并不要求你此时此刻就能懂我所说的这些东西，这些是你今后人生必将经历后才能感悟到的道理，我只是希望在你不得不面对一些时刻的时候，我今天说的话能让你不至于走向更大的错误。”

“可是……”少年有些迟疑。

“记住，我教给你的知识，是希望未来的你能更加强大，而不是用来欺凌别人，或是以此来暴力的解决一些你暂时无法解决的事情。暴力是这世上最简单，却也是最不会带来好结果的东西，让别人的内心臣服也许困难，但却能带给更好的结局。未来总有那么一天，你会离开这里，面对更复杂的情况和更广阔的世界。那时候，所有的抉择都只能靠你自己去判断，路是你自己一个人走的。我在想，也许那时的你终将会明白，此刻我说的，能让你受益匪浅。”

一长段话过后，霍拉无意于再说教下去，他开始沉默的看着少年，眼中却露出期待的神情。

时间并没有流逝多久，少年似乎想通了些什么，他对霍拉说道：“对不起父亲，我想我知道了。”

“没关系，我相信你的确知道了。时间不早了，去准备下今天需要的东西吧，我该继续教你大陆史和兵法史了。”

“嗯，马上就好！”毕竟是少年心性，语气轻快的转变起来。

就在此时，木屋外突然传来阵阵号角声，紧接着人群的嘈杂声也响起，伴随着渐渐逼近的急促马蹄，以及高低起伏的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