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译文名著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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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阿布·哈桑的梦(2)

“大教主啊,请陛下原谅我这么说:您平时从没有睡得这么迟过,晨祷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如果陛下昨天睡得还好,那么这时候陛下该登上宝座上朝了。您那些将军、那些总督,还有许多大官,都在议事厅里等着朝见您呢。”

听了奴隶俯伏在地上说的这一番话,阿布·哈桑相信自己没有睡着,也不是在梦中;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所以心里依然七上八下地不踏实。最后,他瞪视着那大太监,正经地跟他这么说道:

“你是在跟谁说话?你称呼我大教主,我可认不得你呀,你是认错人了吧?”

要是换了一个人,经这么一盘问,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了。不过那个大太监已经得到国王的一番指点,所以很好地扮演了他那一份角色,这样回答道:

“全国的君王和主人啊,陛下这么说只是要试探我罢了。难道陛下不是我们的大教主吗?不是我们这个世界上从东到西的统治者吗?不是真主派遣到下界来的先知吗?您的卑贱的奴隶梅鲁儿并没有把您忘了,这么许多年来奴才一直能伺候陛下,真是他最大的光荣和幸福呀!万一他伺候不周到,冒犯了您,那他真是成了天大的罪人呀!陛下,请您开恩说句话,也好叫他不必吓成这个样儿。陛下不是在生他的气,而是因为做了什么乱梦而心里烦恼吧?”

阿布·哈桑听了大太监的这番话哈哈大笑起来,向后靠在床柱上;国王躲在密室里看到这情景,真是高兴,要是他不怕破坏他自己设计的这场喜剧,那他真要当场出声大笑起来。

阿布·哈桑笑够之后,便又坐直了身子,回头向站在他身边的一个侍童(他像大太监一样全身漆黑)问道:“喂,快跟我说,我是谁?”

“陛下,”那侍童恭恭敬敬地回答道,“您是我们的大教主,是真主在下界的牧师。”

“你没有说实话,你这个小黑脸儿,”阿布·哈桑说道。于是他向站得最靠近他的一位贵妇人招呼道:“请过来,美人儿,”一边伸过手去,又说道:“请咬一下我的指尖,我好知道我究竟是睡着还是醒着。”

那位贵妇人知道国王正躲在暗中观察这一切,现在有机会为国王逗乐,她真是太高兴了。于是她一本正经地走上前去,把阿布·哈桑的手指头含在嘴里,竟是狠命地咬了一口。

阿布·哈桑痛得赶紧把手指缩了回来,嚷道:

“我看我是醒着呢,并没有睡着呀。我真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奇迹,使我一夜之间变成了国王?这真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叫人吃惊的事儿呀!”

接着他又回头向那贵妇人说道:“要是你希望得到真主的保佑——想必你也像我一样真心诚意地信奉真主吧,那你就不能瞒我,必须跟我说真情实话,难道我当真是个大教主吗?”

“这是千真万确的,”贵妇人回答道,“我们都是您的男女奴隶,看到陛下竟不相信您是我们的主子,真感到惊奇啊。”

“你这是在欺骗我,”阿布·哈桑说道。“我清楚地知道我是谁。”

尽管这么说,阿布·哈桑还是让大太监把他扶起身来,毫不勉强地容忍那班奴隶们上前来替他穿上一件件衣服。等他穿着完毕,宰相就引领他穿过双重的绒幕,进入议事大厅,来到国王的宝座面前,那一番皇家气象,好不煊赫。

这时候,太监总管伸过手去扶持着他,另一边有另一位大官扶持着他,让他登上台阶,在文武官员的一片欢呼声中端端正正地坐上了国王的宝座。

那真正的国王这时候也跟随着走了出来,躲在一个人家看不到他、他看得到人家的地方,仔细观察着。最使他高兴的是,看到阿布·哈桑坐在宝座上,就像他老王本人那样庄重。

阿布·哈桑在宝座上坐定之后,只见宰相走上前来,行过了君臣的大礼之后说道:

“大教主啊,但愿真主降下的洪福全都落在陛下的身上,等陛下一生享福之后,真主就把您迎接进他的天堂去。让您的敌人都倒霉去吧!”

到了这时候,阿布·哈桑有点儿相信起来了,以为他真是国王,于是就问宰相,他有什么事要向他禀报。

“大教主啊,”那宰相回禀道:“您的文武大臣在议事厅外等候陛下的宣召,他们好进来向您行君臣的礼节。”

阿布·哈桑立即下令,把议事厅的大门打开,放那些大臣们进来。他们进来之后,一齐俯伏在地上,跪拜过后,这才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阿布·哈桑向他们点头致意,很有君主的气派。

朝见的礼节行过之后,宰相站在宝座面前,禀报当天的事务。那老王在暗中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对于阿布·哈桑应付自如的才智很是欣赏,只见他把法官叫到身边,这样吩咐道:

