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人物 不应让历史睡去(4)
1948年11月12日下午3点52分,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庭长韦伯做了历史性的宣判:
东条英机,65岁,东京人,历任陆军大将、陆相、内相、首相、参谋总长,处绞首刑。
东条英机从同声传译耳机里听到“处绞首刑”时,咧嘴苦笑了一下,随即卸下耳机,神色惨然地朝旁听席上扫了一眼,似是在找家属。
这次审判,除东条英机外,还有6名战犯被判处绞刑: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广田弘毅、木村兵太郎、武藤章,以及南京大屠杀的主要战犯松井石根。
宣判后,东条英机等7名死囚被关押在巢鸭监狱的同一栋牢房里,每人独囚一室,7个单间相连。无论白天黑夜,囚室里光照强烈的电灯一直长亮,室外由一名军官带领着8名美国宪兵负责看守,军官每隔一刻钟就会亲自查看一次所有的犯人。此外,卫生官还要定时为犯人测量呼吸、脉搏和血压等,防止他们生病或自杀。一旦发现他们有病,就会立即治疗,确保他们被执行死刑。
12月21日晚,东条英机接到通知:23日执行死刑。
随后他提出了两点要求:一是在最后一天要吃一顿日本料理,二是要与监狱的教诲师见一面。
22日,日本料理送来之后,东条英机只吃了两口,就咽不下去了。他写了两封遗书,一封给家里,一封给世界。在给世界的那封遗书中,他依旧宣称日本发动战争是出于自卫。
12月22日夜,预定执行死刑前20分钟,东条英机及另外3名第一批处死的战犯——武藤章、土肥原贤二、松井石根,被带往监牢里特设的小佛堂听送终经。
执行前5分钟,东条英机把一串念珠和玳瑁边眼镜交给教诲师花山,托他转交家属。
随后,在美国宪兵军官的命令下,东条英机和其他3名第一批战犯一步一顿地跨上了绞刑台的十三级“死亡台阶”。上了台阶,他被喝令向监刑官站定,头部立即被罩上了黑色布套,接着,绞索套在了他的颈项上。
那时的东条英机,双腿在瑟瑟发抖。
一声号令,第一批4名战犯脚下的踏板被抽去,东条英机的身体悬空,开始抽搐。1948年12月23日0点10分30秒,东条英机被法医确认死亡。
早上8点半,被处决的战犯尸体被投入横滨久保山火葬场的熊熊大火,顷刻间化为一缕黑烟。
馒头说
东条英机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按照东条英机留下的遗书,他对子女的要求就四个字:不语一切。
长子东条英隆,曾担任伪满洲国的警察,但和东条英机关系疏远,甚至曾以姓“东条”为耻。东条英机被关押在巢鸭监狱期间,曾托人传话要长子来见面,东条英隆的回答是:“还有什么可迷恋的!”
次子东条辉雄,就是前面提到过请求和父亲一起自杀的那个儿子,后来担任过三菱集团的副总裁和三菱汽车公司的总经理。每年,东条辉雄都要参拜靖国神社。1986年,板垣征四郎的后人板垣正曾做过其余13名甲级战犯后人的工作,提出是不是把先人牌位从靖国神社里移出来“分祀”,被当时的东条辉雄断然拒绝。
不过,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东条辉雄似乎慢慢改变了主意:“这不是遗属应该做出的判断。如果决定分祀,我们也不会反对。”
东条英隆的女儿,也就是东条英机的孙女东条由布子,其实是东条英机后人中最激进的一位。东条英机被绞死时,东条由布子才9岁。长大后,东条由布子借环保之名,在世界各国收集“二战”日军的骸骨,并全盘继承了祖父东条英机的观点:日本发动战争是自卫,从没有南京大屠杀等,并且认为每个日本人都应该参拜陈列了他祖父灵位的靖国神社。
2017年45岁的东条英利是东条英机的曾孙,他曾坦言,小时候自己在学校被人称为“恶魔的后代”。现在成为一名商人的他,主张日本应该放下历史包袱,找出一个和周边邻居和解的方法。不过他也曾回忆过一个自己30多岁时的片段:
当时他去爱知县“殉国七士庙”祭拜曾祖父东条英机,发现三根山那个再平常不过的小村子里,停着许多奔驰和街宣车。在登记处填写名字时,对方一看他姓“东条”,就立即把他安排到了最前列。“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东条’这个姓氏的影响力。”
“馒头说”这个段落,一般是表达我自己主观观点的,这可能是第一次全部引用客观的叙述。
我只是想通过交代东条英机后人的生活轨迹和观点,让大家从中自己体会:日本如今对待那场战争的态度,为什么会那样暧昧和模糊?
