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致托马斯·彭南特的书信(4)
上次信中提到的那种老鼠,我已经得到两只:一只幼鼠和一只怀孕的母鼠。我把它们都泡在了白兰地中。从它们的毛色、体形、大小和筑巢方式来看,我敢肯定,这应该是一种从未归过类的品种[46]。它们比雷所说的mus domesticus medius(中等体型的家鼠)小得多,也瘦得多,毛色更接近松鼠或榛睡鼠。它们白白的肚皮上,一条直线分出了腹背的色调。这种老鼠不会自己跑进屋,都是和着麦捆,被扛进禾堆和谷仓的。它们盛见于收获季,通常会在地上的玉米秸秆堆中(有时也会在蓟草丛中)筑窝,一次产八只幼崽,都装在草叶或麦叶结成的小圆巢里。
今年秋天,我就得到了一个这样的鼠巢。它由麦秆编成,浑圆精致,约莫板球大小。巢口封得十分巧妙,根本找不到结口处。尽管里面装着八只还没睁眼的秃老鼠,但因为巢很紧实,所以它即便滚过桌面,也不会惊扰到里面的小家伙们。不过,这巢如此满满当当,母鼠要怎样才能把奶头送到每只小老鼠口中呢?也许,它会在不同地方开口,喂完幼鼠之后,再把开口一一封好吧。但它应该无法跟幼鼠同卧于巢中,因为后者每天都在长大。这个装满幼鼠的摇篮真不失为本能的优雅实例。人们是在麦田里的蓟枝头上发现它的。
一位好鸟的绅士写信给我,说他的仆人在去年一月天气极端恶劣时射到了一只鸟,我肯定不认识。今年夏天,我满心狐疑地去了。但一看到那只鸟,从其五根短飞羽末梢上那五个独特的绯红圆点,我便立刻断定这是一只雄波西米亚太平鸟(garrulus bohemicus),或称德国丝尾莺[47]。我想,无论如何,都不应该称其为英国鸟。但雷的《哲学书简》说,1685年冬,我国境内出现了许多这种以山楂为食的丝尾莺。
提到山楂,我不禁想起这种有益于国内大多数鸟类的野果,今年已全面歉收。因为晚春天气严酷,所以较为柔嫩和少见的树结的果子都掉光了。而那些更强健和常见的树结出的果子,到头来也没保住。
最近,我经常看到附近有些鸟跟槲鸫飞在一起,啄食紫杉树上的浆果。这情形恰好符合书中对黑喉石(merula torquata),即环颈鸫的描述。我曾雇人帮我寻找这种鸟的标本,却未能得偿所愿。(见第二十封信)
我有个问题,春天,如果把加那利雀的卵产在与之同科的鸟的巢中,如红额金翅雀或褐纹头雀等,它们能渐渐适应这里的气候吗?冬季之前,或许它们便已经长结实,可以自由迁徙了。
大约十年前,我每年都会在汉普顿宫附近的森伯里待上几周。森伯里是泰晤士河沿岸最宜人的村庄之一。秋天,盘旋于此处的数种家燕,便为我带来无限乐趣。但让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这些家燕聚集伊始,便抛弃烟囱和屋舍,每晚都栖在河心小岛的柳林中。如今,这种栖息方式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一些北方人的奇怪观点,即:它们栖于水下。一位对此深信不疑的瑞典博物学者在他的《植物历法》[48]中谈到家燕会于九月初下水的事,那随意程度,就跟谈起他的家禽在日落前安歇一样。
伦敦一位擅于观察的绅士也写信给我,说去年10月23日,他在伯勒看见一只家岩燕在它的巢中飞进飞出。而去年10月29日,正在牛津游历的我,也看到四五只家燕时而盘旋于郡医院上方,时而停在医院屋顶上。
如今,在这般深秋时节,那些深处内地,或许才出生几周的可怜小鸟,还会试图远飞几近赤道的戈雷或塞内加尔吗[49]?
所以,我完全赞同您的观点。即:在冬季,尽管或许大多数家燕都会迁徙,但还是会留下一些,藏在我们身边过冬。
至于那些一到春天,便大量飞来此地的短翼软喙鸟,就让我十分困惑了。今年我仔细观察了它们,发现直到米迦勒节前后,它们才会不见踪影。它们不会公然出现在我们中间,甚至能躲过好奇者的眼睛。然而,说它们冬季是藏身于此的,又没人敢说真的在温暖的冬日见到过它们。但它们真的迁徙了吗,那困难该有多大啊!如此柔弱而不擅飞翔的鸟(夏日里,它们几乎从不飞翔,只会从这片篱笆跳到另一片篱笆),真的能为了享受非洲更为温和的气候,而飞越大陆和汪洋吗?
