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出了会议室，凌汐看了看自己的胳膊，齐斯明的手还紧紧地握着，没有松开的意思。她看了齐斯明一眼，他若无其事地向前走着。她又看了看岳阳，他也被齐斯明还拉着，于是她也没有挣脱。

岳阳却突然停了下来，动作轻缓却坚决地挣脱了齐斯明的拉扯。凌汐也趁势收回了自己的胳膊，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又看了看齐斯明。

齐斯明只是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岳阳说：“姐姐，我有点头疼。”

凌汐连忙看他头上的伤，又轻轻摸了几下：“要不再去医院看看吧？”

岳阳摇头：“没那么严重，只是伤口疼。姐姐你陪我去吃馄饨好么？”说完看看齐斯明，又低下头。

凌汐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让齐斯明跟着，大概是想跟自己说说话。毕竟还是个孩子，今天一天受了不少惊吓吧。再说齐斯明，这一身阿玛尼的西装，估计也不会想去馄饨店那种小地方吧？

齐斯明却点头：“远不远？需要开车么？”

凌汐完全不能拒绝。刚才他还救了他们，现在能不让他一起吃碗馄饨？

岳阳看凌汐没有反对，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说什么。

馄饨店很小，里面一共只有四张长条桌子，都差不多坐满了人，只有靠近门口的地方还有几个座位。三个人坐下来，凌汐要去买馄饨，齐斯明站起身：“我去。”

凌汐连忙拉住他：“哪能让你去？再说你也不会呀，你哪里来过这种地方。”

“没有让你……让女士去忙碌张罗的道理。”他按下她的肩膀，让她坐下：“再说买吃的，有什么不会？”

凌汐看着他神色自如地走向老板，微笑着跟老板说着什么，然后抬头看墙上贴着的馄饨种类，付了钱，站在那冒着热气的大锅边上，看着老板下馄饨。

凌汐本来以为，会看到一种鹤立鸡群的违和感，但齐斯明温和有礼地站在那里等馄饨，整个画面温暖平静，甚至是温馨。

岳阳看凌汐的眼睛一直望着齐斯明，用筷子敲敲她面前的茶杯：“他是谁？”

“老板。”凌汐收回目光：“你不喜欢他？”

“你喜欢他？”岳阳脱口而出。

凌汐笑：“小孩子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岳阳低头用筷子在桌上划拉了几下，抬起头说：“姐姐，你要等我长大。”

凌汐哑然失笑：“等你长大？”

“以后，我来保护你，照顾你，再不让你辛苦。”他的眼神坚定而认真，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凌汐认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声音缓慢而绝情：“等你们都上了大学，我和你们就再没有关系了。”

“岳华让你难过，可我犯过什么错？”岳阳急切地说。

“和她无关。我很累，不想再和你们有什么牵连。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妈妈，我早都和你们没有关系了。我为你们牺牲得还不够多么？以后我想过自己的日子。这些话，我早都跟你说过了。”

岳阳咬紧牙皱着眉头，似乎是很谨慎小心地问：“是不是因为华哥哥……”

“不是。”凌汐直接打断他：“你不用猜来猜去的，跟谁都无关。”

岳阳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不知道怎么去缓和这气氛，只能默默望着凌汐，不敢再出声。好在齐斯明这时端着馄饨过来了，一个托盘里，三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正散发着香气，凌汐大呼好饿，端了一碗给岳阳，又端了一碗放在齐斯明面前，最后才是自己。

齐斯明吃馄饨的样子，简直就像王室成员在招待外宾的国宴上，举止温文尔雅，雍容大气。凌汐从来没见过谁吃馄饨也吃得这么好看，隔一会儿就看他一眼。岳阳看凌汐这样，更是埋低头不说话。

“我碗里的馄饨，香一些？”齐斯明调侃凌汐：“你不嫌弃的话，我们换？”

“我才不要，你那碗里都是辣椒。”

“这里的馄饨真好吃，比家里的厨子做的好吃多了。”齐斯明又去买了一碗，看着馄饨的表情很满足：“厨子做的味道，永远都是大酒店的味道，不是家里的。”

凌汐笑：“那你多吃几碗。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恰好救了我们？”

