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月花与两界河(1)
夜深人静，夏月却在房间里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
都快十二点了，胡三太还没有进来找她的意思，该不会是忘记了吧？或者，根本就是存心故意在逗自己玩儿？
不，应该不会……
夏月左思右想，终于按捺不住，决定打开门看一看，要是那家伙在门口睡得人事不省，她就狠狠踹他两脚。
谁知刚把门打开条缝儿，一个身影便“嗖”地闪了进来，吓得她差点没喊出声。
“嘘——”胡三太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关好门。
“你……你准备好了吗？”他表情有点不太自然，只飞快地瞥了夏月一眼，就赶紧把目光挪开了。
“我随时可以出发！”夏月赶紧回答，小小的声音也抑制不住满腔激动。
“跟我来。”
两人走到窗前，只见外面月朗星稀，萤火虫在草间流连。各种虫鸣、蛙声和着流水潺潺，汇成一首婉转动听的小夜曲。空气中暗香浮动，一切都如梦如幻，让人不由得想要融入其中。
胡三太飞身跃出窗外，稳稳落在从旁边伸出来的树枝上，身体轻轻颠了几下，却纹丝不动，像钉在上面一样。
夏月忍不住在心里喝起彩来，羡慕得要命。
“来。”胡三太向她伸出手。
“怎么，我也要这样跳过去吗？不不不，不可能的，我没有灵力，又不会飞，一定会掉下去的！”
“别怕，有我呢。”胡三太把手朝她伸得更近一些。他满身月光，火红长发飘逸轻灵，明皎皎的眼眸显得既温柔又可靠。
这真是那天突然降临悬崖，像闪光弹一般冲进自己眼中的冷漠少年吗？夏月心想，一时间有些恍惚。
“来吧，不会有事的。”胡三太再次向她伸出手。“相信我。”
这一次，夏月毫不犹豫地跨过窗棂。
当她把脚放下去的那一刻，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原本向四面八方参差伸展的树枝，仿佛同时接到一个号令，都朝她脚下急速聚拢过来，紧密连接。
很快，眼前就出现了一条齐整平坦的树枝小路，可以稳稳当当踩在上面自由行走。
“这是你施的法术吗？”夏月由衷地惊叹。“太神奇了！”
胡三太微微一笑：“就当是遥远山界对你发出的邀请吧。”说着，接住她伸过来的手。
有一股刚强的力量，源源不断透过胡三太那温暖的手指传送过来，夏月心中的紧张、忐忑和恐惧，全都被不露痕迹地化解了。她现在浑身轻松，安心跟随胡三太的脚步朝前走。
前方还有更多树枝不断涌来，小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默默走了一段路，胡三太突然说：“不行，这样太慢了，还是我背你吧。”
夏月有些难为情：“这多不好意思呀……”
“快，别浪费时间！”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夏月心想。
她大大方方贴到胡三太的背上，把手搭在他脖子下方。
霎时，一片暖热透过单薄的长衫绵绵传来。
没想到男孩子的体温这么高，像刚灌满的暖水袋。
“抓稳了吗？”胡三太问。
夏月正要回答，忽然听见从山庄里传来一声悠远绵长的哀鸣，像是某种野兽发出来的声音，交织着思念、抑郁和绝望，令人闻之落泪。
“你听到了吗？”夏月愣怔了一下问道，手不由自主地抓紧胡三太的衣襟。
“我什么也没听见。”胡三太淡淡地回答，好像在故意回避这个问题，同时脚底一蹬，身体凌空而起，开始腾云驾雾般前进。
夏月还来不及喊出声，胡三太就已经飞越过一块比大象还高的铁青色岩石，夏月的心才刚刚提到嗓子眼，前面又出现了一道无底深渊。
胡三太就像一只愤怒的小鸟，身体像炮弹一样不停在发射，什么山崖溪涧，峰峦峡谷，全都小菜一碟，轻轻松松就飞跃而过。夏月趴在他背上，比坐世界第一的云霄飞车还刺激，很快就把刚才那个悲戚的声音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不一会儿，玄铃山庄就被远远抛在了后面，这些天郁积在心中的烦闷，一齐随着夏月的高喊宣泄了出来。山林中已经沉沉入睡的小鸟，全都被惊醒了，扑拍着翅膀飞出来，在她身畔穿梭，伸出手就能触到它们柔软的羽毛。
就这样行过了一片茫茫渺渺的天地，胡三太翩跹降落。
夏月疑惑地眺望四周，发现这里是一片空荡荡的山谷，到处乌漆麻黑，什么也看不见。
胡三太认真的抱怨道：“别看你个头不高，却还挺沉，我背不动了，先歇会儿……”话没说完，只觉得背上一痛，随后听见夏月大声说：“抱歉，手滑！”
说着，她一屁股坐下，这才发现满地植物像婴儿的皮肤一样娇滑，便干脆往后一躺，将整个身体平铺在大地之上——太棒了，这样就能尽情仰望夜空了！
