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盛夏的一场暴雨之后,河南洛阳东郊金村东北侧的田地出现塌陷,有人怀疑此处有古墓,用洛阳铲一探,果然发现了一座积石积炭墓,后来相继找到了另外7座大墓(图1-1)。盗掘时间长达三年,所获精美文物数以千计,轰动一时(图1-2)。金村东北俗名“东城”,王道中曾说,民国十八年(1929年),自东城掘出大批古物,包括银、玉、铜、竹、木等不同质地。“银器多刻篆文,殊不可识,当系周秦时物。玉器多系玉杯、玉人,皆完好无瑕,湿润有光,古玩家称为前此所未睹。”其他尚有瓶、镜、酒樽、车饰、镶铗等,精妙绝伦,令人惊叹。令人扼腕长叹的是,这些国宝级文物大多流落海外,散布于世界各地。
图1-1 金村大墓平面分布示意图(《洛阳故城古墓考》)
图1-2 金村大墓盗掘现场(《洛阳故城古墓考》)
金村大墓位于汉魏洛阳故城内城东北隅。8座墓自东向西,自北向南,呈有规律的分布。这些大墓墓道均位于墓室南端,平面呈“甲”字形。其中,在一号、五号、七号墓的墓道南端两侧,各陪葬一座马坑。学术界对于金村大墓基本概况及出土器物的了解,主要依据《洛阳故城古墓考》《增订洛阳金村古墓聚英》两部著作。前者收录11面铜镜,其中一面四乳双龙镜为汉镜,应予剔除。后者著录铜镜20面,其中7面与怀履光书中铜镜重复。再加上海博物馆藏一面传洛阳金村出土四虎镜,共计24面。
金村8座大墓出土铜镜形制多样,依工艺技术的差别,可分为一般工艺镜与特种工艺镜。一般工艺镜,即一次翻模成型、铸造而成的铜镜,共计15面。根据其镜背纹饰的不同,分为几何纹、禽兽纹及叶纹三类。几何纹镜包括羽状地纹镜、螭蟠菱纹镜各1面,龙虎连弧纹镜3面。禽兽纹镜有饕餮镜、兽纹镜各1面,三龙镜2面,四虎镜1面,山兽镜、四叶禽兽镜各2面。叶纹镜有八花瓣镜1面。
金村发现的一般工艺镜,从纹饰的题材内容方面来看,传统与创新并举。属于传统类的,如饕餮纹、蟠螭纹、龙纹、凤纹、云雷纹等。继承传统特点的铜镜以饕餮纹镜为代表(图1-3),其镜背纹饰为云雷纹地上以双线勾勒一对上下对称的饕餮纹。1978年,河北邯郸周窑村一号战国中期墓出土一面相同纹饰的铜镜,布局与河北易县燕下都出土的饕餮纹半瓦当近似。日本泉屋博古馆珍藏一面同类题材的饕餮纹方镜,形制少见。具有创新性的一类,如山字纹镜中的狗与鹿等写实性较强的动物纹饰、新出现的植物纹饰八花瓣纹(图1-4)。中国先秦青铜艺术的风格,呈现出由商周原始宗教的神秘性,向着战国时期反映现实生活鲜活性方面转变的特点。
图1-3 传金村出土饕餮纹镜(《增订洛阳金村古墓聚英》,图版58)
图1-4 传金村出土八花瓣纹镜(沈辰供图)
特种工艺镜,即经过特殊制作、加工而成的铜镜,展现出较高的工艺技术水平。金村大墓出土的此类镜子有9面之多,有鎏金、金银错、嵌玉和琉璃、透空复合、彩绘等多项技术,甚至在一面铜镜上反映出几种工艺。最为突出的是镶嵌工艺的大量使用,就是将一种材料或若干种材料嵌入镜体,成为一个复合体,如金银错镜、嵌玉琉璃镜等。
