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马西亚1
马西亚太太古玩店的后间。
马西亚太太与她的丈夫和儿子住在一楼右侧的一套三居室。她的商店在一楼左侧，位于门房和公寓用人、送货者进出的后门之间。马西亚太太从来不真正地区分她要出售的家具和她日常生活用的家具。因此，她生活中的主要精力用于把家具、吊灯、台灯、餐具及各种物品在她住的套间、商店、商店后间和地下室之间搬来搬去。当然，往往是在出售或收购时进行这类搬运（为了让出空地），但有时是由于突来的念头、异想天开、心血来潮或心中烦恼。在上述四个地方搬动的路线不会超过十二种对调的可能性，如图一（下页）所示，一般总是严格按照图二（下页）的路线进行搬动。当马西亚太太收购一件物品时，她先把它放在套间内或放在地下室里，然后转到商店后间，再搬到商店，最后，这件物品可能又从商店回到套间——这件物品如果原来是在地下室，则是第一次从商店来到套间。一件物品不可能再搬回地下室，或不经过商店后间而直接搬到商店，也不可能从商店再倒回商店后间，或从商店后间倒回套间，更不会从地下室直接搬到套间。
商店后间是一间阴暗狭窄的房间，地面铺着亚麻油毡，堆满了各种大小物品，简直难以分辨。因此很难列出一张完整的清单，只能描述一下这一大堆五花八门的物品中露在表面的那些东西。
图一
图二
左侧墙上有一个连通商店后间和商店的门，门扇开启处是这个房间里唯一没有放东西的空间。门旁墙根下放着一张路易十六式样的活动柱面盖大办公桌，结构有点儿粗俗。活动柱面盖开着，露出铺着绿色皮罩的工作台平面，上面放着一帧半卷的画轴。画面表现的是日本文学中一个著名的情节：源氏王子悄悄地进入伊予介长官官邸，躲在帷幔后偷看漂亮的长官夫人空蝉和她的女友
轩端荻下围棋，王子正热恋着这位美人。
稍远处，沿墙摆放了六把浅绿色油漆木椅，椅子上放着一些茹伊印花布的画轴。最上面的是一幅田园风光画，画的是耕田的农夫和放羊的牧童，牧童背着草帽，牵着牧羊犬，手倚牧羊铲，两眼望天，羊群四散，围绕脚下。
再过去是一堆古代的军用品，武器、肩带、军鼓、筒状军帽、尖顶盔、子弹盒、皮带钎、有肋状胸饰的毛呢短上衣、皮制装备等，这堆物品中最显眼的是一批短而微弯的步兵用短军刀，还有一个S形桃花心木长沙发，上面盖着一块花布。据说这张沙发是一位俄国亲王于1892年送给拉格丽西的。
房间的右角堆满一摞摞晃晃悠悠的书刊：一些深红色对开本的丛刊，一些《戏剧周》杂志合订本，一套精美的分成上下册的《特雷武词典》，很多19世纪末期出版的用绿色和金色硬纸板面装潢的书籍，有些书上有作者签名，如吉普、埃德加·华莱士、奥克塔夫·米尔博、费利西安·尚索尔、马克斯·菲舍尔与亚历克斯·菲舍尔兄弟、亨利·拉夫当的签名，还有罕见的弗洛朗斯·巴拉尔的作品《三角复仇》，这部作品被认为是最令人震惊的幻想小说开山作之一。
在一些置物架、小床头桌、独脚圆桌、梳妆桌、教会椅子、牌桌以及长凳上杂乱无章地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小摆设：烟盒，粉盒，药片盒，假痣盒，银托盘，蜡烛盘，蜡烛台和火炬，文具盒，墨水瓶，角柄放大镜，小瓶，佐料瓶架，花盆，棋盘，镜子，小镜框，系在腰上的小钱袋，一些拐杖。在房间的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肉铺案台，上面放着一只镂刻银盖的啤酒杯，三件博物学家喜欢的奇品——一只巨大的蜢蜘，一个装在大理石石块上的所谓的愚鸠蛋化石，以及一块巨大的菊石。
天花板悬挂着几个荷兰、威尼斯和中国的吊灯。墙上几乎挂满了油画、版画和各种复制品。室内光线不足，阴影中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画面，偶尔能看清一个画家的签名，比如佩尔兰；或是画框下方刻在一块木牌上的画名，比如《野心》《比赛中的一天》《第一次攀登塞尔万峰》；或是一个细节：一位拉车的中国农夫，一位青年双膝跪地接受其君主授予的兵器。只有五幅画的画面清楚，可对其做出精确的描述。
第一幅是名为《威尼斯妇女》的妇人肖像画。她穿着一件朱红色天鹅绒连衣裙，腰系金银线编织腰带，赤裸的手臂露在宽大的衬白鼬皮衣袖外面，扶在她身后楼梯的栏杆上。左侧有一根大柱子直通画面的顶端，与一组拱形建筑相连。画面下方隐约可见一丛丛近乎黑色的橘子树，明显地衬托着蓝天白云。罩着台毯的栏杆上放着一只银盘，盘内有束鲜花、一串琥珀珠、一把匕首和一个泛黄的旧象牙盒，盒内装满古威尼斯金币；有几枚金币掉在地上，组成一条闪闪发光的虚线，把观画者的目光指引向妇女的脚尖，她站在楼梯倒数第二级，动作自然，正好在明亮的光区中。
第二幅是一幅放荡的版画，题为《仆人》。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戴着一顶厨房小学徒的帽子，裤子被褪到脚踝，全身靠着一张笨重的厨房工作台站着，一个肥胖的厨师正在鸡奸他。一个穿着制服的仆人躺在一张长凳上，解开裤子的开裆，露出勃起的阳具，一名侍女双手提起裙子和围裙正要跨坐在他身上。厨房工作台的另一端，一堆可口的通心粉前面，画中第五位人物，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老头，毫不动情地看着他们。
第三幅是一幅田野风景画。一片带斜坡的长方形草地，茂盛的绿草丛中露出许多黄花（似乎是普通的蒲公英）。草地的高处有一座木屋式别墅，一位戴头巾的农妇和一位保姆正在门口聊天。三个孩子在草地上玩：两个小男孩和一个女孩，他们在摘黄花，做花束。
第四幅是一幅署名布朗夏尔的漫画，题名为《除非母鸡长牙齿》。画中布朗热将军和夏尔·弗洛凯议员握手。
第五幅是一幅水彩画，题名为《手帕》，描写巴黎生活的传统场景。在利沃里街，一位穿着时髦的年轻姑娘故意把手帕掉在地上，一位身穿燕尾服的男人——细细的小胡子，单片眼镜，锃亮的皮鞋，上衣饰孔上插着康乃馨等——正急着弯腰去捡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