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七条猎狗(4)
黄狼狂嗥一声,龇牙咧嘴地回转身来。狗们像遭到轰赶的苍蝇,奔散开去,唯独波农丁养的那条大花狗,仍叼着狼尾巴不放。黄狼左转,大花狗也机警地跟着左转,黄狼右旋,大花狗也灵活地跟着右旋,始终躲在黄狼的背后,让黄狼屡屡咬空。
黑狈叫得愈发凄厉了,黄狼无心恋战,或者说没兴趣再跟大花狗玩捉迷藏,大嗥一声,强行向黑狈的包围圈蹿去。
我在望远镜里看得清清楚楚,黄狼的尾根爆出一团血花,大花狗嘴里衔着一根活蹦乱跳的狼尾巴。黄狼成了秃尾巴狼,但它好像忘了疼,也忘了要找仇敌报断尾之仇,闪电般地咬翻两条猎狗,冲到黑狈身边,趁狗群混乱之际,重新驮起黑狈,向乱石沟左侧一片野砂仁地仓皇逃窜。
这当然是徒劳的,才几秒钟工夫,溃散的狗群又聚拢在一起,凶猛地追了上来。黄狼驮着黑狈,逃到离野砂仁地还有二三十米的地方,就又被跑在最前面的大花狗缠住了。
黄狼转身迎战,一蹦,黑狈就从它背上咕咚滚了下来。看来,黑狈负了很重的伤,都没有力气骑稳在黄狼背上。黄狼用身体挡住大花狗,扭头朝黑狈叫了两声,意思大概是让黑狈赶快逃命,它在后面掩护。黑狈拱动着身体,歪歪仄仄地向野砂仁地跑去,它的速度实在太慢了,慢得我都可以追上它。没等黑狈逃进野砂仁地,狗群就像潮水似的拥了上来,兵分两路,又把黄狼和黑狈分割包围起来。
这时,黄狼要是撇下黑狈,是完全有可能死里逃生的。我想,它虽然断了一条尾巴,少了一只耳朵,但并没受致命伤,精力还很旺盛,而且包围它的十几条狗畏惧它的勇猛和野性,不敢靠得太近,包围圈显得松松垮垮,很容易冲开缺口。
果然,黄狼瞄准最弱的一只狗猛扑上去,利索地一口咬断狗脖子。其他狗被震慑住,一瞬间停止了扑咬,造成短暂的“静场”效果。黄狼迅速突出重围,飞快向野砂仁地逃去。
我觉得黄狼早就该撇下黑狈独自逃命了。很明显,黑狈已成了黄狼的累赘和负担。黄狼是不可能把黑狈从猎狗的包围圈里救出来的,再待下去,只能是白白送掉自己的性命,成为黑狈的陪葬品。
别说狼了,即使是人,即使是夫妻,在这样危急的关头,恐怕也难免撇下对方自己逃命的。我们老祖宗就留下过这样的古训: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它和它不过是狼和狈的关系。狼狈为奸,奸者,不忠也,也就是说没必要互相忠贞不贰。我觉得黄狼此刻独自逃命,不仅情有可原,还不用担心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或者说受到道德法庭的审判。它为黑狈做得已经够多的了,它为它两次重陷狗的包围圈,它为它牺牲了自己的尾巴,它已经算得上是仁至义尽了。
逃吧,你有权独自逃命的;逃吧,逃它个无所顾忌,逃它个无所牵挂。你只要逃进迷宫似的密匝匝的野砂仁地,就像鱼回到了大海,就算捡回自己的小命啦!