“你快给我到某一个教区的清真寺里去,把寺里的那一个老头儿阿訇抓来,还有和他在一起、帮他出坏点子的四个老头儿也一起抓来,把他们重重鞭打一顿:那阿訇鞭背四百,其余四人,每人鞭背一百。责打完毕之后,让这五个坏蛋穿着破衣,倒骑着骆驼,牵着它们穿过大街小巷,有一个公差走在前面,一路高声喊道:‘快来看吧,这就是给那帮嚼舌根者的惩罚!’游街之后,就把那五个人永远驱逐出他们的教区。”

那法官向宰相鞠了一躬,就退出宫外执行命令去了。不多久,他又进宫禀报,已按照国王的意旨,下令处罚那五个坏蛋了。

国王在暗处看到阿布·哈桑抓住机会,下令惩罚那阿訇和四个伪善的老头儿,那神情、语气又多么坚决,心中在暗暗赞赏。

这时候,宰相继续禀报当天的事务。他刚把要说的话说完,那巡警衙门的判官执行了他的任务,进宫来叩见王上了。他来到宝座前行过了礼之后,禀告道:

“大教主,根据陛下的指示,我去那清真寺,抓住了那个阿訇和他那四个同党,我已遵照命令把他们一一惩罚了,我现在呈上一份文件,由该区的头面人物签字作证,我所说不假。”

说罢,他就从胸口掏出一纸文件,呈交给那个假国王。

阿布·哈桑于是转身向宰相说道:

“去到掌管国库的大臣那儿领取一千枚金币,装在一个钱袋里,把这袋钱送交一个名叫阿布·哈桑的居民的母亲。她就住在我派人去抓阿訇的那个区。快去快来!”

那宰相以手加额、俯伏在宝座前,行过了礼,就退出宫外,去找财务大臣,领取了钱币之后,由随身的奴隶拿着,来到阿布·哈桑的母亲的家中,把一袋钱交给了她说道:

“这是国王给的赏赐。”

那位母亲听了这话,意外拿到这一大笔钱,真是惊奇万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再说那宫中,一天的事务已处理完毕,于是退朝,阿布·哈桑从宝座上走了下来,侍从们簇拥着他来到了餐厅,桌子上摆满了美肴珍馐,音乐师在旁边奏乐,舞女在面前跳舞助兴。

七个十分美丽的少女站在他的左右不停地替他打扇。宫中的一切都叫他入了迷,尤其是那七位少女的如花似玉的美貌更使他心花怒放。他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说是只要有一个美女替他打扇就够了,他要其余六位美女三个坐在他右边,三个坐在他左边,陪他用饭。

那六位少女果真在他两边坐了下来,可是她们不敢和国王一起吃饭。阿布·哈桑看到她们对他是这样恭敬,就亲自为她们布菜,再三恳切地邀请她们和他一起用饭。在席间他问那六位美女叫什么名字,她们一个个回答道:“玉颈”、“珊瑚唇”、“月儿脸”、“阳光”、“眼福”、“心肝儿”。那位替他打扇的美女叫做“甜蜜”。

每当她们报出一个名字,阿布·哈桑就说出一番对这个芳名十分欣赏的话,可见他是一个多么风趣、多么有才智的人。国王本来就很赏识阿布·哈桑,现在在暗中看到这一切,越发看重他了。

饭后,阿布·哈桑就被簇拥进另一个厅堂,那里又陈列着一桌精美的点心,又有七个妙龄少女,比方才那七个美女长得更美,走上前来准备替他打扇。可是阿布·哈桑怎么也不愿意她们这么伺候他,而是要她们坐在他身边陪他谈心。只听得他谈笑风生,把七位美女个个都逗乐了。躲在暗中看到这一切的国王知道阿布·哈桑决不是一个等闲之辈。

这时候天快黑了,阿布·哈桑又被引入另一个厅堂,只见那大厅的陈设更是富丽堂皇,七座有分枝的金烛台高燃着蜡烛,把一个大厅照耀得光明灿烂。他又看到桌上陈列着七只大银壶,壶里盛的自然都是美酒,银壶旁边排列着七只水晶酒杯,工艺十分精巧。

在这一天里,阿布·哈桑喝的只是清水,还没有沾过一滴酒;原来在巴格达有这么一个规矩,不论富贵贫贱,甚至在宫廷里,白天都不能喝酒,只有到了晚上才可以喝酒。

阿布·哈桑进入厅堂,来到桌子边坐了下来。他还没看到过像眼前这样一片富丽堂皇的景象,所以只管东瞧瞧,西望望,高兴得出了神。

在他右边站着一位美女,他拉着她的手,请她挨着他坐下来,又拿了一块饼给她,问她的名字叫什么。

“大教主,”那美女回答道,“我名叫‘珍珠’。”

“再没有别的名字比这‘珍珠’对你更称配了,”阿布·哈桑称赞道。“可不,你那洁白的牙齿比最珍贵的珍珠还光洁呢。”接着他又说道:

“珍珠——既然这是你的芳名,我就这样叫你了,请你亲手递一杯酒给我吧。”

