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拼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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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于汀的画室1

画家于汀把公寓大楼的最高两层最左侧的八间用人房间、一段走廊和两个对称的假阁楼合在一起,改建成一间大画室,一条宽敞的环绕画室三侧的凉廊通向各个单间。与凉廊相接的螺旋形楼梯的周围,于汀布置得如同一间小客厅,他在两次作画间歇时,很喜欢坐在这儿休息。白天还可以接待顾客和朋友。小客厅与画室之间用L形家具隔开,这是一种没有背封板的书架,类似中国式的多宝架,髹以黑漆,用仿贝雕和细铜件作装饰,又高又宽又长,最长处有两米多,最短处也有一米五。书架顶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模塑品,一尊陈旧的马丽亚娜塑像,几个大花瓶,三块漂亮的大理石角锥体。书架的五层搁板上堆放着一大堆小摆设、纪念品和新奇小玩意儿:一些来自20世纪30年代莱比纳Lépine(1846-1933),法国发明家,自1902年起创办了由法国创造发明家与制造商学院组织的一年一次的展览会,即“莱比纳大赛”。大赛上的粗拙物件——一个土豆切削器,一个带漏斗的蛋黄酱搅拌器,一个蛋类切片器,一个贝壳状黄油制作器,一个特别复杂类似曲柄手摇钻的高级开瓶器;一些超现实主义或波普艺术的实物——一只全部镀银的长面包盘,一个七点七点成局的一种纸牌游戏。牌盒;一些干花置于玻璃板下,衬以用彩纸和布料制作的带有浪漫情调的或洛可可式的小布景,可爱、逼真,每个细节都能精巧地表现出来,比如,有一块放在两厘米高独脚小桌上的勾花小桌布,同用每块不到两三毫米长的木条断续拼接的镶木地板一样精细;一套20世纪初出版的古老明信片,上面印着庞贝城Pompéi,意大利那不勒斯附近的古城,约建于公元前7世纪,79年8月火山爆发,全城湮没。自18世纪中叶起,考古学家断续地发掘其遗址。的景物,有尼禄凯旋门(用意大利语、法语、英语写着“尼禄的拱门”)、维蒂之家(“罗马式别墅的最佳典范之一,内柱廊式庭院,四周花木环绕,漂亮的壁画和大理石装潢还完好无损地保留着……”)、卡维奥·禄福之家、卢帕纳尔Lupanare,意大利语,意为“妓院”。巷等等。这些收藏品中最漂亮的是几个精巧的音乐盒:其中一个堪称古老的是一座小教堂,当你轻轻地掀起钟楼的时候,教堂排钟就奏起著名的《所有的音乐都令我焦虑不安》;另一个音乐盒是一个珍贵的小摆钟,钟摆摇摆时,一只穿着芭蕾舞短裙的小老鼠也随之转动。

L形家具的两端各有一个开口,用皮门帘挡住,在它围成的三角形地段中,于汀放了一只矮沙发、几个墩状软座和一个活动小吧台,吧台内摆满酒瓶、杯子和一个来自贝鲁特著名夜总会“星”的冰桶:冰桶状如一个又矮又胖的僧侣,右手拿着一个大口杯,穿着一件灰色长袍,系着一根束腰绳,套在头部和肩膀上的一顶黑色风帽正好成为桶盖。

L形家具最长的一端对着左侧墙壁,墙上糊着软木纸。在离地面两米半高处安装了一条轨道,上面有几个可以滑动的金属三脚架,三脚架上挂着二十多幅这位画家自己的作品,大都规格较小,几乎全是用他早期的绘画技法创作的,他自己称这一时期为“迷雾阶段”,然而正是这种技法令他成名。一般说来,他的作品都是一些名画的精细复制,比如《蒙娜丽莎》《晚祷》《撤出俄国》《草地上的午餐》《解剖课》等等,他在这些画上再涂上一层或浅或深的雾色,达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灰色浮雕的效果,名画原来的影像反而若隐若现。1960年5月,在二十二号画廊举办的巴黎画展开幕式上,到处弥漫着人工雾,大批来宾抽雪茄烟和香烟更加重了这种雾色,一些社会新闻栏编辑感到非常高兴,画展大获成功。只有两三位评论家风言风语,比如瑞士评论家贝桑德尔写道:“于汀的灰色不是令人想到马列维奇Kazimir Serevinovitch Malevich(1878-1935),苏联画家,抽象派的至上画派创始人。的《白上之白》,而是令人想到彼埃尔·达克和韦尔莫将军看重的黑人在隧道里的战斗。”然而大部分评论家都热烈吹捧,其中一位称于汀的画为“气象抒情”,并且评论说:这种“气象抒情”使于汀和纽约的“布鲁塔艺术”L'Arte brutta,作者戏仿法国现代艺术家迪比费(Jean Philippe Arthur Dubuffet,1901-1985)提出的“原生艺术”(Art brut,又译为“素人艺术”)概念虚构的艺术流派。迪比费的“原生艺术”关注点通常在传统艺术界之外,多为精神病患者或儿童的涂鸦之作。先驱赫芬一样出名,甚至可以平起平坐。经人指点,于汀保留了大约一半的作品不肯脱手,如今只有出高价才能买到他的画。

今天,小客厅中有三个人。一位是四十来岁的女士,她正从凉廊相连接的螺旋楼梯上走下来。她穿着一件黑色皮连衣裙,用麂皮擦着手里一把做工精细的东方匕首。据传说,这把匕首就是狂热分子苏莱曼·哈雷比于1800年6月14日在开罗用来刺杀让-巴蒂斯特·克莱贝尔将军时用的那一把。当时,埃及征战胜负各半,拿破仑便把这位战略指挥家克莱贝尔将军留在埃及。那天,他刚刚以赫利奥波利斯战役的胜利来答复基思George Elphinstone Keith(1746-1823),英国海军将领。海军上将的最后通牒。

另外两位坐在墩式软座上。这是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妇。妻子穿着一条齐膝拼布工艺短裙和网眼很大的黑色丝袜,她把沾着红色唇膏的香烟压灭在一个形如海星的水晶玻璃烟灰缸里。丈夫穿一套细红条纹深色西服和浅蓝衬衣,系着红斜条蓝领带,配一条小手绢。花白头发平顶头,鼻梁上架一副玳瑁框眼镜。他的膝上放着一本题为《税法》的红色封面的小册子。

穿着皮连衣裙的年轻女士是于汀的女秘书。那对男女是奥地利顾客。他们特地从萨尔茨堡赶来与于汀商谈购买一幅他最著名的“雾化技法”画。这是他的处女作,画面与《土耳其浴》分毫不差,只是经他再加工,增添了过量的水蒸气。从远处看,这幅画酷似特纳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1775-1851),英国画家。的水彩画《廷塔杰尔附近的海港》。当瓦莱纳给巴特尔布思上绘画课时,曾多次以特纳这幅画为水彩画最完美的典范教授后者。因此,巴特尔布思亲自到科努瓦耶去实地写生了一幅完全一样的水彩画。

于汀很少住在巴黎的这处寓所,他在纽约有一栋“LOFT”一种由废弃工厂厂房或仓库改造而成的建筑,20世纪40年代最早出现于纽约。,在多尔多涅有一座城堡,在尼斯附近有一所农舍,他经常来往于四者之间。这次专程回巴黎,是为了参加阿尔塔蒙夫妇的招待会。现在他正在顶层的一个房间里工作,自然是闲人莫入,严禁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