晚风习习，充满山林中特有的草木清香，耳边是夏虫的昵昵私语，正神思恍惚间，忽听胡三太说：“看，它出来了！”
夏月张大眼睛，只觉得满目清辉，原来是月亮啊！刚才它躲到了厚厚的云墙背后，现在又重新现出身来。
“看看你周围。”胡三太见夏月还没有真正反应过来，只好提醒她。
夏月坐起来，顿时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明明刚才还只是一片幽黑空谷，眨眼间却生长出来一条绵延的月光之河，像绸缎一样流光溢彩，一望无垠。再仔细看才发现，这片雪白的光河竟然是由无数奇妙的花朵汇聚而成。每朵花都有自己的手掌那么大，由数瓣花片交叠而成，中间是灿金色花蕊，与月华交相辉映，反射出水晶般冰莹剔透的光芒，以盛放的姿态将整座山谷照得透亮通明。
“就像葵花只会朝向太阳开放，雪月花只有在月光下才会开得如此绚烂。”胡三太站在重重花浪中慢悠悠地说，眼瞳一片璀璨银光。“传说它们是月亮的女儿，只在盛夏季节开放。”
夏月心驰神往地重复了一遍：“月亮的女儿啊……”
的确，也只有这样高雅的称呼才配得上它们独一无二的美吧。假如让自己站在这里化为石像，永远守护它们，或许也是愿意的。
风从南方不请自来，掀起光的涟漪，花瓣如同被揉碎的月光漫天飞舞。夏月纤灵的身影被花雨映得如梦如幻，深透明亮的双眸泛起热烈的光彩。胡三太一时有些恍神，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重影……
不，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胡三太低下头，用力吸了一口气。
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上蹿下跳，夏月低头一看，原来是块小石头，它好像认识夏月似的，兴奋地朝她眨眼睛，发出叽叽吱吱的叫声。夏月早已从小闹那儿得知了它们的来历。它们叫小岩精，是遥远山界最古老的精灵，到处都能看到它们的踪影。
“它说想带你去一个更壮观的地方。”胡三太帮忙解释道。
“好呀！”夏月求之不得。
小岩精便朝着前方飞快滚去，胡三太和夏月紧紧跟随。
跑步是夏月最喜欢的运动之一，在星城的时候，一天跑个五、六公里轻轻松松。不过，这一次的路程好像有点出乎意料的漫长。
“不行了……我……我跑不动了……”夏月累得呼呼直喘，两条腿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来，便往身旁的大树上一靠。
胡三太也停下来，屏息凝神道：“你听。”
“什么？”夏月擦着脸上不断淌下来的汗水，心想现在要是能有口水喝该多好。这么一想，就真的听到了水声。不过既不是细水长流的潺潺和涓涓声，也不是大河奔涌的哗哗声，而是一种惊天动地的轰然咆哮。
胡三太突然将夏月一把横抱起来，吓得她结结巴巴大喊：“你你你你要干嘛！”
少年脚下一蹬，眨眼便跃上了一块雄伟的怪石。把夏月放下，指着前方：“你看！”
不远处，巨大的白色水帘悬挂在直插云霄的高山崖上，发出雷鸣般震耳欲聋的沸腾之音，冲击着激凸的崖壁，击起无数银花堆雪，再垂直坠落到那深不见底的黑色渊谷中。真有万马奔腾之磅礴，银河落九天之气势，相隔这么遥远的距离，都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氤氲水汽，沁透心脾。与刚才所见花海的奇丽浪漫，又有一番截然不同的壮志豪情。
几天前，夏月还只是世界超级大都市中一枚意气风发的高中生。走在路上，随处可见各种高仿真绿色植物，一年四季花开不败，香气袭人。大型主题乐园遍布全城，人们不用爬山涉水，旅途劳累，就能够享受到海洋、沙漠、雨林、草原等一切自然景观的人造还原。然而现在，她站在这里，面对真正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却深深感到自己卑微渺小如同一只蝼蚁。人类自以为已经征服自然，其实只不过是一种愚蠢的自欺罢了……
就在这时，耳边划过一声极其怪异，像是凶猛禽类抢食般的嘶鸣声。胡三太脸色突变，让夏月顿时感到情况不妙。
“快躲起来，别出声！”胡三太掩护夏月冲到附近一块岩石的凹陷处，又拉扯过一些藤蔓和杂草掩住身形，两人一动也不敢动。很快耳畔便传来巨大羽翼划动气流的声音，连瀑布的水声都掩盖不住。
地面清清楚楚映出一头夜行怪物逐渐迫近的身影。
白月如灯，一对利刃般的尖爪紧紧攀扣住岩石站定，漆黑的羽翼随之落幕般收拢，九条长颈像白色蟒蛇般纠缠扭动，连结着九个眼如深洞、面色惨白的女人头颅，猩红的嘴唇在贪婪撕抢着一头还在挣扎的肥硕花鹿，表情极尽狰狞，满含怒意的嘶叫声如子夜鬼哭，让人每根骨头都害怕得咔咔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