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冬至之昼(4)
司马炎对杨皇后确实有着相当深厚的感情，杨皇后弥留之际，司马炎无心去吃喝玩乐，就陪伴在她身边，这个身兼妻子和母亲双重角色的女人为这个家操劳了大半辈子，没有享受到多少清福，现在马上要离他而去，司马炎是既愧疚又悲痛，他多么希望奇迹能够出现，希望此刻的杨皇后能突然好起来，还像以前一样，为他打理好后宫，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但希望终归是希望，现实是无情的，司马炎呆呆的说不出一句话，眼泪止不住在眼眶里转，只将杨皇后的头枕在自己膝上。
此刻杨皇后也在伤感，她的老公谈不上是个好皇帝，在他的治下，奢侈享乐贪污腐败盛行，老百姓生活困苦，边境动荡不安，但他却是个好老公，对自己百依百顺，把储君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自己的傻儿子，充分证明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虽然他有上万的小老婆，但这么多年来他的心始终属于自己，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有什么可苛求的呢。想到这里，杨皇后已经泪流满面了，说出了她放在心里很久的话：“皇上不要太难过，人都难逃一死，贱妾也舍不得皇上，我给皇上推荐一个人，长得不但漂亮而且品德很好，最关键的一点是长得和我很像，今后皇上见她便如同见我一样。”司马炎一听，惊诧地问：“哦，有这么个人？”杨皇后流着泪慢慢地说：“是我叔父杨骏的女儿杨芷，小字叫男胤，陛下就把她召进宫来吧。”司马炎抽咽着不住点头：“梓潼放心吧，我一定把她接进宫来，还要立她为皇后，让我天天可以见到你。”听到这话，杨皇后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久病之躯就靠一口气支撑到此刻，现在可以安心离去了，杨皇后终于闭上了眼睛，这年她才37岁。
这个英年早逝的杨艳可能算不上一个好皇后，但绝对称得上是一个伟大的母亲，她的所有精力，都耗在了对她那个傻儿子的呵护上。
有新闻，两个未婚生子的父母把刚出生的小孩卖掉，用卖小孩的钱给自己购置了一部手机；还有把患甲流婴儿的尸体扔在水沟里的；看着这些发生在新世纪令人愤慨的新闻，对杨艳这样的母亲我们更多的是理解和敬重。
杨艳推荐的表妹杨芷果然没有让司马炎失望，长得不仅漂亮，而且很有妇德，公元276年8月被立为皇后，杨芷是个好人，但这个好人却有一个志大才疏的父亲杨骏，当一个志大才疏的人通过裙带关系获得高位，而自己的才能又不能胜任这个职位的时候，就会给自己甚至整个家族带来麻烦。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不假”，杨芷被立为皇后的第4个月，即12月份，杨骏被封为装甲兵总司令（车骑将军），加封临晋侯，这么快就成为了侯爷，让那些在沙场浴血奋战的将军们难以望其项背，两个部长褚瀬、郭奕对这种人事安排很有意见，对司马炎说：“皇上，杨大人的官是不是当得太大了，他的才能可胜任不了这个职位啊，有关国家命运，请皇上三思。”司马炎听了笑笑：“二位多虑了，我看杨大人很不错嘛，以后这些话就不要说了。”这位杨大人也充分地将他小人得志的高调发挥到极致，估计一天到晚都是牛哄哄的，连武夫胡奋都看不惯了，现在大家又都是亲戚，因此好意提醒杨骏：“兄弟，你别仗着女儿是皇后就牛得不行了，我提醒你啊，历史上凡与皇帝联姻的，没有不遭到灭门的，时间早晚而已，你哥们要小心啊。”杨骏白了他一眼：“哎，我说老胡啊，你女儿不也嫁给皇上了吗。”胡奋说：“那性质可不一样，你女儿是正房，我女儿是偏房，给你女儿做奴婢的，我从她那里又得不到什么好处，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损失了。”杨骏哼了一声不答话，认为胡奋之言，只是嫉妒而已。
杨骏在朝廷的势力逐渐膨胀起来，公元280年平吴之后，司马炎认为天下太平，便不再重视国事而专注于酒色享乐，把朝政交给了杨骏和他两个弟弟杨珧和杨济，杨氏三兄弟的权势达到了顶峰，时称“三杨”。
第五节 暗度危机