黑狈那儿,包围圈越缩越紧,狗们一个接一个跳到黑狈身上,咬得天昏地暗。黑狈躺在地上,已无力朝狗反咬,脖子一抻一抻,“呦——”嘴腔喷出一口血沫,也喷出一声垂死的哀嗥。
已逃到野砂仁地边缘的黄狼像触电似的敛住了脚爪。“呦——呦——”黑狈连续吐出带血的呻吟。黄狼“刷”的一声回转身来。唉,真是一匹糊涂狼!黄狼刚刚转过身来,大花狗已追了上来,眼疾爪快,一爪子抓过去,把黄狼的一只眼睛抠了出来,像玻璃球似的吊在眼眶外。秃尾巴狼又追加成独眼狼。它惨嗥一声,仍奋不顾身地朝黑狈所在的位置冲击。狗们蜂拥而上,像蚂蟥似的紧紧叮在它身上,一眨眼,它就满身挂彩,被咬趴在地上,可它仍拖曳着压在它身上的七八条狗,顽强地朝黑狈爬去,爬了十几米,在地上画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这时,我们这伙猎人和文质彬彬的孙研究员从陡坎上艰难地走了下来,围着满身血污的黑狈瞧稀罕。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畜生还怀着崽呢!”我赶紧把视线移到黑狈的肚子,果然鼓鼓囊囊的,像只打足了气的篮球,一跳一跳地在抽搐。想来是里头的小生命还没死,还在顽强地律动。
“都说世界上没有狈,瞧瞧,我们不是打死了一只吗?登在报纸上,准轰动。”村长得意地说。
孙研究员瞟了黑狈一眼,一脚踹在它的大肚子上,不屑地撇撇嘴说:“活见鬼,哪里有什么狈,是狼,是匹黑母狼!它的两只前爪是让什么东西咬掉的,所以短了一截。唉,白忙一场。”
我们大吃一惊,急忙仔细观看。果然,尖尖的嘴,蓬松的尾,竖挺的耳,模样和狼差不多。再看那两只短短的前腿,没有脚爪,茬口露出骨头,很明显,这不是一双天然的短腿,而是一双残疾的腿。
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波农丁的捕兽铁夹曾经夹住过狼的两只脚爪,莫非……波农丁把两只狼脚爪风干后当做避邪的护身符,外出狩猎都带在身边,我让他拿出来,比试着安在黑母狼的前腿上。毛色一样,粗细相同,长短合适,原物相配,确凿无疑。
闹了半天,所谓的黑狈,原来是匹残疾的黑母狼!
我清晰地看到这样的情景:黄公狼和黑母狼住在森林里,它们相亲相爱;黑母狼怀孕了,日子过得很甜美;有一天,它们见到一条羊腿挂在一个黑色的框框里,黑母狼肚子饿了,张嘴就去咬,那黑色的框框突然“活”起来,夹住了它两只前爪;黄公狼帮它一起咬铁杆,狼牙咬崩了好几颗,还是无法把黑母狼的脚爪救出来,万般无奈,只好从膝盖处把两条前腿咬断;黄公狼并没嫌弃自己残疾的妻子,它把已无法行走也无法打猎的妻子背在身上,风风雨雨,跋山涉水,至死不渝……
“沈石溪,”村长把我从幻觉中叫醒,指着躺在地上的黄公狼和黑母狼对我说,“你的母猪被它们咬死了,它们就归你了,也算是赔偿你的损失。趁它们身体还热乎,快剥皮吧。我们先回去了。”
山野只剩下我和两匹死狼。我假如剥下两张狼皮来,再把狼肉挑到集上当狗肉卖,大概能换回一头母猪来,可我没这样做。我挖了个很深的坑,先把黄公狼放下去,再抱起黑母狼,让它骑在黄公狼的背上,两只残废的前爪紧紧搂着黄公狼的脖子,两张狼脸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然后用土把坑填实了。
我觉得黄公狼把黑母狼背起来这个姿势,无论是生是死,是人是兽,都是很美丽的。
【白狼】
当寨子里接二连三地发生羊羔神秘失踪的事件后,有经验的猎人断定,附近一定出现了狼!于是,寨子里组织了一支捕猎队,进山追剿。
