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寻找甜蜜技巧
我按下电子表按钮照亮屏幕,时间是晚上8点30分01秒。朗斯峰中学冬季仙境舞会已经过半,却尚无一人跨过那片将男生和女生们分开的油毡地板。早在舞会举行的几周之前,大家就已经开始在私底下热火朝天地议论,说到时候会去找谁跳慢摇,但是从舞会开始到现在,将近90分钟的时间里,女生们成团地挤在餐厅北边,男生们则背靠着南墙的石灰绿砖站着,努力保持着镇静自若的样子。尽管心中充满了对跳舞的热切期望,我们却被自己困在男女生界限中,无形的恐惧束缚着所有人。
当音乐主持人播放了当晚的第一支慢歌——一首旅途中的歌谣《张开双臂》(OpenArms)时,场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大灯被调暗了,舞池转灯开始旋转,舞池中间还弥漫起了丝丝缕缕的烟雾。凯莉·金普顿(Kellie Kimpton)的心门仿佛被这首曲子最开始部分的曼妙旋律所触动,作为朗斯峰中学公认的五大辣妹之一,她是男孩子们都想与之约会、女孩子们都想成为的那种女孩。因此,当她突然从挤作一团的女生当中转过身来,将那双明亮的、绿宝石般的眼睛投向南边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
凯莉团的辣妹们终于不再扎堆了,而是呈扇形散开——那形状有着军人般的精准,开始向南边进军。那些之前还挺着胸膛、吹嘘着要如何到舞池里向女生献媚的男生,此刻脊背紧紧贴着绿色砖墙站着,不敢轻举妄动。随着凯莉的队伍越过舞池中间那缭绕的烟雾,周围的男生陷入一阵恐慌,因为他们意识到队形正向着他们冲来。我没能及时预判出她们的行为轨迹和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也没能成功接收到来自其他男生的情绪感染,所以,当凯莉抓起我的手把我拽进舞池的时候,我简直被吓坏了。
作为一个时常陷入社交尴尬的八年级男生,我的头脑不够用,无法识别暧昧信号,更不用说理解别人对我有意思这样的事情。而凯莉作为一个社交技能娴熟的女孩,一周前就决定今天要跟我跳舞,此前她的暗示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我却完全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凯莉和我是在第二期西班牙语课上认识的,我们被随机安排做了同桌。我觉得在互动活动环节,当需要合作完成类似餐厅订餐或购买车票的对话时,和她互动非常容易。
在我所在这所学校的社交网络中,她离我的圈子始终很远,以至于我从未想过除了可以成为朋友之外,她还能和我有其他何种交集。在舞会举行前的几周里,凯莉几乎每天晚上都会以要我帮忙学西班牙语的理由打电话到我家的座机。当我们的话题从西班牙语转移开去,我也从没有认真想过她说的“真希望能和你这样的好男孩约会”,或者“谁要是能找个像你这样的男朋友那可太幸运了”到底意味着什么。
破解异性之间浪漫情愫的难点在于,信息通常是被刻意加密的。因此,当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挑明时,人们偶尔会恭维一下对方的长相,或是用手触碰一下他/她的膝盖,此后,调情式行为便退回到理性的柏拉图式行为。这种进退相间的古老模式对许多人来说都很好理解,但对社交于尴尬者来说,却因为社交信号被稀释从而让主要意图变得无从感知了。他们识别明显社交线索的能力都尚且有限,更别提那些被用来传递浪漫情愫的微妙暗示了。
人生中的第一支慢摇,我不出所料地晕头转向了。凯莉的双手搭在我的双肩上,有那么两秒钟,尴尬好似凝固成了永恒,我僵直地垂首站着,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放到了她的腰上。对于社交能力不良的人来说,和凯莉·金普顿跳舞意味着有太多棘手的问题需要处理。音乐正浅吟低唱着两人即将坠入爱河的情节,舞池里闪耀着的蓝色灯光绕着我们旋转个不停。看到有人开始跳舞,主持人大受鼓舞,不断地释放出更多的烟雾,刺激着我本就敏感的泪腺。
凯莉靠近了些。她的脸距离我的脸不到2英寸,这实在严重突破了18英寸的常规人际距离。她闻起来就像一片草莓地。我们身高差不多,这让我意识到我的眼睛还从来没有离一个女孩子的眼睛这么近过。我透过自己偌大方框眼镜的边缘看到,凯莉团队已经完全打破了之前笼罩在餐厅南北两边的气氛,结束了性别对垒的学生们现在紧张地成对蹒跚着,手臂直直伸出去,轻搭在对方的肩上和腰上。绝大多数人都因为尽量避免眼神接触,从而使注意力得以解放出来,瞄一眼我正在徐徐展开的惨淡故事。
当凯莉和我慢慢移动到舞池的蓝色射灯下面时,我注意到其他人正在比画着什么,我有一时间的迷惑,继而意识到他们是想提醒我快点去吻她。我知道他们是对的,但是万一我错会了凯莉的意,那我就糗大了,更加悲催的是,我还冒着让其他男生们心碎的巨大风险。
