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中兴名相裴度(3)
有人对李师道说:“刘悟是个祸患,不如及早除掉他。”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初八,李师道暗派两名使者拿着文书交给行营兵马副使张暹,让他砍下刘悟的首级献来,并暂时统领其行营。当时,刘悟正坐在高高的山丘上设帐摆宴,距离行营仅二三里。两个使者来到行营,把文书密交张暹。张暹素与刘悟友好,就假装和使者商议说:“刘悟从节度使府回来后,做了许多准备,这事怕不能着急。我先去告诉他,就说:‘司空派使者来慰问将士,还有赏赐,请都头迅速返回,听使者传话。’这样,他不会疑心,我们就能算计他了。”使者同意了。张暹把文书藏在怀里去见刘悟,屏退众人,把文书交给他看。刘悟先派人杀了两个使者,便开始筹划除掉李师道。
傍晚,刘悟回营,命令兵士严加护卫。他招来众将,脸色严肃地说:“我刘悟与众位不顾生死,抵抗官军,实在没有对不起司空的地方。而今司空听信谗言,来取我的人头。我一死,就轮到诸位了。再说天子所要杀的,只是司空一人。现在形势一天天紧迫,我们为什么要跟他一起被灭族呢!我想和诸位卷旗束甲,回兵郓州,奉行天子的命令,生擒李贼。如此,不仅可以免祸,还可求取富贵。诸位认为怎样?”兵马使赵垂棘问:“这样做,事情真能成功吗?”刘悟应声骂道:“你想和司空合谋吗!”于是,赵垂棘被斩。他又遍问众人,迟疑不答的,全都杀掉;连同军中素日被众人所厌恶的人,总共三十多人,一一尸横帐前。其余的人都吓得两腿发抖,说:“我们都愿听都头的命令,誓死追随。”刘悟命令:“进了郓州城,每人奖赏一百缗。只是,不准靠近军镇的府库。军镇节度使府、逆贼党羽家财,任凭抢掠。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他让士卒们都吃饱了饭,三更鼓后,立即出发,人衔枚,马衔环,途中遇有行人,就拘捕扣留。到了离城半里处,天还没亮,刘悟命令军队停下来。听到城上不打更了,他才派了十个人前往,传话说:“刘都头接到牒文,要我们进城。”守城的请他们写好简书,说要报告节度使。这十个人便拔出刀来杀了他们。守门的见此情景,全跑了。刘悟大军随后赶到,冲入城中,见兵就杀。城中杀声震天。不一会儿,子城城门破砸开,只有牙城还在抵抗。李师道闻报爬起来,急忙跑去告诉嫂子裴氏,说:“刘悟作乱,我等只好上表请辞为民,回乡去守护先人陵墓了。”刘悟用斧子砍破城门,冲了进去。衙中的士兵不过几百人,没过一会儿,便也力量不支。他们扔下武器,跪在地上投降了。
刘悟带兵登上政事堂,派人搜捕李师道。李师道和两个儿子被从厕所里搜了出来。刘悟命令把他们押在衙门外,师道想见刘悟,刘悟拒不相见。师道又请求刘悟将他父子押往京城,刘悟派人对他说:“我奉天子密诏,要送司空赴京。然而,司空还有什么脸再见天子呢?”李师道还有侥幸求生的想法,说:“我愿到京师由天子治罪。”他的儿子李弘方仰天长叹道:“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是快些死了的好!”二月,刘悟杀了李师道父子以及魏铣等数十人。从卯时到午时,刘悟命令两个都虞侯巡行里坊集市,禁止抢掠,全城很快就安定下来。刘悟把士兵和百姓集合到球场,骑着高头大马,亲自绕场安慰他们。文官武将既害怕又高兴,都进府祝贺。刘悟见了李公度,握着他的手叹息不已。接着,他把贾直言从监狱中放出来,安置在幕府之中。
田弘正看见烽火燃起,知道刘悟已经攻下了城池,就派使者前去祝贺。刘悟派使者把李氏父子的头颅送到田弘正营中,田弘正疑其不真,招来夏侯澄辨认。夏侯澄与李师道是故交,仔细审视了半天,认得分明,才大声哭倒在地,昏死过去。十四日,田弘正让人写了报捷文书,专送京师,奏知宪宗。二十一日,李师道的首级也送到京城。淄、青等十二州这股割据五十四年的分裂势力,终于平定了。