几天后,嗅觉灵敏的猎狗把我们引进戛洛山一个隐秘的石洞,拧亮手电筒,洞里有一只黄毛狼崽子,还没满月,刚刚会蹒跚行走。不见母狼的踪影,估计是外出觅食了。
“这家伙,长大后也是一个偷羊贼!”村长说着,抽出长刀就要往狼崽子脖颈上砍。
老猎人波农丁一把拦住村长说:“母狼回来后看到狼崽子被杀,没了牵挂,也没了顾忌,会嗅着气味找到我们寨子,疯狂报复的。”
“那该怎么办?”我问。“最好的办法是把小狼崽四条腿折断,母狼舍不得扔掉残疾的儿女,又不敢再继续待在这方会给它带来灾难的土地,就会叼着这只小狼崽远走他乡的。”
“不行不行,”村长断然否定道,“这样做我们这儿倒是安宁了,可其他寨子的牛羊就要遭殃,我们怎么能把祸水乱泼呢?”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这只小狼崽带回寨子去,当做‘人’质,不愁母狼不来送死。”波农丁胸有成竹地说。
于是,我们用麻绳套住狼崽子的脖子,拴在村外石灰窑旁的一根木桩上。四周是一片开阔地,便于观察和射击。捕猎队两人一组,白天黑夜轮流值班,握着上了膛的猎枪,趴在距狼崽子约二十来米远的石灰窑顶上。
第三天下半夜,轮到我和波农丁值班了。据前面那些猎人说,前两天夜里,母狼都曾光临过石灰窑,但都在离木桩约两百来米远的树林里徘徊嗥叫,没敢进到开阔地来。
当我和波农丁爬到石灰窑顶,交班的村长说,就在一个小时前,当天上一块厚厚的乌云遮住了月亮时,明亮的月夜转眼间变得漆黑,母狼闷声不响地突然从树林里蹿出来,疾风似的奔向拴着狼崽子的木桩。但就在它快接近木桩时,那块乌云被风吹开,大地重新被月亮照得如同白昼,村长和另一位猎手立刻发现情况不妙,赶紧朝母狼开了两枪。虽然在慌乱中未能射中,但母狼被枪声震住了,转身逃回了树林。村长强调说,他看得清清楚楚,这是一匹毛色灰黑的母狼,两只眼睛就像绿灯笼。
木桩那儿,小狼崽断断续续地在有气无力地哀叫。几天来,我们只喂它喝了一些米汤,小家伙瘦得皮包骨头,快饿死了。
我卧在石灰窑顶上,不时仰望天空,还好,夜空越来越晴朗,看不见大块大块的云朵,也就是说,不会发生天色突然昏暗母狼趁机作案的可能。
鸡叫二遍,启明星升起来了。看来,狡猾的母狼知道这儿有埋伏,不会来咬钩啦。我搁下枪,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别大意,小狼崽快要死了,今夜母狼无论如何也会来救它的。”波农丁说。
“它不会那么傻,白白来送死的。”我说。正说着,突然听见石灰窑下“瑟喇瑟喇”一阵响,波农丁和我立刻把枪口对准发出响动的角落,手指紧扣着扳机。
一会儿,石灰窑的阴影下,钻出一条白狗来。月光下,我们看得清清楚楚,确实是一条毛色雪白的狗,白得没有一丝杂质,白得十分醒目。
波农丁放下枪,嘟囔道:“哪家的狗,三更半夜跑出来捣乱!”
我也再次搁下枪,把头枕在臂弯,想打个瞌睡。白狗从我们的眼皮底下,不紧不慢地向木桩跑去。
“嘘,嘘,滚开,别过去!”波农丁挥手驱赶白狗。白狗扭过头来望了波农丁一眼,仍小跑着靠近木桩。在它回头一瞥的时候,我觉得脸上被两道绿莹莹的寒光扫过,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我还从没见过如此凶恶的狗眼哩。我想把我这不祥的感觉告诉身边的波农丁,又怕他嘲笑我胆小如鼠看见一条狗都会害怕,便将涌到舌尖的话又咽进肚去。
白狗来到木桩边,低着脑袋在忙乎,它背对着我们,我们看不见它究竟在干什么,但小狼崽却奇怪地停止了哀叫。
“妈的,莫不是大白狗把狼崽子给咬死了?”波农丁搁下枪,跳下石灰窑,扯了根树枝,“老子打断它的狗腿,打烂它的狗嘴!”