随着《张开双臂》的曲子进入象征“凯旋”的第三篇章,凯莉把双手从我的肩上移到了我的背心处,并把头顶靠在了我额头的中间位置。我好像听到了斯蒂夫·佩里(Steve Perry)在唱歌给我听,温柔地呢喃着要告诉别人,他知道憧憬一个少女是怎样的感觉。而我能够为这种“超级棒”所做的努力,就是越过那隔在我们两人唇间的1.5英寸距离。
然后,就在我的勇气冲上顶峰那一瞬间,凯莉靠近了我左边的耳朵,对我耳语了一句,这让我的心登时慌乱起来,不得不去琢磨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以前从未对朋友有过这种感觉……”
尴尬时的大脑状态
社交尴尬者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脑子就像千年隼号(Millennium Falcon)那样以光的速度疲于奔命。在《星球大战》三部曲中,千年隼号出现的大部分时候,它的副驾驶汉·索罗(Han Solo)和乔巴卡(Chewbacca)都处于敌方航天器的攻击之下。他们常常寡不敌众,最终只能落荒而逃。每当索罗命令乔巴卡以光速前进,观众都会替他们捏一把汗,因为他们知道,光速前进出故障的可能性是50%。如果光速启动不成功,随着发动机的噼噼啪啪声渐趋衰弱,他们很有可能在乔巴卡那愤怒的吼叫声中在劫难逃。
要是社交技能正常的人偶尔做出了尴尬的事情,他们很自然会想,为什么在以往都能体面应对的情境,这次未能做出更好决策。而对于尴尬者来说,不断涌现的尴尬举止会让他们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和别人的根本就长得不一样。近来有大量来自神经科学的研究为尴尬者的大脑工作原理提供了证据。
我们的大脑是如何加工社交信息的?来自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神经科学教授马修·利伯曼(Matthew Lieberman)在他的著述《社交天性》(Social:Why Our Brains Are Wired to Connect)中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观点。利伯曼的实验室和其他研究者们发现,人们拥有两个独立的大脑网络,一个用以解决社交问题,另一个用以解决无关社交的问题。当人们解决无关社交的问题,如阅读一篇神经科学论文时,其中一个可以被称为“逻辑脑(book smarts)”的大脑区域被激活。相反,当人们在解决社交问题,如对朋友的处境表达同情,或者揣摩某人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时,另外一处大脑区域被激活,神经科学家称之为“社会脑(social brain)”。问题在于,当我们的“逻辑脑”被激活时,我们“社会脑”的激活程度就变低了;反过来,当“社会脑”被激活时,“逻辑脑”也就不那么活跃了。
利伯曼就人们解决与社交有关和与社交无关问题的大脑工作机制进行了区分,这种区分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最新的脑成像研究显示,在处理社交相关信息的过程中,社交尴尬者表现出非常不规则的大脑激活模式。无论是在试图弄清楚别人意图还是在解读别人的情绪状态上,尴尬者大脑中社交网络的激活程度相对较低,反而会在与“逻辑脑”相关联的区域过度激活。
这些研究表明,尴尬者可能无法直觉地读懂社交模式并推断出深层次的意义,因此他们必须通过对社交信息进行收集、组织和加工来完成这一社交过程,就像解一道方程题或者拼出一个拼图。举例来说,当你在前几页读到“Kellie”这个名字,你肯定不会像芝麻街中那样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把它读出来,作为一个流利的读者,你会自动化地把“Kellie”视作一个完整的人名而不是一堆符号和笔画,而且你在一瞬间、不经意地就完成了这一过程。
但如果你看到的是“Kel$li@e”,又会怎么样呢?
所有字母都包含在内,不是吗,可是那两个无关字符会打断你对这个名字的自动识别,你不得不缓慢而慎重地辨别它们。尴尬者所遇到的状况与此极为相似,他们无法从社交线索中直观地识别出一般意义,而是将社交情境看成一堆信息碎片,而大脑扫描也发现,它们正忙着把那些碎片组织成一个连贯整体。
因此,一个社交尴尬的男孩无法直观地理解“慢摇”的要素,而是将当前情境看成了一堆“组件”——音乐、手置于对方腰上、出左脚、出右脚、眼神接触……对于尴尬的人来说,即使非常明了的社交情境在他们心中也是极其复杂的。
幸运的是,有证据表明,只要做一些调整,这些困难其实是可以被克服的。我们可以看到,在被提醒有意识地去关注必要的社交线索,并容许他们花一点时间去搞懂这些线索含义的情况下,尴尬者能和社交能力强的人一样很好地理解社交情境中的要素。理解社交情境所需要的技能不仅仅包括听明白人们说了什么,还包括抓住他们说这些话时的其他细节。接下来,我梳理了容易给尴尬者带来问题的三大社交线索:非言语行为、面部表情以及社交会话中常用的解码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