裴度移驾郓城,进城安民,嘉奖有功人员,为之上表请封。朝廷为此还颁发了《平李师道德音》,与万民举国同庆。从元和十三年七月至十四年二月,朝廷用兵七个月,就平灭了淄青李贼,肃清了整个山东之地,收复了十二个州。山东一平,河北藩镇鼠伏请罪。自安史之乱以来,近六十多年了,各藩镇这才全都遵行了朝廷的法令。
宪宗想调刘悟到方镇去,又担心刘悟不肯接受命令,到时又得用兵。于是,宪宗下密诏,命田弘正观察刘悟动向。刘悟很有力气,喜欢徒手搏斗。得到郓州的第三天,他在军中大宴三天,观看壮士徒手搏斗。他与田弘正派来的魏博使者在庭中观看壮士搏斗,自己摇晃肩膀高举双臂,离开座位去鼓劲助威。使者回去向田弘正报告说:“郓州士卒连续征战,已经极为疲劳,刘悟应当抚恤阵亡遗属,救助困乏的家属,以安人心,怎么只顾眼前快活呢?我奉诏按察军情,观察他的动静,如此看来,足见其无能了。”田弘正听了,笑着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百废待兴,他却一味玩乐,会有何出息!我想他听到改任的命令,立刻就会出发的;不如此,他还能做什么呢?”二十二日,宪宗任命刘悟为义成节度使。刘悟听到制书下达,惊慌失措,第二天就抛下部属,起身上任去了。
朝廷任命淄青行营副使张暹为戎州刺史。二十五日,加封田弘正检校司徒、同平章事。田弘正想留在京师,皇上说:“魏人乐于接受爱卿的仁政措施,四周畏惧爱卿神威,你作为朕在河北的长城,哪能推辞呢?”田弘正遂返回魏州。此前,李师道失败前,曾听到风动鸟飞,都怀疑可能发生兵变,所以他禁止亲友宴饮聚会,不许百姓在道路上私语,若有违犯,惩罚十分严厉。田弘正进入郓州以后,废除了所有这些苛刻的禁令,任凭人们游乐,寒食、清明节这七天七夜不禁止行人往来。于是,万民称庆。
裴度把用兵讨伐蔡州、郓州以来,宪宗如何忧虑勤劳国事、运筹机务的情况和方略,写了出来,趁陪侍宪宗宴饮时献上,请宪宗盖印,交给史官。宪宗说:“这样做的话,好像是出于我的意思,这恐怕不是我所希望的。”对此,裴度在失望中又深感欣慰。
历经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宪宗五朝的七路藩镇,至此全部平灭。“唐之威令,几于复振”,史称“中兴”。裴度也成为一代平乱统帅、中兴名相。
知难而进 难获完胜
长庆元年(821),王承元统领了成德军,想自请为帅。唐穆宗拒绝了王承元的请求,诏命让田弘正为节度使。原来,田弘正与成德镇州人两次交战,相互间多有杀害父兄之仇。赴任时,他带了两千魏州勇士以自卫,防备不测。可是,朝廷不供应这两千人的粮饷。朝臣有人劝谏,认为此项任命不当,但穆宗一意孤行,说:“这是以毒攻毒。”田弘正四次上表推辞,均无回音。他百般无奈,只好赴任。到镇后,他请求留下魏兵卫队,度支使却让崔俊劝止此事。田弘正只好于七月初遣回了魏州兵卒。穆宗下诏,赐成德军资上百万缗。不料,军资没能及时运到,军兵们都以为是田弘正克扣了粮饷,群情愤慨。成德都知兵马使王廷凑趁机利用兵卒们对田弘正的怨气,发动了幽州变乱。朝廷出兵征讨,掌权的宦官推荐杜叔良为深州各道行营节度使,任命牛元翼为成德军节度使。
七月十四日,急于求胜的穆宗派裴度统兵西出娘子关,从承天军旧关出发去讨伐王廷凑。裴度两子均自请随军从征,效力军前。裴度临于贼境,屠城斩将,屡以捷闻。中使慰问,每月数次。
幽州朱克融为策应成德叛军,派兵侵犯蔚州。十五日,王廷凑也以攻为守,派兵侵犯贝州。十六日,易州刺史柳公济在白石岭打败朱克融,杀敌一千多。十七日,横海节度使乌重胤上奏在饶阳打败成德乱军。十八日,魏博节度使田布率军三万讨伐王廷凑,屯兵在南宫的南边,并攻占了敌军两个营栅。