波农丁奔到木桩前,突然恐怖地大叫起来:“它在咬麻绳,狼崽子在吃它的奶,它不是狗,是狼!快,快开枪!”
我头皮发麻,赶紧端枪瞄准。嘿,惊慌失措的波农丁也在我的准星里呢,我总不能连人带狼一起送往西天吧。好不容易让波农丁闪到一边去了,那白狗,不,那白狼已咬断麻绳,叼着狼崽子飞也似的逃进树林。
“明明是匹黑狼,怎么突然间变得一身白了呢?”波农丁大惑不解地问。
是啊,只听说过北极有白狼,滇南一带的狼,不是黑就是黄,从没听说过有白狼的。
我和波农丁拧亮手电筒,在木桩前的草地上照了照,草叶上铺了一层石灰,我们总算解开了黑狼变白的奥秘。原来母狼钻进石灰窑,蹭了一身的生石灰,乔装打扮,化装成一条狗,蒙骗了我们的眼睛,救出了自己的孩子。这真是一匹勇敢而又聪明绝顶的母狼。
【动物档案——狼】
狼
[狼的拉丁文名称]CanisLupus
[狼的动物学分类]
狼,哺乳纲,食肉目,犬科。关于狼和狗是否同源的问题,历来争论不休。有的动物学家认为,狗是由狼演化而来,狼是狗的祖先。远古时候,狼和狗属于一种动物,约一万年以前,狼的家族中有一支体格较瘦小的,因为贪吃人类扔弃的动物骨头,而逐渐被人类驯化。人类出于审美和安全的考虑,淘汰那些性格暴躁的,选择那些毛色较中看的,慢慢便有了狗这种动物。持这种观点的理由是,狼和狗可以交配并能产下后代,证明彼此间有着很亲的血缘关系。
但另一派动物学家则认为,现代人类豢养的狗是从一种草原野犬演化过来的,虽然狼与狗有血缘关系,但属于两种不同的动物。理由是:狼始终无法被驯化,虽然彼此能交配并产崽,这并不能说明彼此同宗同祖,在特定条件下,狮虎也能交配并产下后代,但狮虎绝非在远古时是同一种动物。
[狼的地理分布]
狼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动物,从高山到平原,从大漠到海滩,均有狼的足迹。但靠近赤道的热带地区却不易见到狼的踪迹,原因是狼无汗腺靠舌头散热,在炎热地区追逐猎物,容易因散热困难体温过高而中暑。
非洲稀树草原有一种土狼,模样较正常狼小,体毛土黄,善于从地洞里捕捉兔子。但据动物学家鉴定,这种动物虽名叫土狼,却并非是狼,而是一种野犬类。
另在北美洲有一种狼獾,凶暴而狡诈,神出鬼没,极难捕捉,被当地居民称为山妖。这种野兽虽然带个狼字,却与狼没有任何亲缘关系,而是一种獾类。
澳洲是有袋类动物的天下,有袋鼠、袋熊、袋狸等。
前几年发现袋狼的化石标本,证明有袋狼存在,可惜已经绝迹。从遗传学角度看,袋狼确系狼的亚种。
我国各地都产狼,狼最多的地区是西北和内蒙古。狼在我国又有南方狼和北方狼之分。北方狼毛长而厚,体形较大;南方狼毛短而稀,体形较小。南方狼喜欢独居和双栖;北方狼喜欢群居,隆冬腊月常合成大群,共同攻击其他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