第十三封
塞尔伯恩,1768年1月22日
阁下:
您在之前的一封回信中说,因为我住在最南端,所以我的来信让您更加满意。我或许可以投桃报李,因为居住在北方的您,也定有些能满足我好奇心的事。
据我多年来的观察,每每临近圣诞节,田里都会出现大群苍头燕雀。我以前还常常认为,数量如此之多的苍头燕雀,应该不是一个地方孵化出来的。但仔细观察了一番后,我惊奇地发现它们似乎都是雌鸟。我把这一疑问告诉了一些敏锐的邻居。煞费苦心地研究了一番后,他们也断定这些苍头燕雀的确大多都是雌鸟。雌雄比例至少在50:1。如此不同寻常的现象让我想起了林奈的话:“所有雌苍头燕雀都有可能在入冬前经荷兰,迁徙到意大利境内。”现在,希望北方能有乐于求知的人告诉我,冬季那里是否有大量的苍头燕雀,以及它们主要是雌鸟还是雄鸟?由此,我们或许就能判断此处的这些雌鸟是从本岛的另一头,还是从大陆迁徙而来。
冬季,我们这里会出现大量赤胸朱顶雀。数量之多,我认为应该也不仅出自一个地区。据我观察,随着春日渐渐临近,这些鸟会在阳光明媚的日子聚集在某些树上,婉转齐鸣,仿佛在宣告它们即将离开冬日居所,返回夏日的栖息地。家燕和田鸫动身前,都有这种齐聚而鸣的习性,这点至少是众所周知的。
鹀(emberiza miliaria)[50]冬季不会离开本村,这点您大可相信我。1767年1月,一个霜寒天,我便在安多弗附近的丘陵地带,看到几十只鹀落于灌木丛中。在我们这片林木环绕的教区,这样的鸟是很少见的。
不论是白鹡鸰,还是黄鹡鸰[51],它们整个冬季都会待在这里。鹌鹑则会结队前往南部海岸,所以人们常特意到那里捕杀它们。
斯蒂林弗利特先生在他的《自然史散论》一书中这样写道:“鸲姬鹟即便不离开英国,也肯定会迁移到别处。因为之前还随处可见的它们,到了收获季节前后,就再无踪影了。”这点也很好地解释了为何一到那个时节,人们便能在刘易斯附近的南冈捕捉到大量鸲姬鹟。要知道,那里的人一直都将之视为美食。有可靠消息称,那里专门设陷阱捕捉鸲姬鹟的牧羊人,一季能借机赚不少钱。因为鸲姬鹟向来不好群居,所以尽管人们在那片区域捉到不少这种鸟,但十分熟悉那里的我,每次却只能见到两三只。一般说来,它们或许会迁徙,所以一到秋天便朝萨塞克斯海岸飞去。不过,我肯定它们并非全部迁徙,因为一年四季,我都在许多郡,尤其是饲养场和采石场见到过它们。
虽然眼下我在海军中并无熟人,但我有个朋友刚在最近的一场战争中做过随军牧师。我已经写信给他,希望他能翻翻笔记,查查他们进出海峡时,是否有鸟栖落于索具之上。对此,哈塞尔奎斯特[52]的描述尤为出众:出了我们的海峡,北上至列万特的路上,经常有短翼的小鸟落在他的船上。风暴即将来临时,更是如此。
至于西班牙,我认为您的推测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安达卢西亚冬季如此温暖,所以那些离我们而去的软喙鸟,十之八九是去了那处能找到足够昆虫为食的地方。
身体健康、有钱有闲的年轻人就应该到西班牙来场秋季之旅,并在那儿住上一年,好好考察一下这泱泱大国的博物。威洛比先生[53]就经历过这样一场游历,但他似乎情绪不佳,不仅太过走马观花,也很厌恶西班牙粗野放纵的风气。
如今,我在森伯里已经没有朋友,既无从得知栖息在泰晤士河中小岛的家燕的情况,那些我怀疑是百舌鸟(merulae torquatae)的鸟,也打听不到更多消息了。
至于那些小老鼠,我倒还想多说几句。尽管它们把哺育幼鼠的巢搭在尚未收割的庄稼地里,但我还是发现,一到冬天,它们便会在地上挖出深洞,用草铺出温暖的床。但那些在丰收时节将它们带进这里的谷垛,似乎才是它们主要的幽会地。不久前,一个邻居在搭燕麦垛时,发现草顶下聚集了近一百只老鼠。它们大多都被捉住了,我还有幸见到其中的一些。经过测量,我发现它们从鼻子到尾巴,仅有2.25英寸长,而尾巴就占了两英寸。逮两只放在天平上,重量仅相当于半便士的铜币,即三分之一盎司左右。所以我猜想,它们应该是本岛最小的四足动物了[54]。我发现,一只成年的mus medius domesticus(中型家鼠)重一盎司,是上面那只老鼠的六倍多。而它从鼻到臀长4.25英寸,尾巴也是这个长度。
这个月,我们这里霜冻严重,积雪也很深。有一天,我的温度计显示,室内的温度竟都落到了零下14.5度。柔弱的常青植物受到了极大伤害。幸好天上无风,地上铺着厚厚的积雪,否则大片植物就要损失惨重了。种种迹象表明,有几天的温度应该是1739至1740年以来最低的。
此致
敬礼!