“图强不太放心，我就来看看。”齐斯明没有说是图强又调侃他，告诉他凌汐去处理弟弟打架的事情了，添油加醋地描述让他担心，所以他立即开车跟过来了。

“他不放心，你来看？”

“嗯……他有事情要做。”齐斯明转移了话题：“你的设计图完成了么？”

“还没有，不过今晚一定会弄完的。”凌汐拍了拍自己的包。

岳阳默默吃完馄饨，说：“姐姐，我吃完了，我先回宿舍了，还有作业要做。”

“嗯。”凌汐头一次没有说要送他回去。岳阳有些失望地等了一会儿，凌汐还是没有说，他自己跑远了。

“他挺依赖你的。”齐斯明看着岳阳的背影说。

“最好还是不要依赖我，总有一天依赖不着的。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是要靠自己。”

“你对他，似乎并不像他对你。”齐斯明有点别有深意地看着她。

凌汐知道他大概看破了岳阳的心思，也不反驳，玩笑着说：“当然啦，我要找个有钱人呢，要找个高富帅。”

齐斯明心里突地跳了一下，还是笑着说：“你怎么知道他以后不会变成高富帅？”

“高和帅是可以的，富，却不一定。”凌汐的笑容有些苦涩：“他肯定能自力更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薪水也不错，可以攒钱付首付，买个100平米以内的房子。但是这不叫富，这最多只能叫温饱。”她又望着他的西装笑：“你这样的，才叫富。”

齐斯明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但他什么都没说。倒是凌汐自己挑了下嘴角：“失望？看不起？”

他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也许，你本来就该是富有的。”他又解释了一句：“如果那时你被有钱人家领养，命运就完全不一样了。”

“看不起也没关系，因为你没尝过挨饿，也不知道怎么把一分钱掰成两瓣花，更没有经历过为了钱，放弃你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凌汐眼中闪过一丝疼痛，但很快就消失无踪。

齐斯明微微叹气：“我和你有点类似。我曾经因为仇恨，放弃过最重要的东西。”

凌汐没有细问，只是感同身受地说：“那后来，重要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快了。”齐斯明看着她：“就快找回来了。”

“那很好啊。”凌汐真诚地高兴着：“有机会能找回来，真是太好了。”

齐斯明开着车，奔驰在寂静的夜色里。凌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安静地画设计图。车开得很稳，凌汐的图没有丝毫凌乱。但齐斯明再看她的时候，她却已经睡着了，画笔还握在手里。齐斯明将车停在路边，拿下了画笔，画了几下，收好设计本，又把自己的衣服给她盖上，才又发动了车，更加平稳缓慢地开着。

凌汐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车停在路边，车里的暖气开着，让她睡得十分舒服。她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齐斯明也睡着了，歪靠在椅背上。他的侧脸很优雅，却又透着一丝冷峻。凌汐看了一阵子，又睡了过去。

八点的时候，齐斯明叫醒了凌汐：“现在打车去公司，再去食堂吃点早饭还来得及。”

“打车？”凌汐不解。

“我的车没有油了。昨晚看你睡着就一直兜圈，但是兜太久了，忘记这车本来已经快没有油了。为了能维持暖气，就停在路边了。”

他竟开车一直兜圈子，只是不想打扰她的好睡？凌汐有些不自然地把衣服还给他，齐斯明却是很自然地接了过去穿上，又下车去拦出租车。

很久很久，凌汐都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

自从岳阳和岳华出现在她和养母的生活里，原本虽然有些清贫却安稳的生活，就再也没有了。养母一下子要负担三个孩子的生活和学习费用，对于那点可怜的工资，明显是雪上加霜。即使凌汐勤工俭学，又在每一个花钱的地方节省，家里仍然是捉襟见肘。养母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岳华却时不时说她这个外人用了本来属于他们兄妹的钱，养母听到这些话时的沉默，让她更加难堪。她利用一切业余时间打工，赚来的钱全部交给养母，生活也算勉强能过下去。

那是一段谨小慎微的日子，每个周末回到家，凌汐都很少说话，只是低头帮养母做家务。然而很快，这样的日子也被剥夺了，养母突如其来的肾病，到后来的猝然离世，让她连上学也无法再继续。甚至，为了钱，那那时最简单纯真的懵懂爱情，也都辜负了。