读者评论
李李:他本身能力不出众,但是却不甘于平凡,所以用出格的话语和行事来引起众人注目。像他这样的人,如果没有权力,这些出位言论只会成为笑话。但是很不幸,裕仁将最高权力给予了他。所以大师说得没错,他只是一个傀儡,天皇才是最大的战犯,而且逃过审判。
诗敏:至今仍有史学家认为,东条英机并不是那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只是一个被狂热的军国主义者推向前台的傀儡。从战后日本各界对他的反应来说,东条英机确实不是最应该为那场战争负责的人。并非鄙视日本人,这个民族确实很喜欢推诿责任,比如大师之前写过的山本五十六主张偷袭美国珍珠港一事,日本全民族的那种鸵鸟心态尽显无疑。作为一名侵略者,东条英机固然该死,但作为一个日本人,东条英机却可悲地成了那场战争的祭品,并反复被日本人消费。无法从自身找到战争爆发内因的日本人,注定要为自己漠视历史的行为付出代价。
Canary:看《血战钢锯岭》的时候,逐渐开始懂为什么日本不承认它的错误。因为犯错的天皇没被处死,犯错的人的后代也一直还在权力的中心,自然要找理由开脱。那些日本士兵的口号都是“为了天皇”。
【他们每天的生活,就是活生生的“潜伏”】
对那些长期处于隐蔽战线的人来说,他们每天所遭遇的,都是一部活生生的《潜伏》。
1
1931年4月25日,星期六。
三封由武汉发来的特急加密电报,被送到了在南京的国民党中央组织部调查科。
因为是周末,科长徐恩曾去上海度假了,在办公室里独自一人值班的,是他的机要秘书钱壮飞。
这三封特急密电的信封上,都写着“徐恩曾亲译”这几个字——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让钱壮飞顿时起了疑心,于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拆开了第一封密电。
第一封密电就让钱壮飞大惊失色:“黎明被捕并表示归顺党国,如能迅速解至南京,三天之内可将中共中央机关全部肃清。”
于是钱壮飞赶紧拆第二封。
第二封说:“将用轮船将黎明解送南京。”
再拆第三封:“军舰太慢,若有可能改用飞机押送。”
钱壮飞知道,中国共产党从来没有遭遇过的灭顶之灾,即将来临。
2
黎明,一听就是个化名。这个人的真实名字,叫顾顺章。
顾顺章,是当时中央特科(中国共产党中央特别行动科,是中共的政治保卫和情报机关)的主要负责人,堪称当时整个中共党内最强的特务,他掌握着上海所有地下党的人员名单、机构地址和关系架构。
现在,顾顺章居然被捕叛变了,这意味着中共地下党在上海的机关面临被“一锅端”的巨大威胁。
但一向骄傲的顾顺章,犯了一个错误。
当时抓捕顾顺章的,是武汉当地的国民党情报负责人蔡孟坚。当时蔡孟坚要求顾顺章吐露他所知道的情报,但顾顺章一口回绝。
为什么?因为当时顾顺章的身份已经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了,他觉得蔡孟坚职位太低,不配!
谁配?顾顺章要求去南京,直接向蒋介石面对面说——这个天大的功劳,他不愿意给别人拿去。
所以顾顺章千叮嘱万关照蔡孟坚两件事:
第一,把我用飞机送到南京,越快越好。
第二,在我抵达南京前,千万别给南京发电报说我被捕了。
但抓到那么大一条“鱼”的蔡孟坚在狂喜之余,一条也没听顾顺章的:用船送顾顺章去南京;在顾顺章上船之后,立刻给南京拍了三封加密电报。
顾顺章为什么关照蔡孟坚不能发报给南京?因为他知道,哪怕是在南京徐恩曾的眼皮底下,都被安插了共产党的情报人员。
而这个人,就是钱壮飞。
3
钱壮飞,1895年生于浙江省湖州一个商人家庭。
1915年,20岁的钱壮飞考入国立北京医科专门学校(今北京大学医学部),毕业后留京行医,还教过美术和解剖学,演过电影,擅长书法、绘画和无线电技术,还做过报社编辑,可谓多才多艺。
1925年,钱壮飞经内弟介绍,他和夫人张振华在北京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大革命失败后,钱壮飞曾到冯玉祥的西北军当军医,因部队欠饷,无奈又带着家人落户上海。
1928年,一直在为生计烦恼的钱壮飞在报上看到了上海国际无线电管理处招收学员的广告,他随即参加了考试,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