金村出土的金银错铜镜有狩猎纹镜与蟠龙纹镜,均为圆形,圆钮座。金银错狩猎纹镜为半环钮,外饰凹面宽带一周,其外侧弦纹圈上向外等距饰以三片银色扁叶纹。钮座之外,饰以六组金银错纹饰。其中三组为错金的涡纹,还有三组不同纹饰,尤以骑士搏虎图最为著名(图1-5)。画面右侧是一武士,头戴插两根羽毛的鹖冠,身披甲,左手执缰,右手持剑,蹲在披甲的战马上,正向一只猛虎刺去。左侧的立虎作欲噬状,全身饰以斑纹。第二组为二兽相斗图,第三组是一只蹲立于扁叶之上、展翅欲飞的凤鸟。三组纹饰皆嵌以金银丝。金黄色卷缘,大部分被覆以绿锈。在镜钮、钮座、凹面宽带、镜缘等处均残存鎏金。镜面用含锡量高的白色青铜制成,与镜背成分不同,成为珍贵的复合镜。直径17.5厘米。现藏日本永青文库。李学勤曾进入该文库仔细观察了这面宝镜,镜体局部可见粘有织物片屑,这些细节在照片上不易辨别。美国堪萨斯城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收藏有传金村出土的金银错兽形器座残件,怪兽身上多处饰以金银错涡纹(图1-6),与狩猎纹镜上的涡纹装饰手法相似。
图1-5 传金村出土金银错狩猎纹镜(《中国青铜器全集》16《铜镜》,33页)
图1-6 传金村出土金银错兽形器座残件(马麟供图)
将有关该镜1976、1998年发表的两种图片资料进行仔细比对,可以清晰地看到这面宝镜右下方镜缘残损修复前后的不同状态。从1976年的图像版本来看,右下方镜缘的裂缝呈弧线形分布,甚至还有残缺。而在1998年的版本上,原有缝隙已被修复得完整无缺,天衣无缝,看不到任何瑕疵。
沈从文在《唐宋铜镜》一书收录的该镜图片下写了一段批注:“此镜为唯一有战国戴鹖尾冠骑士镜纹。彩图印于《战国铜器之研究》《古铜菁华》《世界美术全集·战国编》内,极精。日人仿图作成六寸大扁漆盒,极精工。”鹖冠,即古代武士戴的插有鹖羽的冠。张衡《东京赋》:“虎夫戴鹖。”李善注:“应劭曰:……鹖,鸷鸟也,斗至死乃止。令武士戴之,取猛也。司马彪《续汉书》曰:虎贲(武)骑皆鹖冠。”由此看来,让武士戴鹖尾冠是为了激励他们勇猛作战。
对于这面铜镜上的骑士搏虎图,沈从文认为可能反映的是“卞庄刺虎”的故事。“在先秦镜纹上表现人物,著名的只有两面镜子:一面是错金骑士刺虎镜,……第一面或用的是‘卞庄刺虎’故事,和宗教无关联。”卞庄,亦称卞庄子,因食邑于卞,谥号为庄,故名。他是春秋时期鲁国大夫,著名勇士。东汉时避讳明帝刘庄,改名卞严。《论语·宪问》:“卞庄子之勇,冉求之艺。”《荀子·大略》:“齐人欲伐鲁,忌卞庄子,不敢过卞。”注云:“卞,鲁邑。庄子,卞邑大夫,有勇者。”
“卞庄刺虎”的故事,详见于《史记·张仪列传》。战国时期,韩、魏两国相互攻杀,久战一年仍未和解。秦惠王想出兵援助,询问于左右。恰好陈轸到达秦国,对秦王说,大王听说过卞庄子刺虎的故事吗?庄子欲刺虎,馆竖子制止了他,曰:“两虎方且食牛,食甘必争,争则必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卞庄子觉得有道理。过了一会儿,两虎果然开始搏斗,大者伤,小者死。庄子从伤者而刺之,一举果有双虎之功。“今韩魏相攻,期年不解,是必大国伤,小国亡,从伤而伐之,一举必有两实。此犹庄子刺虎之类也。”后以此典故来指趁着两股势力相互争斗、两败俱伤之际,将其一网打尽。金村出土狩猎纹镜是目前发现的我国铜镜中最早的人物镜。湖北云梦睡虎地9号秦代墓中出有一面狩猎纹镜,两位武士手持剑盾与虎豹相搏成为纹饰的主体。
图1-7 传金村出土金银错六龙镜摹本(《战国绘画资料》,图版30)
金村大墓所出金银错六龙镜,为小圆钮,钮座外饰银错环带一周,上面等距饰六个圆点纹。以镜钮为中心,在主区旋转饰六条首尾交错的盘龙,其中三条金错龙沿镜缘呈逆时针方向旋转,等距分布,尾近钮座。另外三条银错龙围绕钮座,呈顺时针方向旋转,尾接镜缘。每一对缠绕的金银龙身体空隙处皆有一枚金错乳丁纹。镜缘有三枚金错和六枚银错乳丁纹,相间排列。每两枚乳丁纹之间,饰以金银错的钩连云纹。直径19.3厘米(图1-7)。此镜为法国巴黎古董商卢芹斋(C. T. Loo)之旧藏。