之后她每天就埋头工作，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赚钱。照顾弟弟妹妹，是她无法逃避的责任。岳阳的懂事和岳华的胡闹，总让她在欣慰和难过之间，来回纠缠。

这几年来，她没有享受过被人照顾的感觉，什么都要靠自己，什么也只能靠自己。

而自从遇到齐斯明，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甚至是今天的临危解围，她都在他的照顾之下，把一切轻松应对。

如果现在，齐斯明不再对自己有所照顾，自己恐怕立即会回到以前的日子。凌汐看看身上的套装，那昂贵的服饰投射出来的，除了上流社会的身份和精致的生活之外，还有尊严。

她清晰刻骨地记得，那天烈日炎炎，气温高达39度，那个傲慢的女人像公主看奴婢一样，把钱甩在她的脸上：“跟我装什么清高，到最后，不还是来要钱了么？”

她什么都没有说，她也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默默地低着头，捡起那一地的钱。

是谁说过，没钱的时候，尊严是一种奢侈品？

可她却觉得，没有钱的时候，尊严连奢侈品都不是，那根本就是一种幻想。

她攥紧了身上的套装，对着拉开车门叫她一起去坐出租车的齐斯明，绽开笑容。

图强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凌汐和齐斯明一起从电梯出来，走过他的办公室。他几乎是几步跳了出去，拦住他们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笑得阴险：“我没记错的话，你们俩昨天，也是这套衣服。”

没想到凌汐和齐斯明都没有解释，只是一副承认的样子看着他。

图强的八卦精神顿时大受刺激：“你们就不跟我解释一下呀！”

齐斯明靠近，在他耳边说：“昨晚，我们在一起来着。”说完迅速离开他八丈远，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图强的八卦欲望更加被勾起，痒得他抓心挠肺。凌汐却又一闪身进了办公室，拿出自己的设计图，她想起最后一张还有几笔没画完就睡着了，但是拿起最后那一张，却发现已经完成了。

她还有些发愣地看着设计图，图强在她身后冷不丁地说：“昨晚你们俩还真在一起……”

凌汐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呢。”就大概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说。

图强听完八卦终于甘心，但又和他想的不一样，有点意犹未尽，指着那设计图说：“这一看就是齐斯明的手笔，他最喜欢用这样的褶皱。但我记得你说想用裂纹的。”

凌汐又看了看设计图，不由赞叹：“褶皱比裂纹，更要好看些呢。”

“啧啧啧，单独待了一晚上就是不一样啊。”图强白眼她：“平时我教你的那些，怎么你从来没说过好啊？”

“你是专业设计师，好是应该的啊。”凌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图强简直是痛心疾首：“齐斯明和我是同学好吗！我们一起在巴黎学的设计！他也是专业的有木有！”

凌汐惊奇：“他也学过设计啊？我还以为他这样的总裁，只需要学管理。”

图强一腔愤恨还没舒缓，凌汐又丢来一句：“怪不得你能进盛世做设计师啊，原来和总裁是同学。”

“我设计的难道不如他吗！”图强简直要把凌汐吞了：“没有欣赏水平的货！”

图强虽然哼哼唧唧，看凌汐都是斜视，说话用鼻子的声音，但还是准时把凌汐的设计图交了上去。这次的评审专家团是SJ和盛世两方最优秀的设计师团队组成的，但如果有自己的助理参加，那么设计师就不能担任评委。

凌汐在茶水间听了不少八卦消息，笑嘻嘻地对图强说：“你知道么，大家都在为你不是评委而雀跃啊。可见你的人缘实在是……”

“哼，要是有我，那些垃圾作品就见鬼去了。”图强一脸的不屑：“不过便宜你了，我看这次的作品里，你一定是最好的。”

“因为我是你带出来的？”

“那当然了，强将手下无弱兵么！”图强很有些自得意满，可是又说：“虽然你的作品也不怎么地，但是和那些垃圾一比，绝对甩他们几条街！”

凌汐却没有再和图强斗嘴，反而是真心微笑：“真的要谢谢你，图老师。”

图强一副受惊的样子：“哎呦，得了！你每次笑我都觉得你笑里藏刀的，你快算了吧！”

凌汐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