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凌汐在公司宿舍楼下，又看了看手中钥匙上的标签——12楼06房间。家离公司太远，几乎要穿越半个城市，所以她就接下了吴方给的钥匙。
只是没有想到，推开房门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这是个单人间，大约三四十平米，整个色调是温馨的暖黄，让人一进去就觉得温暖舒适。开放式厨房里的灶具餐具一应俱全，冰箱里有酸奶、牛奶和软饮，还有一些蛋糕和新鲜水果蔬菜。床铺看起来松松软软，床上的四件套上还有清新的小花朵。卫生间的洗漱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看起来都是新布置的。
简直跟星级酒店一样。世界五百强的公司，连宿舍都标准这么高。
这是凌汐得出的结论。
她刚准备泡面，门铃就响了。她打开门，外卖人员递给她一大袋东西：“凌汐小姐吗？你点的外卖，请签个字。”
“我什么时候点了外卖？”
“不是您点的吗？可是钱都付过了呢，你看这地址，也没错啊。您是凌汐小姐吧？”
“我是啊。可是……”
“是就收下吧，我还有好多外卖要送呢。”外卖人员将东西塞给她，就离开了。
凌汐打开袋子，一共三盒热气腾腾的食物，一盒是黑椒牛柳玉米饭，一盒是海鲜披萨，还有一个圆形盒子是一碗热汤。她仔细看了看那个签收单，发现订餐人的姓名那里写了一个“图”字。
“无良上司良心发现了？”凌汐自言自语，一边看着文件夹上的资料，一边吃着这些食物：“总算还知道体贴下属，哼。”
文件夹里的很多资料都有红笔注释，非常容易理解。看起来这是图强自己的私人物品，是多年心血的积累。凌汐有些感动，觉得这个脾气暴躁嘴巴恶毒的首席设计师，其实心眼还不错。
她仔细地看着这些资料，用心地记着。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在用心地学习过了，从前的大学生活，久远得都像上辈子的事情。可是她一直很清楚地记得，她办理退学的那一天的烈日，几乎要将人晒化。她一路流着泪办理着各种手续，老师都不忍心看她。最后临走前，她坐在一个陌生的教室里，听了一堂陌生的课，泪流不止。
那之后她就一直为生计奔波，为弟弟妹妹数不清的缴费单和生活费而劳碌。她已经几乎快忘记拿着资料学习的滋味，那种虽然枯燥寡淡却让她甘之如饴的滋味。而今天，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这让她想念又难过的滋味，她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无边的希望。
第二天很早，凌汐就到了公司。她的办公间在图强办公室的旁边，面积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整洁。她把自己办公室整理了一遍，又把图强的办公室也整理了一遍。然后坐在一边静静看资料。
图强走进来的时候，手里还端着一杯咖啡。他看见凌汐有点诧异：“呦，挺早啊。”
凌汐站起来跟他打了招呼，他又说：“没人告诉你我每天早上都十点才来吗？”
“没有。不过早来也好，”凌汐指了指那资料：“多看一点。”
“图表现哪？”图强喝着咖啡：“我还以为是走后门来的就不会勤快呢，你这图表现，图得还不错。坚持。”随后又说：“这咖啡难喝死了，你去给我冲一杯来。”
凌汐点头，殷勤地去拿他昨天说过喜欢的咖啡豆。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今天怎么没有丝毫不满的样子。她回头看到他的表情，笑着解释说：“谢谢你给我资料看，很实用。还有，谢谢你的外卖。”
“外卖？”他缓缓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回想着昨晚齐斯明的电话，立即反应了过来，不再说话。等凌汐出去以后，他立马拨通了齐斯明的电话：“你是在泡妞吧？”
“嗯？”齐斯明很是不解。
“还跟我装啊？昨晚上还给人家送了外卖？没见你对醋缸这么殷勤哪？”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阵，之后说：“你有正事么？”