怀特
第十四封
塞尔伯恩,1768年3月12日
阁下:
如果哪位有好奇心的绅士得到一只黇鹿的头,将其剖开之后,他将在鼻孔两侧发现两个气门(spiracula),或称“呼吸孔”[55],类似人类头上的puncta lachrymal(泪点)。鹿口渴时,会像一些马一样,一头扎进水中。如此长时间地埋头喝水,为方便起见,它们便会张开位于两侧内眼角、与鼻子相通的呼吸孔。这一神奇的自然造物,非常值得我们关注。据我所知,迄今还没有任何博物学者注意到这点。虽然这些动物的口鼻都无法呼吸,却似乎不会窒息。对于好奔跑的野兽来说,头的这一奇妙构造或许是极有好处的。如此一来,它们便能畅快地呼吸。毫无疑问,它们狂奔时,这两个额外的鼻孔肯定是打开的[56]。据雷先生观察,在马尔塔,驮重物的驴子通常都会被主人切开鼻孔。因为它们的鼻孔天生细小,在那般炎热的气候下运输或劳作,无法吸入足够的空气。我们都知道,马夫和赛马场的绅士们认为,狩猎和赛马都是鼻孔越大越好的。
希腊诗人奥庇乌斯法在下面的诗行中,似乎也提到牡鹿有四个气门(spiracula):
Quadrifidae nares, quadruplices ad respirationem canales.
(四个气门,四条呼吸道)
——《论狩猎》
那些喜欢引用的作家们称,亚里士多德说过“山羊用耳朵呼吸”的话。其实,他的意思恰恰相反:“阿尔克迈翁断言山羊用耳朵呼吸,真是太荒谬了。”(见《动物志》,第一章,第十一节。)
第十五封
塞尔伯恩,1768年3月30日
阁下:
一些聪慧的村民认为,我们这除了鼬鼠、白鼬、雪貂和臭鼬,还有一种名叫伶鼬的动物。这是一种名为鼬的红色小兽,比田鼠大不了多少,却要长得多[57]。这种说法或许可信,但也需要进一步查证。
附近的一位绅士有个巢,里面住了两只乳白色的秃鼻乌鸦。它们还没来得及飞走,就被一个蠢笨的马夫扔到地上摔死了。主人十分痛惜,因为他本打算好好喂养这对有趣的鸟。我在一座谷仓的尽头,见过这种鸟被钉在墙上的标本。它们的喙、腿、脚和爪子都是乳白色的,着实让我吃惊。
今年冬天,一个牧羊人说他在我房子上头的山冈上看见了几只白色的云雀。这不正是雪鹀(emberiza nivalis),即《不列颠动物志》里记载的“雪花”[58]吗?没错,肯定是!
几年前,我见过一只养在笼中的红腹灰雀。那是只雄鸟,从田里捉来时羽毛全是彩色的。大约一年后,它的羽毛开始渐渐变暗,四年下来,竟然成了漆黑一片。这期间,它主食大麻籽。食物对动物的颜色,影响可真大啊!家禽毛色驳杂,应该也是吃食繁杂,且不同寻常的缘故。
据我多年的观察,寒冷的大雪天,扎有树篱笆的旱坡上,斑叶阿诺母的根常常会被刨出来吃掉。经过我和他人的仔细观察,我们发现刨出这些根的应该是某种鸫科的鸟。要知道,斑叶阿诺母的根是非常辛辣的。
这里的大群苍头燕雀还没有飞走。但乌鸫和画眉却因为一月寒冷的天气,少了许多。
二月中旬,一只落在我家高篱笆上的小鸟引起了我的兴趣。从那身黄绿色羽毛来看,我猜它应该是柳禽类的软喙鸟。它不是山雀(parus),应该也不是金冠鹪鹩,因为金冠鹪鹩没它那么长,也没它那么大。看起来,还是柳鹪鹩的可能性最大。有时,它会倒挂在枝上,却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长驻[59]。我拿枪射它,但它老是蹦来蹦去,所以最终我还是射偏了。
有些作者说欧石鸻(charadrius oedicnemus)是种罕见的鸟,对此,我实在无法理解。在汉普郡和萨塞克斯郡,这种鸟随处可见。据我所知,它们整个夏天都会在那儿产卵繁殖,哺育幼鸟,直至深秋时节。这个季节的夜里,它们也已经开始鸣唱。我认为,不论出于何种规则,都不应该如雷先生一样,说它们是“circa aquas versantes(盘旋于水上的鸟)”。因为在我们这儿,至少白日里,它们只见于最干燥、最开阔且远离水边的旱田和牧羊场。至于它们夜里可能会在哪儿出没,我就无法定论了。这种鸟的主食是虫子,但它们也会吃蟾蜍和青蛙。
我新做了一些上好的老鼠标本,可以拿几只给您看看。也许,林奈会将这些标本称为“mus minimus(小老鼠)。”
第十六封
塞尔伯恩,1768年4月18日
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