到这个时候，司马衷已经得到了太子之位，贾南风也已经入宫，杨芷带着她父亲杨骏随后跟上，乱晋的主角均已出场，但条件尚未成熟，因为司马衷还没有当上皇帝，原因很简单，司马炎还没有死，这个老皇帝就像捂着潘多拉盒子的盖子，只要盖子不打开，任何力量都发挥不了作用，表面上的和谐还能维持。但老皇帝终归是要死的，这个盖子捂不了多久。
其实，在司马衷、贾南风和杨骏三人中，司马衷和贾南风夫妇的地位是最不稳固的，当初有杨艳罩着的时候，司马炎还不至于把二人怎么样，杨艳去世以后，这两人就一直让司马炎很伤脑筋，对这两人的人事安排也一直处于摇摆不定之中，期间有过很多次的动摇，不是想废掉太子就是想废掉太子妃，两人自杨艳去世后，都曾遇到过让他们一辈子难以忘却的危机，我们先说说太子。
司马炎对司马衷这个太子一直不太满意，只是因为相中了皇孙司马遹，加上杨艳的枕头风，司马衷才一直在太子的位置上坐着，司马炎认为皇孙司马遹登基定能实现天下大治，不过在杨皇后去世后的一段时间，他隐隐觉察到这个儿子头脑不太正常，司马炎其实对自己子女的状况所知甚少，他的时间都用在选妃和寻欢作乐上，陪孩子的时间自然少了。而偏偏这个时候，卫瓘说了一句他平生最后悔的傻话，而这句对卫瓘来说的傻话，却引起了司马炎重视。
公元278年10月的一天，卫瓘在司马炎面前装醉，然后“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暗示司马炎废掉太子，这埋下了他今后杀身大祸的种子，糊涂其实不难，难的是一辈子糊涂，立嗣是皇家私密大事，自古外人唯恐避之而无不及，这个时候人人都在糊涂，唯独卫瓘醍醐灌顶的清醒了一小会儿。
司马炎收到卫瓘的暗示后并没有马上做出决定，而要采用考试的方式亲自考查，考试尽管不是最理想的考核办法，但只要能在公平公正的环境下操作，却不失是一个最客观的办法，但现在要考的人身份特殊，因此最公平公正的办法只能是皇上亲自监考。可能担心亲自监考会影响太子答卷，因此皇上想了个办法，留太子在家中做题，把太子宫内所有食俸禄的官员全部请来赴宴，大家就在宴会上等太子完卷，司马炎的意思是将宫内那帮官员和太子分开，以保证太子的独立完成。
史书上没有记载司马衷此刻的反应，估计他根本就不在乎，继续玩他的芭比娃娃，但贾南风这时吓得够呛，宫内能代笔的人全都被司马炎调走了，她只能到宫外去找，估计找的尽是些酸秀才，答的内容全是酸溜溜的八股文，这时，一个改变历史的小人物出现了。
魏晋时期等级森严的门阀制度，严重割断了人们上下流动的阶梯，使得青年才俊之间的比拼变成了类似“拼老爸”的黑色幽默，在那种“书读得好不如生得好”的年代，多少出生寒门心怀天下的仁人志士最后带着怀才不遇的遗憾默默无闻终老一生，他们中间不乏“诸葛亮”、“周瑜”和“卫青”，运气好的则不得不委身于豪强门下帮佣，以期通过这种途径可以等到机会降临的那一天，耳濡目染这些豪强平时的生活和作为，心中的不平和愤懑可想而知，他们不甘心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慢慢逝去，书中和现实如此大的反差，使他们不得不检讨和反省，这个过程是对他们人生观和世界观的重塑，一旦经过了这个过程，就犹如凤凰涅槃，脱胎换骨，他们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进入这个社会。
太子宫也就是东宫，有着众多为之服务的机构，在这些机构的帮佣里有一个叫张泓的人，此时，他的身份乃是“给使”，即供人役使，极其卑贱的身份。
史书上对张泓记载不多，因为他是个出身卑微的小人物，但就是这么个小人物在历史洪流浩浩荡荡的关键时刻，抓住了上天赋予他哪怕只一次的机会，经历了长时间的所谓痛苦“修身”，他要通过这次机会完成“齐家”，然后再实现他“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当然他不知道此刻他的行为不但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更影响了历史的发展。
能为东宫服务的都是自己人，因此贾南风也不避讳，把那份答好的试卷让自己人提意见，张泓也在其中。
见到贾南风手上那份文不对题的答卷，张泓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一旦出手化解了这场太子夫妇的危机，便立刻会有一条康庄大道呈现于面前，甚至封妻荫子，“治国，平天下”一直是自己这样读书人追逐的理想，他也明白国家元首是个弱智将给国家带来什么样的灾难，可当自己个人的前途和国家的命运发生矛盾时，残酷的现实让他明白，他首要的是摆脱目前斯文扫地供人驱使的下人处境，作为一个男人，尤其是自谓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整日生活在战战兢兢的恐惧之中，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连家都齐不了，更何谈“治国、平天下”，既然现在上天眷顾，给了他这么重要的一次机会，实在没有理由放过。