图强在这边几乎要跳起来骂人：“这不是正事吗？你这家伙，我从来就没见你对哪个女人稍加辞色！就算是醋缸，你也一直客客气气的，一点没有个男朋友的样子。这次这个凌汐，有什么不同？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关心这么爱护？”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之后：“你太八卦了。现在是上班时间，没有正事的话，我挂了。”
图强一时语塞，想说点什么正事来拖延时间，结果那边已经挂机了。
图强抓狂地扔下电话：“说点八卦你能死啊！”
当晚，图强又忙到9点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凌汐在一边临摹他的设计图，看起来很专心的样子，没有丝毫不悦。图强手中画着，眼睛却不住地往门口看。就在十几分钟以前，图强给齐斯明发了一条短信：“我和你的宝贝还在加班，她说想吃三文鱼。”
果然没有多久，一个送外卖的人就出现了，提了好几盒食物走了过来，请图强签收。
凌汐诧异地望了图强一眼：“你叫的吗？”
“可不是嘛，我叫的。”图强笑得一脸阴险，拿过那些食物，打开一看，连连说：“哎呦，真是舍得下血本哪。”
那些三文鱼刺身还被放在冰块上面，透着新鲜可口。
凌汐早就饿了，抓了一个就吃，有些口齿不清地问：“你说什么？”
“明天就要考你的功课了，今晚弄点好的给你吃，要是明天你就滚蛋了，这顿就当最后的晚餐。”图强解释着自己的话，心里想着这以后要狠狠地宰齐斯明！
凌汐白他一眼，继续吃。
夜深了，凌汐还在苦背资料。忽然手机响起，她一看，是妹妹岳华。这么晚了还打电话，她赶忙接起：“出了什么事吗？”
“你巴不得我出事吧？”岳华在那边阴阳怪气：“听说你找到了好工作？现在都不用每天打几份工了？”
凌汐想起自己来上班之前，接到弟弟岳阳的电话，就告诉了他这些事情。他们是龙凤胎，又在一个学校念高三，经常一起吃饭，岳华自然很快就知道了。
“既然钱多了，那每个月的生活费，多给五百。”岳华狮子大开口，说得一点不含糊。
“我没有那么多钱给你。”凌汐有些疲累：“再说现在每个月给的钱已经够你们开销了，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班里谁没有iphone啊？就我没有！人家天天都在外面下馆子，凭什么我就只能吃食堂？还有，我都很久没有买过新衣服了，其他女生都暗地里嘲笑我！”
凌汐叹气，但已经不想再说什么，那些教育的话她早已说了千万遍。岳华听她没出声，又说：“现在什么都好贵！你给的那点钱都不给我买日用品了！你现在有钱了，为什么不肯多给一点？”
凌汐闭上了眼睛：“明天我给你拿钱过去。能挂了么？”
岳华“哼”了一声：“你还不耐烦了？我妈是怎么死的你忘记了吗！哼！”
电话那边已经传来“嘟嘟嘟”的挂机声，凌汐还握着手机在耳边，怔怔地坐着。
几年前的那个晚上，养母躺在病床上拉着她的手，切切叮嘱恳求，求她一定要照顾好这两个孩子。她跪在养母身边，涕泪横流地答应。
养母待她极好，跟亲生的没有区别，甚至比亲生的还要好。如果不是后来弟弟妹妹出现，也许养母就不会因为劳碌而过早离世，也许她现在还跟养母在一起，过着虽然清贫却安稳平静的日子……
好多改变都是突如其来，根本不会给你任何准备的机会和时间。
凌汐趁着午休的时间，在ATM机上取钱，可是那卡里只有405元，多一分钱都没有。她其实也应该想到的，从前她一个月打三份工，赚四千左右，给弟弟妹妹一人一千块生活费，自己租房子和吃饭需要一千六，基本就所剩无几。她拼命节省存钱，或者想方设法多赚钱，攒下来的钱却又交了每年的学费，以及时不时冒出来的辅导教材费。
她的钱包里，那张泛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卡片，静静地躺在那里。她抽出卡片，转身进了一家超市，买了很多东西。之后又去了她熟知的一家二手店，把这些东西全卖了，换到了两千八百元钱。
回到公司的时候，她觉得很累，身心俱疲。没留神跟齐斯明撞了一下，刚揣在口袋里的卡片和钱都掉了出来。她慌忙蹲身去捡，他本来也伸手想帮她捡，但看到卡和钱，想到刚才自己收到的短信显示她在超市买了很多东西，手就缩了回去。
凌汐欠身想走，齐斯明却说了一句：“我说过，你可以取现金用。”