十一月初一,裴度与王廷凑战于会星,大捷。十二月,裴度率军推进到贵泉。然而,杜叔良却在博野大败,官军折损七千人。杜叔良只身逃回,还丢失了朝廷赐的旌节。十二月,朝廷只好以李光颜代替了杜叔良。
长庆二年(822)春正月初五,幽州叛军攻陷弓高。裴度率太原全军从西面迫近镇州敌境,相机进击。白居易上奏说:
兵多则难用,将众则不一。宜诏魏博、泽潞、镇定、沧海四节度,令各守其境,以省度支赀饷。每道各出锐兵三千,使李光颜为将。光颜故有凤翔、徐、滑、河阳、陈许军,无虑四方,可径薄贼,打开弓高粮路,会合下博军,以解深州之围,与牛元翼会合。令裴度乘隙夹攻之。且光颜名将,有威名;度为人忠勇,可当一面。各路兵马如齐心协力夹攻,分散逆贼兵力,再招抚晓谕,以动摇敌人军心,没等官军去消灭,敌人内部就可能发生变故。贼人一旦穷途末路,便允许他们投降。
疏文呈上,穆宗并未省察,反而贬白居易为杭州刺史。李光颜却依计而行,率三四万人打通了弓高粮道,会合下博牛元翼,解除了深州、邢州的重围。
田布率领魏州兵讨伐镇州,驻在南宫,迟迟不进。穆宗屡次派遣中使去督战,而将士们骄傲怠惰,斗志不坚。加上天又连下大雪,粮草不能按时运到。田布拿出六州的租税来供给军需,仅能半饱,这让将士们很不高兴。军中传出怨言:“以前用兵均是朝廷供应。现在虽说田尚书甘心瘦己肥国,哪能供得起三军。让当兵的挨饿受冻,我等有什么罪!”史宪诚趁机煽动,说田布想克扣自肥。此时,朝廷命令督促田布与李光颜去解深州之围。初八刚一交战,田布的军队就溃败了,大多数归附了史宪诚。初十,田布狼狈逃回魏州。十一日,田布召集众将商议出兵之事,众将更加傲慢不恭,说:“尚书如能按照河朔历年规矩行事的话,我们就是死,也要为你尽力。如像现在这样,还让我们去打仗,那不行。”田布拿他们没法,叹息说:“成功无望了!”当天,他给朝廷写了遗表:“臣观众将心思,终将辜负国恩。臣既然不能有功于国,怎敢忘了以死殉职。希望陛下赶快援救李光颜和牛元翼,不然的话,这些忠臣义士都会被河朔贼人杀光!”写完,田布绝望得泪流满面,他不愿看到部队背叛朝廷。他跪拜着交给幕僚李石,让他务必快送朝廷。接着,他进入父亲的灵堂,抽出刀来说:“我用死来向君父谢罪,对下向三军表明心迹。”说着,他一刀刺入心脏而死。史宪诚听说田布已死,便宣告遵照河北旧规行事。于是,众人簇拥着史宪诚返回魏州,尊奉他为留后。十六日,魏州上奏田布自杀。十七日,朝廷无奈之下任命史宪诚为魏博节度使。史宪诚阴谋得逞,很是高兴。他阴奉阳违,表面上尊奉朝廷,内心却与幽州、镇州沆瀣一气。
王廷凑把牛元翼困在深州,唐军虽从三面去救援,但因为缺粮,难有进展。即使是名将李光颜,也只能闭营自守。军士们自己砍柴割草,每天的供给不过陈米一勺。深州被围困的情况更加紧急,朝廷无计可施。
穆宗刚即位的时候,两河地区大略平定了。崔植、杜元颖、王播都是庸才宰相,没有深谋远略,萧俛、段文昌认为“天下已经太平,应该逐渐削减军队,让天下各地的军镇有兵的地方,允许每年每一百人中八个人逃走或者死亡,而除去其军籍。”正沉迷于宴乐的穆宗,批准了他的奏表。由此,军士除去军籍的很多,无以为业,都聚集山林沦为强盗。等到朱克融、王廷凑作乱,一声招呼,把那些逃亡的士卒都集拢起来。穆宗下令征调各道的军队,但各道军兵数量既少,又都是临时招募的乌合之众。中使监军以勇士来自保,而派瘦弱的去打仗,所以每仗皆败。一举一动,都听命于宫中遥控;而且朝令夕改,让人无所适从;而朝廷不管政令能否实行,只是一味督促速战。虽用兵十几万,虽然有裴度等元老重臣,虽然乌重胤、李光颜都是当时名将,讨伐幽镇数万叛军,时过一年却无寸功;虚费军资,仅供魏博一军,月计钱二十八万缗,最终弄得财竭力尽。