金村所见嵌玉琉璃镜是一面制作工艺别具一格的铜镜。镜为圆形,蓝色琉璃钮,钮上以一直径较大的白色目形纹为中心,左右各有一穿孔,外饰六组大小相同的椭圆形纹一周,其外套一红棕色间杂有黑色斑点的玉环作为钮座。座外以蓝色琉璃为地,饰以白色目形纹和由七个小圆点组成的花瓣形纹,分为内、外两圈。内圈有十二组纹饰,目形纹和花瓣纹相间绕钮座排列。外圈有十八组纹饰,每两个花瓣纹之间饰两个目形纹。镜缘嵌一饰有绹索纹的玉环。直径12.2厘米(图1-8)。此镜装饰独特,镜面已覆重锈。原存美国纽约温斯若普(G. L. Winthrop),现藏波士顿哈佛大学福格艺术博物馆(Fogg Museum)。
图1-8 传金村出土嵌玉琉璃镜(梁鉴摄影)
有学者认为它没有镜钮,无法把持,故非铜镜。我曾对铜镜照片进行了认真仔细的观察,发现在镜中心同心圆的左右两侧,各有一穿孔,孔洞均打在两个蜻蜓眼之间,尽量不破坏同心圆的美观,且不引人注目。这两个穿孔应该是穿系绶带的,与镜鼻的作用相同。对照铜镜的五个基本要素,即形制、镜钮、钮座、主区纹饰、镜缘,该镜均已具备,这应是一面堪称上品的嵌玉琉璃镜。上海博物馆有一面美国收藏家捐赠的嵌玉绿松石钮变形龙纹镜,镜钮中央为一同心圆,其上、下各有三个冏纹,两侧各有一穿孔(图1-9),与金村嵌玉琉璃镜钮布局完全相同,说明嵌玉镜已非孤例,在制作工艺方面有一些共同点。
图1-9 上海博物馆藏嵌玉镜(《镜映乾坤》,43页)
传金村出土的几面透空镜,分别藏于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国。四龙透空镜形制接近方形,环钮,圆钮座,周饰四个五边形饰。四条盘龙呈逆时针方向排列,瞋目,张口,伸舌,龙舌位于五边形饰一角之上。龙身为S形盘绕回环,龙尾卷曲于角隅,全身饰鳞纹。长9.2、宽9.1厘米(图1-10)。现藏美国纳尔逊·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另有一面嵌石四兽透空镜(图1-11),藏于加拿大多伦多皇家安大略博物馆(Royal Ontario Museum);两面三龙彩绘透空镜,被日本西宫黑川古文化研究所收藏。
图1-10 传金村出土四龙透空镜(马麟供图)
图1-11 传金村出土嵌石四兽透空镜(沈辰供图)
金村铜镜的形制,仅有两面方镜,其余均为圆镜。大多采用地纹衬托主纹的设计手法,主纹的风格分为两类:一类为写意,如三龙纹镜、四叶禽兽纹镜、彩绘四凤镜等,均以概括、简洁的手法表现出动物最主要的特点,强调动态美;另一类为写实,如金银错狩猎纹镜、三山三兽纹镜、四山四兽纹镜,以线条或浮雕的形式,细致刻画出人物、动物形象。
金村铜镜的构图巧妙,形式多样,大致可以分为四种形式。第一种铺满式,如羽状地纹镜、蟠螭纹镜及嵌玉琉璃镜,铜镜纹饰由某一种地纹或者是主纹与地纹相结合的形式出现;第二种旋转式,即铜镜主纹环绕钮座,呈旋转式分布。按照旋转方向的不同,可细分为顺旋、逆旋及顺逆互旋等三类。顺旋,就是铜镜主纹呈顺时针方向旋转排列,如四虎镜、山兽镜、四龙透空镜。逆旋,即铜镜主纹呈逆时针方向旋转分布,仅见彩绘三龙镜。顺逆互旋,即镜背主纹有两组,一组顺旋,另一组逆旋,相互交错,构成更加复杂的纹饰,以金银错蟠龙镜为代表。第三种对称式,即镜背主纹以镜钮为中心,对称分布。有左右对称、十字形对称及米字形对称等三类。左右对称即轴对称,仅见于兽纹镜。十字形对称,即以镜钮为中心,将镜背均分四份,上下左右对称,如饕餮镜、嵌石四夔透空镜、彩绘四凤镜。米字形对称,即以镜钮为中心,将镜背均分八份,有龙虎连弧镜、四叶禽兽镜等。第四种为三区式,也就是环绕镜钮,以三组相同纹饰将镜背分为三个大小相等的空间,分置三类不同纹饰,这种构图形式,在铜镜极为少见,仅有金银错狩猎镜。
