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介《感事》

吾尝观中夏，地平如砥石。幅员数万里，车马通辙迹。帝宅居土中，紫垣当辰极。长江断其南，绝塞经其北。东海西流沙，天为限夷狄。三代千余年，天子虽务德。实以险为恃，四夷皆潜匿。汉唐德稍衰，地胜岂殊昔。暂来还亟去，不敢窥城壁。石晋一失谋，六州沦胡域〔1〕。天地破扃钅矞，山川无阻阨。贻尔子孙患，固知非远策。桓桓周世宗，三十纂尧历〔2〕。一岁破河东，刘崇丧精魄〔3〕。再岁复秦凤，不庭自柔格〔4〕。三岁出南狩，王师拯焚溺〔5〕。江北十四州，取之如卷席〔6〕。四岁征关南，曾不发一镝。三州相继降，德声畅蛮貊〔7〕。李昪请臣妾〔8〕，钱镠修贡职〔9〕。帝欲因兵锋，乘胜务深击。直取幽州城，拓土开疆场。重收虎北口，复关闭寇贼。是时战屡捷，六军气吞敌。平吴如破竹，成功在顷刻。惜哉志不就，暴疾生中夕〔10〕。帝宋承大宝，声名发丕赫。全蜀献土地〔11〕，举吴上图籍〔12〕。荆潭与瓯闽，助祭来匍匐〔13〕。开城纳江俘〔14〕，御楼受晋馘〔15〕。区内一正朔，六州独割剔〔16〕。愤愤柳崇仪〔17〕，才宏包旦奭。生长在河朔，耳目熟金革。旗鼓朝治兵，酒肴夜结客。握臂说心诚，倒囊推金帛。客以豪杰士，遇侯颇感激。往来达厥诚，生死愿效力。万德纳我说，洞然绝嫌隙。事成已有萌，侯去何云亟。豪杰夜空回，帐中屡叹息。我览此二事，天意终难测。抚卷一感伤，两眼泪潸滴。（5册页3413）

笺说：

此诗历数后周至宋初立国开疆之史事，不啻一篇赵宋开国小史，篇终则深以北方十六州未复为憾（按，所谓“燕云十六州”概念的内涵及其变迁，参见陈乐素《宋徽宗谋复燕云之失败》，原载《辅仁学志》四卷一期，1933年12月，收录于陈智超编《陈乐素史学文存》，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诗末所言柳开谋划开边事，张景《故如京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使司空知沧州军州事兵马钤辖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河东县开国伯食邑九百户柳公行状》（《河东集》卷十六）载：“宁边者，定州博野县也。以其控要始建军，以公莅之。白万德者，镇州真定人也。为契丹贵人，沿界蕃族七百余帐皆万德往来辖之，博野之豪杰，或为万德姻属故人者，往往出入界上，以见万德。公潜知之，乃阴结豪杰，渐与亲密。夜引豪杰入卧内与之饮，谓曰：‘汝能为我说万德，则幽州可立取。汝必为贵人也。’豪杰许诺，公使谓万德曰：‘中原失幽蓟六十余年，今朝廷大兴师众，必将取之。尔生中国，则朝廷为父母之邦，奈何弃礼义而事北敌？尔能南归，则分茅列土，为公为侯，世世不绝，功在史册，非尔何人也？’万德大喜，使豪杰请约。公再使谓万德曰：‘必也顺动，尔始终受敌文命，可先示我，我崇仪之命亦为尔质。’豪杰去未返，会有诏罢公归阙，其夜豪杰返，公曰：‘尔遽止，吾去矣。’因叹曰：‘吾将使万德为内应，而密奏于上。我先以轻骑直走，掩其不备，命诸将分道提精兵疾入，则幽州可下也。不集吾事，非天矣夫！’”按，石介、柳开皆为宋初新三统（道统、文统、正统）学说力倡者，力辟五代旧习，强调夷夏之辨，以天下大同为己任。赵宋开国之初元气淋漓之气象，尽见于新三统学说诸人也（参见杨偕《郡舍偶书》、王安石《奉酬永叔见赠》笺证）。

疏证：

〔1〕石晋，后晋石敬瑭。《新五代史·晋本纪第八》：“皇帝即位，国号晋。以幽、涿、蓟、檀、顺、瀛、莫、蔚、朔、云、应、新、妫、儒、武、寰州入于契丹。”

