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色春满室,暗下绣罗裙
我把百鸟裙安放在了绷架之上,选了金色的丝线,其实,鸟的眼睛在技艺高超的尚制房绣娘手下已经够完美了,唯一不够的,只是它们的眼内没有神采,只需在每只眼内用金线点亮它的神采,那么这幅百鸟图便整个活了起来。
这幅裙有几百只鸟,给每一个鸟儿点亮眼睛,看起来功夫复杂,其实只要技巧得当,两个时辰便可完成了。
也许还赶得上回去睡个觉,至于皇后那里,则明日才能去得成了。
我穿好金线,正待动手,却听见隔壁隐隐传来意味不明的呻吟之声,心想这木板也太薄了一点,尚制房也应该想想怎么才能让这龙凤和鸾之声不传到隔壁才好。
却不以为然的笑了,心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尚宫局以后的事务再也不关我的事了。
我卸下了所有心思,想着以后可以找上另一个靠山,而夏候辰这次出的难题也算轻松过了关,这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不必要调整脸上表情,便就着或断或续的呻吟声极快的动手绣了起来,心情略好之下,居然绣得极快,一个时辰便绣了半幅,外面夜如浓墨,宫里的人有些已经睡了,侍卫们开始交班,看来我猜得对,再过一个时辰,交了百鸟裙,我便可以回头睡上一觉。
把绷架重新绷好,绷架上展了百鸟裙的另一面,往针孔里串了金线,正要动手,却听见门一下子被推开,带起一股穿堂风,卷得烛火上下窜跳,我抬头望了过去,却见夏候辰正正的堵在了门口,身上只着明黄色的中衣,披散了头发,望着我,我忙下跪请安,一边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可先前绣得高兴,居然一下子不知道现时应该调整成略带悲伤的呢?还是略带高兴的?
仔细回想了一下皇上刚刚进门的样子,却全无映像,心想他刚刚才美人在抱,再怎么着也不会不高兴吧?正想调着微笑的脸来,却忽地想起他眼内的寒光,心内一惊,却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垂了头,让他看不清我脸上的神色,我一向识得顺势而为的,在尚宫局里就是如此,知道怎么讨我的上一级欢心,识辩人的脸色,不是我天生的本领,而是环境逼迫之下的本领,若司级们高兴了,自己就算再不高兴,也得陪着她们高兴,若司级们受了更上一级的责骂,则就算自己今儿个生日的大喜日子,也得陪着她们感同身受,从小,我就练就了这一项本领,只要我想巴结的人,人人都会当我是知已,可在夏候辰面前却全不是这么一回事,我知道,一开始的背叛让他不会再相信我,所以,我便也不期昐他的相信,只要在后宫内找到另一个靠山,我想,我会继续活得很好,尽管离尚宫之位越来越远,但无论怎么样,还是能省出银子给宫外的娘亲。
我决定调一个颤颤惊惊的神色,以高高在位的皇上来说,这种神色最为保险,也最为普通。
“看来宁选侍手艺的确好,这百鸟裙不到两个时辰就完工了?”夏候辰绕过我,来到了绷架之上。
“是的,皇上。”我抬眼望向他,又略有些惊慌的垂下眼眸。
哪知道他一把刚放上绷架的百鸟裙撕了下来,回头向窗外道:“摆驾兰若轩。”
说完带头就往房门走,我看见康大为捧了皇上的外衣给他披上,众人凑拥着他走到院子里,忽地停住了,夏候辰回过头来望着我:“还不跟上?”
我这才恍然大悟,提了裙摆跟上去,走了几步,才发现连着金线的那根银针还被我拈在手里,忙又跑回去放下了银针,这一来回,那一群人便又走远了。
我迈开两条腿,小跑步的跟上,忽有所感,一回头,看见灯火澜姗之处,师昭仪被一件雪狐领的长袍斜倚在廊下的红柱边,见我望她,却只是微微苦笑,然后转了身,悄无声息的回屋,那雕花木门缓缓的关上了。
轿子就停在醉霞阁的外面,夏候辰早上了銮轿,我忙又紧赶了几步,站在銮轿的旁边,等着起轿跟着前行,可等了一小会儿,众人不见行走的迹象,心想为何还不起轿?