那美女笑嘻嘻地给他斟了一杯酒,端到他手里。这样,阿布·哈桑从七位美女手里接过了七杯酒,为她们一个个祝饮。这时候,那叫珍珠的美女去到酒柜边,斟了一杯美酒,暗暗放下一撮药粉(就是昨晚国王让阿布·哈桑喝酒时放的那种药粉),送到阿布·哈桑面前,说道:

“大教主,请陛下喝了这一杯吧!我还要请陛下赏脸,在喝这杯酒之前先听我唱一支歌儿,这是我今天新写的歌儿,我不敢在陛下跟前胡吹,不过我自以为陛下听了这歌儿不会感到扫兴的。”

珍珠唱完一曲,阿布·哈桑也把那杯药酒喝光了;他觉得那歌儿唱得真好,转过身去想着实称赞一番,不想那鸦片药性十分猛烈,一下子就发作了,他顿时张大了嘴,两眼紧闭,头儿下垂,倒在靠垫上,竟呼呼地睡熟了,就像前一天晚上他喝了国王给他的药酒后,睡得好死。他正拿着一只酒杯,这时从他手里掉下来了,幸好旁边站着一个美女,赶忙把它接住。

国王自始至终是一个在场的目击者,方才那一场戏他看得一清二楚,真把他逗乐了,他没想到戏弄一下阿布·哈桑会给他带来这么大乐趣。他的计划显然成功了,他得意洋洋地走进了厅堂。

他吩咐把睡熟的阿布·哈桑身上的衣服换下来,让他仍旧穿上原来的衣服,又吩咐昨晚把阿布·哈桑背进宫来的奴隶仍旧把他背回去,再把他放回到原来那间屋子的沙发上,然后悄悄地离开他的家,让大门敞开着。

阿布·哈桑这一觉直睡到第二天快近中午的时分,这时药性渐渐过去,他终于苏醒过来了。他睁眼一看,发觉自己正躺在家里,惊奇极了,不由得嚷道:

“珍珠!晨星!珊瑚唇!月儿脸!”他把他想得起来的宫廷里的美女的名字一个个叫遍了。“你们在哪儿呀?快过来吧!”

阿布·哈桑正这么大声嚷嚷,正在另一个房间里的他的母亲听到了,赶忙奔过来问道:

“你有什么不舒服吗,儿子,出了什么事啦?”

阿布·哈桑听得有人在跟他说话,高傲地抬起头来对着他母亲说道:

“你这个女人!你在叫谁儿子?”

“嗳,你呀,”他的母亲和气地回答道。“难道你不是阿布·哈桑吗,我的儿子?真是奇怪,你怎么一下子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我是你的儿子?”阿布·哈桑顶了一句。“你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是大教主!你要叫我不相信这个,那你可是白费气力了。”

阿布·哈桑的母亲以为她儿子神经有些不正常,不想跟他争论,所以换了个话题,跟他闲聊起来,说是昨天那个阿訇被公差抓了去狠狠地抽了一顿皮鞭。

阿布·哈桑一听到果然有这回事,禁不住连声嚷道:

“我既不是你的儿子,也不是阿布·哈桑,我乃是大教主。就凭你刚才跟我说起的那回事,我对自己还有什么疑问吗?你要知道,就是我下的命令,把这个阿訇和他的四个帮凶抓来责打一顿。你怎么跟我争论也没有用,我才不会相信你说的呢。”

他的母亲还想帮助他把记忆恢复过来,可是她越是跟他解释,越是惹他生气;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他母亲的唠叨,竟拿起一根木棒,气呼呼地直冲到他母亲跟前,那副凶狠的样子,真要把人吓跑了。那母亲眼看自己的儿子这么疯疯癫癫,难过极了,泪水直淌下来。谁知那阿布·哈桑不管他母亲正在掉泪,逼着她回答自己的问题:

“快跟我说个明白:我是谁?”

“孩子,”母亲用温柔的眼光看着他,毫无畏惧地说道,“我可不相信真主会把你抛弃了,叫你连自己亲生的母亲也不认得了。阿布·哈桑,你是我的儿子,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呀。你居然自称大教主,要知道这个称号只属于我们的国王陛下哈朗·阿拉希一个人的呀;再说,我们的国王又是多么仁慈、多么慷慨,就在昨天他还赏赐我一大笔金钱呢。”

一听到这话,阿布·哈桑的疯病发作得更厉害了,国王慷慨的赏赐这一回事更使他相信他就是国王本人了,因为他分明记得,是他差遣宰相把钱送去的。他疯劲儿一发作,竟举起木棍打了他母亲一下,一边告诉她说,这笔金钱就是他派人送来的。

可怜那母亲,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儿子不仅冲着她嚷嚷,而且竟一下子动手打她了,因此她只得大声呼救。那左邻右舍听到了她的叫喊声,都赶来看出了什么事。

阿布·哈桑还是在用木棒不停地打他的母亲,打一下就要问一声,他到底是不是大教主。那母亲总是用温和的声音回答说,他是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