他不慌不忙的对贾南风说：“太子妃千岁，在下对这份试卷有些看法。”贾南风一听太好了，就怕你们没有意见，这种时候不容出丁点的差错：“哦，有什么意见，快说。”“太子没有读过多少书，这点皇上是知道的，可您看这答卷，通篇引经据典之乎者也，如果就把这份答卷呈给皇上，皇上绝对不会相信是太子所做，必然要追查，要这样的话局面就被动了，所以在下认为过分的咬文嚼字是不行的，要以最直白的语气作答，只要对意思就行了。”贾南风一听大喜，想不到为我东宫做事的给使，竟还有如此的人物，真要让我们夫妇过了这一关，此恩如同再造啊。
贾南风不愧是个人物，在这种异常紧张的状态下，一句废话也没有，她知道张泓这样的人最需要什么，直奔主题说：“你帮我好好答，事成之后，我与你共享荣华富贵。”张泓要的就是这句话，二话不说，立刻模仿太子的语气一气呵成完成试卷，太子抄写后交给司马炎，司马炎“省之甚悦”。从此，太子之位再难撼动。
贾南风从不亏待帮助过自己的人，通过这次事件，出生卑微的张泓从此进入仕途，且一路通坦，最后成了手握重兵的省军区司令（三品征虏将军），完成了从奴隶到将军的蜕变，犹在后来参与司马伦对司马冏作战中有上佳表现。
《晋书》中虽没有单独为张泓立传，却多处出现此人的名字，可见此人之于青史，绝非可有可无。胡三音在给《资治通鉴》做注中对此时的张泓有个评价“张泓盖庸中之佼佼者。”
岂知是庸中之佼佼者，而是大才中佼佼者。
太子的危机有惊无险，再看看贾南风遇到的麻烦。
贾充结了两次婚，其后妻及后妻生的两个女儿相比前妻以及前妻生的两个女儿，简直有天壤之别，估计贾充在家是不管子女教育的，全由老婆负责，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型，有什么样的母亲自然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后者贤淑明理，一派大家闺秀风范；前者则完全无视理教的存在，我行我素，对社会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态度，尤以贾南风为最。
贾南风是个妒忌心极强而且性格极为暴躁的女人，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杨艳活着的时候，还没有人敢在背后对贾南风说三道四，但杨艳去世之后，对贾南风的风言风语就逐渐多了起来，很快这些话就传到了司马炎的耳朵里，司马炎听说太子妃的各种劣迹，勃然大怒，这样的人今后如何母仪天下？顿时起了废掉贾南风之意，新皇后杨芷为人善良，杨艳生前对杨芷也有所交代，她知道被废的妃子会有什么下场，因此不忍见贾南风被废，对司马炎说：“皇上息怒，贾妃有些事情是做得过了，但贾充对我们司马家可是有莫大功劳的，我们几辈子都还不完，他女儿是有些小毛病，但年轻人犯了错佛祖都会原谅的，看在贾充的份上，给她一次机会吧，让她吸取教训，以后我多教育教育她，让她好好做人就行了。”司马炎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听皇后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遂打消了废贾南风的想法。
杨芷贤德而善良的品格让人钦佩，可在此时却不是好事，她完全不了解贾南风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如果换杨艳这么做可能是正确的，而她这么做就错了，这就是矛盾论，她没有搞明白，自己和杨艳虽同为皇后，也同样被太子夫妇称为母后，但在贾南风眼里，二者是完全不同的。
此刻她的行为，无异于上演一出“农夫和蛇”的故事，可悲的是杨芷后来还真把自己当婆婆，数次严厉训诫贾南风，认为自己是在履行做皇后和婆婆的职责，可她没有意识到的是，贾南风不但没有领杨芷的情，相反，还认定杨芷在皇上面前进了自己不少谗言，不过她明白此时自己处于弱势，只是把对杨芷的仇恨埋在心里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