她显然没想到他这么聪明，一下就明白了所有的事。她想解释，她想说她不想这样依附着他生活，她想说自己只是想保留点自尊和面子……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虽然她知道进了这个公司之后，所有的薪水都不是自己的，虽然她知道迟早有一天她还是要用这张卡上的钱，可她就是不想这一天这么快到来。
她想和他维持一种对等的关系。不论是金钱，还是尊严。
齐斯明却有些焦急：“这卡上的钱，你可以随意使用。”又觉得有些不妥，完全不符合债主的身份，立即补充说：“我不想影响你的正常生活。你要是不自在，这些钱可以从薪水里扣除。”
“没什么不自在。”凌汐的语气，像是混迹江湖多年的女人：“既然你完全不介意，我还有什么必要隐瞒？我还何必买了东西去换钱？下次我会直接取用的。”
齐斯明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凌汐不愿意再多谈下去，她一贯坚强的内心，面对着这个年轻的总裁，竟生出了一些自卑。她不再看他一眼，走回了自己的办公间。
吴方在向齐斯明汇报工作，齐斯明却明显有些走神。吴方停了下来：“齐总，出了什么事？”
“她买了东西去套卡上的钱。”齐斯明如实地说，显得有些忧虑：“是不是这些年的生活，折磨得她……变得有些……”他没有再说，似乎是不想用那些字眼来形容她。
“贪钱？有心计？”吴方却直白地说出了这些：“您是太怕她变成这样了，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觉得她是这样。但其实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这样做，您也不知道。”
“其实都怪我。”齐斯明的眼中弥漫着愧疚：“如果不是我，她根本不用为钱发愁。”
“您现在已经在尽力弥补了。”
“爷爷那边，如果有合适的机会，让你父亲多提提凌汐，让爷爷有个印象。”
“嗯，我明白。”
一直忙到傍晚，图强还没有下班的意思。他在琢磨今晚要吃点什么大餐，再宰宰齐斯明。凌汐却提出请假，理由是去学校看弟弟妹妹。图强居然没有为难，还笑着说：“行啊，干脆我送你去吧，反正我也无聊。”
凌汐疑惑又有点戒备地看着他，图强又板了脸：“我还没考你功课你就想溜啊！车上我考你！要是你答不上来，我送你去就不载你回来了！”
在车上，图强果然不停地问凌汐很多问题，都是关于那本资料夹里的。凌汐确实做足了功课，基本都能对答如流。他不屑地说：“还算可以吧，勉强过关。”
“你明明很想赞美我，为什么不直接说？”凌汐打趣他。
“我哪里想赞美你了？这么一点资料要三天才背熟，很差劲好吗？”
“你脸上明明都是赞美！”
“哪里是！”
两个人就这么一路吵闹着，到了岳阳和岳华所在的高中。图强还在停车，凌汐就看见岳华被几个男生簇拥着，勾肩搭背地走着，还不停地调笑。岳华戴的耳环很长，垂到肩膀，穿的裙子很短，校服都比裙子长，松垮地罩在身上。
“华华很乖的，她真的很乖很懂事，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啊，她不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养母的话语好像还回响在耳边。
凌汐只是一直望着岳华，图强停好了车，看见她这副表情，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这就是你妹妹？”他拍了凌汐一下：“你嫉妒人家有帅哥包围嘛？下车！”
凌汐下了车，岳华刚好从车前过，一眼就看到了她。岳华走了过来，看了看车，又看了看她：“果然是有钱了啊，这么好的车？”岳华的目光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图强：“还有这么帅的男人。”
图强笑得十分帅气温柔：“你好。”
凌汐掏出钱递给岳华，转身就想走。岳华却一把拉住她：“喂，就这么点钱就想打发我吗？你当我是叫花子？从前你没有钱也就算了，现在这么有钱，还傍上了这样的男人——多给一点！”
凌汐不堪其扰，又恼怒又厌烦，又带着对养母的愧疚和痛心，强忍着怒火。图强掏出皮夹，给了岳华一张名片：“以后有困难，可以找我。你姐姐有很多事情要做，不会经常有时间来看你了。”
岳华将信将疑地接过名片，接着就是一声惊呼：“盛世集团？！你是……”