金村铜镜的色彩,一般工艺镜呈现出的基本上是青铜绿锈的颜色,更为丰富的色彩大多体现在特种工艺镜上。由于其他材料在镜背上的叠加,使得铜镜散发出华美瑰丽的艺术之光。如金银错狩猎镜,以三组金黄色涡纹与白色银丝相间装饰,色彩绚丽,交相辉映。嵌玉琉璃镜则以蓝色琉璃为地,饰以多组白色目形纹、花瓣形纹,钮座与镜缘均为棕红色玉环,冷色调与暖色调交替使用,色彩搭配独具匠心,装饰手法新颖。
金村大墓发现的是一批战国铜镜,若继续上溯古代铜镜的历史,穿越春秋、西周,直抵商代。在商代晚期都城遗址河南安阳殷墟曾经先后发掘出5面铜镜。1934年,一座商代墓中发现了第一面铜镜,但存在较大争议。24年之后,高去寻发表论文,对“圆板具钮器”进行了探讨,从此确定殷墟所出这件器物为铜镜。后来,妇好墓又出土了4面铜镜。
商代之前的夏代是否有铜镜,仍是一个未解之谜。河南偃师二里头遗址出过几件铜圆盘。1988年,有人提出:“洛阳偃师二里头遗址曾出土一件直径17、厚0.5厘米的圆形铜片,其上四边用61块长形绿松石镶嵌,中间用绿松石块嵌两圈十字形的图案,每圈均为13个,酷似今天的钟表刻度。这块圆形铜片很可能是上层人物使用的铜镜。”2009年,许宏归纳了学术界对这件圆盘状铜器的看法:“这类器物,有的学者认为属于早期铜镜,有的认为可能是与占日或律历有关的‘星盘’,或为某种法器。”
出土该铜器的五区四号墓,位于偃师圪垱头村西北高地上。1975年,农民挖土时发现兽面纹玉柄形器、镶嵌绿松石圆形铜器各1件。玉柄形器的形制别致,制作工艺精湛,纹饰雕刻复杂细腻,在该遗址发现的玉柄形器中堪称上品。这座墓属于二里头文化三期遗存的中型土坑竖穴墓,应是贵族墓无疑。
该墓所处位置位于宫城区西北,是墓葬集中分布区,发现有贵族墓。四号墓所出镶嵌绿松石圆形铜器(图1-12),从X光透视黑白照片来看,器为圆形,左右两侧及下部残损,左侧残损面积较大,右侧残损较小,整个器物看上去略有变形。器中心为一黑色圆形,向外分别饰两圈十字纹绿松石片。内圈十字纹较小,环绕中央圆形均匀分布,排列密集,残存11个,复原应该是13个。外圈十字纹较大,每一纹饰均位于内圈两个小十字纹之间,相间排列,残存12个,复原数应是13个。内、外圈的十字纹形制基本相同,均为横短竖长,内细外粗。边缘一周镶嵌长方形绿松石片,残存51块(图1-13),复原数为61块,大小相同,排列均匀,形似钟表刻度。这件铜器正面最少蒙有六层粗细不同的四种布,每平方厘米经纬线分别为8根× 8根和52根×14根,背面也有布纹痕。直径17、厚0.5厘米。
图1-12 偃师二里头遗址五区四号墓铜圆盘(许宏供图)
图1-13 二里头遗址五区四号墓铜圆盘X射线片(许宏供图)
在作为铜镜的五个基本要素中,二里头遗址圆盘状铜器所具备的,除了镜钮目前无法通过X光显示之外,其他四个要素都有。具体而言,其形制为圆形,钮座略呈圆形,主区纹饰是内外两周十字纹,边缘是一周短直线纹。主区纹饰加上边缘纹饰,从整体来看,构成了由中心钮座向外的放射状分布。这种纹饰风格与已确认最早的齐家文化铜镜、较晚的商代铜镜纹饰布局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它仍然缺少一些我们想要知道的信息,如是否有钮?正面是什么样子?由于六层织物的包裹,让人无法知晓这些信息。所以说,二里头遗址出土镶嵌绿松石的铜圆盘是否为铜镜尚难以断定。