〔2〕周世宗柴荣生于唐天祐十八年（921），于后周显德元年（954）即位，时年三十三。

〔3〕《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一》：“（显德元年三月）癸未，诏以刘崇入寇，车驾取今月十一日亲征……帝乃自率亲骑，临阵督战。今上驰骑于阵前，先犯其锋，战士皆奋命争先，贼军大败。”

〔4〕《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二》引《九国志·李廷珪传》：“周师攻秦、凤，以廷珪为北路行营都统，高彦俦、吕彦珂为招讨……由是秦、凤、阶、成之地，皆陷于周矣。”

〔5〕《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二》：“是月（显德二年十月）始议南征。”诗称“三岁出南狩”，是为行文方便。

〔6〕《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五》：“淮南平，凡得州十四、县六十、户二十二万六千五百七十四。”

〔7〕《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六》载：“（显德六年）五月，关南平，凡得州三（宁州、鄚州、瀛洲）、县十七、户一万八千三百六十。”关南之役在显德六年，诗称“四岁征关南”，是为行文方便。

〔8〕《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五》：“（显德五年三月己亥）是日，李景遣其臣刘承遇奉表以庐、舒、蕲、黄等四州来献，且请以江为界。”

〔9〕《新五代史·吴越世家》：“当五代时，（吴越）常贡奉中国不绝。及世宗平淮南，宋兴，荆、楚诸国相次归命，俶势益孤，始倾其国以事贡献。”

〔10〕《旧五代史·周书·世宗纪六》：“（显德六年五月）丙午，帝与诸将议攻幽州，诸将皆以为未可，帝不听。是夜，帝不豫，乃止……（六月）癸巳，帝崩于万岁殿，圣寿三十九。”

〔11〕《宋史·太祖本纪》：“（乾德三年春正月）乙酉，蜀主孟昶降。得州四十五、县一百九十八、户五十三万四千三十有九。”

〔12〕《宋史·太宗本纪》：“（开宝三年）五月乙酉，钱俶献其两浙诸州，凡得州十三、军一、县八十六、户五十五万六百八十、兵一十一万五千三十六。”

〔13〕《宋史·太祖本纪》：“（乾德元年二月戊寅）湖南平。得州十四、监一、县六十六。” 《宋史·世家六·漳泉留氏、陈氏》：“宋初，（留）从效遂上表称藩，贡奉不绝……太祖平泽、潞，下扬州，取荆湖，威振四海，（陈）洪进大惧，遣衙将魏仁济间道奉表。”

〔14〕《宋史·太祖本纪》：“（开宝八年十一月）乙未，曹彬克升州，俘其国主煜，江南平，凡得州十九、军三、县一百八十、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

〔15〕《宋史·太宗本纪》：“（开宝四年五月）甲申，继元降，北汉平，凡得州十、县四十、户三万五千二百二十。”

〔16〕六州，燕云十六州的简称。《宋史·地理志》载赵宋开疆始末云：“宋太祖受周禅，初有州百一十一，县六百三十八，户九十六万七千三百五十三。建隆四年，取荆南，得州、府三，县一十七，户一十四万二千三百。平湖南，得州一十五、监一，县六十六，户九万七千三百八十八。乾德三年，平蜀，得州、府四十六，县一百九十八，户五十三万四千三十九。开宝四年，平广南，得州六十，县二百一十四，户一十七万二百六十三。八年，平江南，得州一十九，军三，县一百八，户六十五万五千六十五。计其末年，凡有州二百九十七，县一千八十六，户三百九万五百四。太宗太平兴国三年，陈洪进献地，得州二，漳、泉。县十四，户十五万一千九百七十八。钱俶入朝，得州十三、军一，县八十六，户五十五万六百八十。四年，平太原，得州十、军一，县四十，户三万五千二百二十。七年，李继捧来朝，得州四，县八。至是，天下既一，疆理几复汉、唐之旧，其未入职方氏者，唯燕、云十六州而已。”

〔17〕柳崇仪，谓柳开，曾任崇仪使。《宋史·柳开传》：“雍熙中，使河北，因抗疏曰：‘臣受非常恩，未有以报，年载四十，胆力方壮。今契丹未灭，愿陛下赐臣步骑数千，任以河北用兵之地，必能出生入死，为陛下复幽、蓟，虽身没战场，臣之愿也。’上以五代战争以来，自节镇至刺史皆用武臣，多不晓政事，人受其弊。欲兼用文士，乃以开为崇仪使、知宁边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