“嘘——”图强止住了她的惊呼，笑得仍然帅气温柔：“有困难就打上面的电话，说你是凌汐的妹妹就行了。不用再麻烦她。OK？”
“嗯嗯，好的好的！”岳华一个劲点头。
凌汐伸手要拿回那张名片，对着图强说：“怎么可以叫你破费。”她见岳华不给，有些凶着说：“快拿来！”
图强拦住她，轻声说：“我有办法治她，你放心！”
岳华把名片收了起来：“就算给你，我也早记住上面的电话了。你应该高兴，现在有人帮你打理我们这些累赘了，你高兴去吧，还装什么？”
“岳华，你对我说话，就不能有起码的尊重么？”凌汐终于无法忍耐，语气很重。
岳华一脸的无所谓：“有什么好尊重的，你又不是我的亲人。”说完又和那几个男生勾肩搭背，扬长而去。
看着凌汐一脸受伤地站在原地，图强想安慰几句，可是他平时骂人骂习惯了，一时竟然想不出来要说什么才能安慰人。
“姐姐！姐姐你怎么来了？”一个高个子的男生从另一侧跑了过来，看着凌汐的眼睛都是欢喜：“姐姐你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打电话？”
凌汐的眼中有了一些欣慰：“我才到，还没顾上呢。”
“是不是岳华又找你要钱了？”岳阳轻易猜到了一切，担忧地说：“姐姐你别理她，她的钱够用，不够我给她，你不要再辛苦自己给她钱了。”
“没事，你自己的钱够用吗？”
“够的够的，有时候我给食堂大婶打扫，还能赚一点外快呢。”岳阳显得很自豪：“姐姐你千万不要再累病了……”
“不会的。我现在很好。你照顾好自己，考上好大学，姐姐就欣慰了。”
岳阳依依不舍地说：“姐姐，我要去上晚自习了。”
凌汐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小跑着向教学楼去了，图强在一旁说：“好在还有一个是个正常学生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凌汐一直歪着脑袋靠在车窗玻璃上，没有说话。图强不用问，都能感觉到她很累。他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哎，现在开始，你已经正式是我的助理了。”
“嗯。”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所以明天你的任务是，穿得像我的助理。”
凌汐看他一眼：“你的助理穿什么样？”
“明天你就知道了。”图强心里窃笑。
图强想起早上的时候，齐斯明叫他去办公室，那表情像是在说什么国家大事：“从今天开始，每个月批给你三万块钱的置装费。”
图强一脸的不愉快：“这肯定不是批给我的吧。”
齐斯明微微斜了他一眼：“凌汐的薪水都在我这里，她没有多余的钱买衣服。作为你这个首席设计师的助理，是不是不能穿得太简朴了。”
“我从吴方那里左打听右打听才知道一点，原来她是欠了你的钱才来的公司。”图强盯着齐斯明：“不过你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个债主，倒像是宠爱情人的……”
“什么情人，”齐斯明打断他：“没这回事。”
“切。就算醋缸站在这里，我也敢说，你对凌汐可早已经超过对醋缸了啊。”
“她是个可造之材，你不是一向爱惜人才么？”齐斯明合上文件，正眼看着图强：“给你找个合适的助理也不容易，你总不想整天什么事情都自己做吧？”
图强“哼”了一声：“你是个我找了个助理么？你简直是放了个太后在我那里要我伺候啊。这小妮子的脾气比我还大，天天跟我斗嘴。”
齐斯明忍不住笑了一笑，在图强看来简直是幸灾乐祸。
“你把名片给了岳华，她真的会打电话给你的。”凌汐开口把图强拉回现在：“你刚才说有法子应付她，是什么？她还是个孩子，你不要——对付她。”
“怎么会呢，不过我真的有法子。你别管了。再说她的情况你也是能时时了解的，你还怕我吃了她。”图强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因为他给的名片，是齐斯明的。
为了防止自己的脸上露出笑意，图强赶快正经地问：“这俩兄妹，跟你是姑表亲还是什么？他们又不跟你一个姓，那个岳华还说你不是她的亲人？”
“他们是我养母的孩子。”凌汐的声音又陷入了疲累：“我也，没有亲人了。”
之后的回程路上，她没有再说一个字。图强也不再追问，安静地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