史宪诚逼死了田布之后,朝廷无力讨伐,反而赦免了王廷凑,还给史宪诚、朱克融和王廷凑授了旌节斧钺。朝廷的懦弱妥协,使河北之战以朝廷的彻底失败而告终。讨河朔的决策自然是正确的,但河北形势的复杂,朝中奸臣的掣肘,终于使裴度无功而返。由此可见,裴度所言“前线欲决胜,必先肃清朝廷”之论,是何等的深刻。
第二节 惩贪锄奸 整饬肃风
《周礼注疏(三)》有为官六计:“廉善、廉能、廉洁、廉法、廉辩”。在六方面,裴度都堪称亘古典范。
力保廉宦 惩治小使
唐都长安宫苑,除梨园歌坊以外,还有一套专司皇帝斗鸡走马玩乐的去处——五坊。五坊隶属宣徽院(宣徽院分为南、北二院,以宦官充宣徽使与副使,总领宫内诸司及三班内侍的名籍和郊祀、朝会、宴飨、供帐等事宜),每坊有小儿五百余人,总计不下两千五百人,负责为皇帝驯养雕、鹘、鹞、鹰、狗等宠物。在为皇帝办差的过程中,这帮宦官和差役也沾了皇帝宠物的光。他们常常大摇大摆地到京城附近借机搜刮敲诈,被人们称为“五坊小儿”。每年秋天,小使常常到京郊训练鹰犬。而所到之处,各级官吏必热情迎候,盛宴款待,还得送一份厚礼。这些“五坊小儿”横行霸道,或是在百姓门口张网捕鸟,不准人出入惊扰;或是把网张在井台上,不让人靠近打水。百姓们畏之如虎,但又避之不及。稍不如意,他们就装腔作势地说:“你惊吓了我供养的鸟雀,该当何罪!”他们常常聚集在酒店里大吃二喝,店主从来不敢要钱。离开时,他们还会留下一筐子蛇,命令主人说:“我用这些蛇来供养皇上的鸟雀,你可要好好地饲养它,不要让它饥渴。”主人惹不起,又是赔不是,又是给他们行贿,百般恳求,他们才肯带走。小使们的扰民之举,致使民怨沸腾。元和初年以来,朝廷虽屡加整治,但已相沿成习,收效甚微。
一次,五坊小使窜到下邽县。县令裴寰是个有才干的官吏,他生性刚正,除安排小使们在公馆住了一宿之外,全无曲意供奉。小使怒气冲天,悻悻而去。回到朝廷,小使诬陷裴寰口出狂言,轻慢朝廷。这些话传到宪宗耳朵里,宪宗震怒。他命令把裴寰抓来下狱,并要定他“大不敬”之罪,依律重处。宰相武元衡等人苦苦劝谏,宪宗还是恼怒不已。一天,裴度延英殿上替裴寰辩护,宪宗很是生气。他气呼呼地说:“像爱卿所说,裴寰没有罪,就应该处决五坊小使;如果小使没有罪,就该处决裴寰。”裴度答道:“按律,确实像皇上所言。但是,裴寰作为陛下的臣僚,治下百姓的父母官,他如此爱惜陛下的百姓,怎么可以加此重罪呢?”听了这话,宪宗怒色全消。第二天,宪宗命令释放裴寰,并让他官复原职。京城百姓听说此事后,欢呼雀跃,下邽百姓更是出城三十里,夹道欢迎这位刚正的县令。
主持公道 制约势要
元和十三年(818),商人张陟因无力偿还五坊使杨朝汶高利贷的利息,逃跑了。杨朝汶仗着皇帝的威势,查抄张家时,发现了西川节度使“卢坦”的欠条。于是,杨朝汶抓了卢坦的家人。其实,那个欠条是郑滑节度使卢群所写,并非卢坦,显然是张冠李戴了。卢坦虽然与杨朝汶所指的债务无关,但慑于五坊使的威势,也不敢申诉,只得私下筹钱结清了这笔“债务”。真相大白之后,卢坦之子要求杨朝汶退还其钱物,杨朝汶却说:“事情固然是弄错了,但你交来的钱已入了宫中的账了,怎能再拿出来。”
此外,杨朝汶滥捕民人,逼以拷捶,责令追缴利息钱。众百姓受刑不过,就辗转互相牵扯,牵连在案的多达上千人,搞得民怨沸腾。御史中丞萧俛上疏劾奏此事。裴度、崔群趁在延英殿应对时,也尽力论说此事。宪宗顾左右而言其他:“朕正和众爱卿讨论用兵之事,此等小事,朕自会处理。”裴度上奏说:“用兵小事也,只忧山东;五坊使暴横,恐乱辇毂。”宪宗听了,很不高兴。过了许久,宪宗才醒悟过来,招来杨朝汶数落道:“因为你以前的事让我羞于面对宰相。”冬十月,宪宗赐杨朝汶自尽,并全数释放了此前因欠系押者。这下,京城内外,民心大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