却听得康大为颇清晰的猛咳了一声,在黑夜里传得老远。
我侧头巡着康大为的咳嗽声望了过去,却见一只手伸到了我的侧面,大拇指上戴了一只硕大的玉斑指,可能伸了好一会儿了,再往上望,虽有气死风灯照着,夏候辰的脸色与黑夜溶于一体,当真如锅底般,我忙伸了手,拉住他那只伸出来的,正想顺势上了轿,却冷不防的,他手一松,我的脚刚刚迈在轿门框上,这一下子站立不稳,头往后仰,咚的一声,后脑撞在青石板上,摔了个四仰趴叉。
没有人来扶我,夏候辰叫了一声“起轿”,轿子往前走了去,他淡淡的声音从黑夜里传了过来:“如果朕到了兰若轩,尚不见你,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骨碌爬了起身,顾不上头上的发髻散乱,跟在他的轿子后面小跑步的跟了上去,那轿子却走得飞快,见我跟上,又加快了速度,因为要去见皇后,所以今天我换了又看起来端庄些的厚底鞋,却不擅于往前奔跑,眼看轿子转了几个弯就不见了踪影,我欲哭无泪。
想了一想,看来按正途回兰若轩必定是迟了的,但因为前段日子我督导尚制房替换全宫的窗纱,差不多每个宫都走遍了,皇上他们所走的定为官道,七弯八拐的,如果我走一条直线,直接回到兰若轩,想必得行,只不过,如果要走直路,一定会经过皇后的昭纯宫,刚刚摔了一交,头发都摔得散乱了,可千万别让皇后宫里的人看见了,想想这个时辰,她们都应该睡了吧?
来不及多想,我提了裙子就往小路上冲了过去,这宫里每一处地方,没有什么地方能比我再清楚,可当夜色降临之时,虫鸣蛙叫,平添了几丝寒气,我顾不了那么多,经过一个花园之后,便瞧见了皇后所住的昭纯宫,没有想到昭纯宫内依旧灯火通明,隐隐见有人行人往,想必她也是一个不眠之夜吧?
胆颤心惊的避过昭纯宫的守卫,再过一个小花园,就是兰若轩了,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小腿直抽,几乎站不稳脚,入宫来这么久,什么苦我都受过,在阳光下暴晒,腊月被人罚挑水,洗僵冻的衣衫,但我从来没有这么疾跑过,这也算得上我的一项新的体验?
我终于跑回了兰若轩,素环与素洁迎了上来,见我狼狈的样子,刚想开口询问,我摆手道:“帮我整整衣衫,皇上快到了。”
素环马上喜上了眉梢,去打了水上来,又支使素洁拿了胭脂水粉上来,见我的头发乱了,便解了发髻,想帮我重新梳过,却听见她一声惊呼:“娘娘,您的头皮破了。”
头那样仰天的撞在青石板地面上,怎么会不破?
我道:“不是很大的问题吧?”
素洁惊慌的道:“娘娘,很大块……”
素环却打断了她的话:“用旁边的头发遮上,应该看不出的。”
素洁道:“娘娘,要上点药才行。”
我想了一想:“明天再上吧,用香灰拌了香油应该能遮住血腥之气。”
素环轻轻的点了点头,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轻声道:“娘娘,我这就去弄。”
象素洁这样纯洁的孩子,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如此的,我不能以伤来从夏候辰那儿获得半点怜悯,因为,他本就没有宠爱过我,又哪来的怜悯,从上次他宠幸于我,已经过去了两个月,加上宴席之上,我将师媛媛又得罪了,更增加了一个敌人,如果不能让他再宠幸我一次,那么,一切藏于地底之下的暗涌将会浮出表面。
素环终于帮我梳好了头发,在破损的地上抹上香灰油止血,还在那里插上一朵粉红色的鹃花,便完全看不出原先的狼狈。
这个时候,才听得院外有人宣喏:“皇上驾到。”
我率了素环素洁走进院子里,向他行礼迎驾,他见我出现在院子里,略有些吃惊,却笑了:“朕还是小看了宁选侍,小小年纪就能执掌尚宫一局,自然不会被朕这小小难题所难倒。”
我盈盈向他跪倒,这次倒很快听见了平身的声音,我原是对不起他过,他不给我好脸色看,自是理所当然,如果哪一本他对我和颜悦色,我倒要惶恐了,是不是到了最后的晚餐?我其实是很怕死的。
康大为一挥手,两名太监将素洁和素环往外推,我吃了惊,心中害怕起来,难道他最终还是要动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