在二里头遗址的另外一座墓中出有一件圆盘形铜器。一部考古图录对这件铜器做了介绍,并称为“铜镜”,出土地点是二里头遗址“Ⅳ区硃3”,直径11.8厘米(图1-14)。它到底是铜镜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在《偃师二里头》考古报告中,位于六区的三号墓中,出土两件圆形铜器。其中一件器体较薄,两侧有对称的四个圆形小孔,三个孔背面留有残钉痕与木质痕,四周镶嵌绿松石片。直径11.6、厚约0.1厘米。比较器物黑白照片与图录中的彩色照片细部,发现两者的确为同一件器物。用铜镜的五个基本要素来衡量这件铜圆盘,差距较大,难以判定为铜镜。
图1-14 二里头遗址六区三号墓铜圆盘(《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考古博物馆洛阳分馆》,33页)
二里头遗址与金村大墓的空间直线距离大约只有7.8公里,在时间上却相差一千余年。金村出土的大批文物华美尊贵,如鹤立鸡群,傲视群雄。金村大墓出土的铜镜,是这个时代工艺技术的结晶,具有王者风范。它整合了当时最先进的工艺技术,引领了时代发展的潮流,成为那个遥远时代的巅峰之作。如此上乘之作为什么会出现在金村大墓之中呢?
这还要谈及金村大墓的国别及性质。在其发现之后的十多年间,学术界曾有争议,后逐渐赞同唐兰提出的“东周墓葬说”。在此基础上,1984年,李学勤对金村墓葬中出土铜器铭文进行了考证,得出的结论是:“金村墓葬群不是秦墓、韩墓,也不是东周君墓,而是周朝的墓葬,可能包括周王及附葬臣属。”李德方进一步提出,金村陵区应该属敬王至慎靓王,凡十一王的陵地。至于金村大墓中出土大量精美文物的原因,李学勤有一段话解释得非常透彻:
金村墓葬群是周朝的墓葬,说明了这里发现异常珍贵华美文物的原因。在中国古代,王室大墓的随葬品每每特别华丽,形制特殊,非其他墓葬所能比。这是因为王家的匠师有独特的工艺传统,也是王室政治地位的曲折反映。安阳殷墟的商朝大墓如此,金村的墓葬群也是这样。
需要指出的是,在怀履光《洛阳故城古墓考》收录的11面铜镜中,有一面四乳双龙镜,应属于西汉时期铜镜,并非战国铜镜。1985~1992年,山东淄博4座西汉早期至中晚期墓葬各出一面四乳双龙镜,与金村所出铜镜纹饰相似。对于这一问题,徐坚给出的答案是:金村器物群中明显包含了许多年代晚于东周的器物,或者年代在东周晚期,却是来自其他地区的器物。所幸考古学史情境为辨识金村器物群的混杂性提供了重要的线索,两周及中原地区东周和秦汉考古学资料的积累使金村能最终通过“减法”接近历史本真。
金村大墓出土器物群无疑是20世纪我国最伟大的文物发现之一。遗憾的是,它突然出现在错误的时间和地点,遭到疯狂盗掘,然后迅速流向海外市场,星星点点分布于世界各地著名的博物馆当中。加拿大皇家安大略省博物馆收藏的金村文物数量名列前茅,这和怀履光有着很大关系。在一片声讨怀氏盗运大量金村文物于海外之余,冷静、理性地思考一下,在当时那种政局动荡、盗掘文物无人追究的大背景之下,即使不是怀氏,也会有其他人充当这个不光彩的角色。不管怎样,怀履光撰写了第一部有关金村大墓的著作,为后人留下了研究金村文物不可或缺的第一手资料。金村大墓出土文物的流失是国人无法言说的切肤之痛,就像敦煌文书的损失一样,其价值无法估量。当我们今天来回顾金村大墓出土铜镜之际,不禁会生发出一点感慨,希望国人能永远铭记那段无法愈合的民族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