“国际无线电管理处”是国民党建设委员会官办的一个对外营业机构,专替外国人收发国际来往电报。它虽然不是国民党的秘密特务机构,但因为工作性质和情报密切相关,所以很快就被当时国民党“CC系”的陈立夫把徐恩曾安插了进来,担任处长。
钱壮飞沉稳、认真,又才华过人,很快就引起了当时国民党特务负责人徐恩曾的注意。再加上徐恩曾和钱壮飞是同乡,让钱壮飞办了几件事都很让人满意,所以决定调他做自己的机要秘书。
这件事事关重大,钱壮飞立刻通过渠道向共产党中央请示,周恩来认为机会难得,要好好利用。并且,周恩来还让钱壮飞介绍了另两名同志一起考入了上海国际无线电管理处——李克农和胡底。
李克农经过徐恩曾的一段时间考察后,担任了上海方面特务股的股长。胡底也通过了考察,被派往天津筹办长城社(国民党特务机关在北方的分支机构),并担任社长。
这三人,成了打入国民党内部的一个“铁三角”(李克农担任负责人),周恩来因为他们三人深入龙潭虎穴,所以把他们称为“龙潭三杰”。
4
回到1931年4月25日,中共面临灭顶之灾的那一夜。
钱壮飞看到了那几封电报,知道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
他立刻查阅了火车时刻表——当晚11点还有一趟宁沪特快列车,如乘这趟车,4月26日6时53分就可抵达上海。
但他不能离开南京,不然立刻会引起怀疑。
想来想去,钱壮飞赶回了家,找到了女婿刘杞夫,让他坐火车迅速赶往上海,务必在4月27日前给“舅舅”(李克农)传达一条信息:“天亮已走,母病危,速转院。”
刘杞夫受命连夜赶往上海,但没有找到李克农。由于刘杞夫也在徐恩曾手下任职,所以也要避嫌立刻赶回南京。无奈之下,他只能找到岳母张振华,委托她一定要找到李克农。然后赶回了南京。
李克农得到消息后也是大惊失色,因为当天不是和陈赓约定接头的日子,他只能违反单线联系的规定,找到了当时中共江苏省委书记陈云,再经过一系列辗转,最终消息到了周恩来手里。
周恩来立刻做出布置:把顾顺章知道的所有关系和线索统统掐断,把顾顺章知道的所有联络暗号和接头方法全部作废。
随即,中央机关、江苏省委机关、共产国际在上海的机关立刻紧急撤离,所有中央领导和机关工作人员、地下交通站全部转移。
4月28日清晨,就在顾顺章被捕叛变后的第三天,一场全城大搜捕在上海展开,大批国民党军警和特务根据顾顺章提供的地址,冲入了几十处中共中央的地下机关。不少屋子里连发报机的天线都还没来得及拆除,焚烧文件的火盆还在冒着青烟,但都是空无一人。
顾顺章抵达南京后,得知蔡孟坚还是发了电报,猛地一拍大腿:“唉!抓不到周恩来了!”
但何止是周恩来?经钱壮飞的通报,在第一时间转移走的中共领导人除了周恩来,还有瞿秋白、邓小平、王明、博古、邓颖超、陈云、陈赓、聂荣臻……
可以说,没有钱壮飞的话,中共的历史,将就此改写。
5
那么钱壮飞自己呢?
在译出三封电报后,钱壮飞又收到了三封从武汉发来的特急绝密电报,其中有一封专门关照,不要告诉任何身边的人。
钱壮飞知道自己肯定暴露了(从钱壮飞后人的回忆叙述看,顾顺章知道徐恩曾身边有共产党,但因为钱壮飞当时是和李克农——陈赓——周恩来这条线单线联系,所以他未必知道就是钱壮飞)。
随后,钱壮飞做了四件事。
第一件事,钱壮飞立刻给“长城通讯社”的胡底发了一封明码电报:“潮病重速返。”钱壮飞曾用过一个化名,叫作“钱潮”。胡底一收到电报,就知道出了大变故,立刻就转移了。
第二件事,钱壮飞一大早亲自驾车,去火车站接到了坐七点二十分的列车从上海抵达南京的徐恩曾,然后送他回到办公室。
第三件事,在办公室,钱壮飞告诉徐恩曾,武汉方面来了6封特急绝密电报,然后当着徐恩曾的面,不慌不忙地把六封电报都译了出来,然后还嘟囔了一句:“电报里说我们这里有共产党!”由于当时国民党内部派系斗争激烈,徐恩曾认为是别的派系栽赃,所以不信。
第四件事,当时陈立夫给徐恩曾打电话,要他去中央党部开会。钱壮飞立刻坐下来,给徐恩曾写了一封信。
第五件事,写完信后,钱壮飞立刻搭乘上了上午10点开往上海的火车。当徐恩曾发现情况有异,派人立刻前往上海北火车站堵截钱壮飞的时候,他早已在上海郊区的真如站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