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新娘(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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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列斯之子西蒙在圣诞节的一天完全出乎大家意料地骑马来到了柔伦庄园。他请求主人不要为他没有受到邀请却一个人来到这里而怪罪他。安德列斯爵士去了瑞典替国王办差,所以他一个人回到了戴夫林的老家那边,然而那里只有他生病的母亲及自己的妹妹。他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但是感到很寂寞,他很想来看望他们,于是就来了。
拉根弗丽德和劳伦斯非常感谢他不辞劳苦在这么寒冷的季节远道而来。他们越看西蒙越喜欢。西蒙是知道劳伦斯和安德列斯之间的约定。这个时候双方已经说好,安德列斯爵士如果在四旬斋还没有开始之前回到家,就在那个时候举行西蒙和克里斯汀之间的订婚宴席,否则的话就只能等到复活节过完了。
克里斯汀和西蒙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很文静,甚至是有点胆怯。她不知道要和西蒙说些什么。一天的黄昏时分,大家坐在一起喝酒的时候,他邀请克里斯汀和他一起去外面吹风。他们来到楼上大厅里的阳台上面,他抱住她,开始亲吻她。之后,只要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会经常吻她。克里斯汀并不喜欢西蒙吻自己,但是却不反抗,她明白他们迟早会订婚的。这个时候她想到了婚礼,她把这当成是一种磨难,而非愿望的实现。不过她还是很喜欢西蒙,特别是在他和别人聊天,不拥抱她也不和她说话的时候。
整个秋季,克里斯汀一直不开心。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宾坦没有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然而这并没有作用,她一直认为自己被宾坦羞辱、玷污了。自从知道有一个男人有了想要强迫她的想法时,她就觉得自己现在和以前有很多不同了。晚上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十分羞愧,仍旧不能使自己忘记那件事情。她觉得身上仍有宾坦贴着她留下的感觉,似乎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她忍不住在想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每当她想到他,就会全身颤抖,倘若传出去了,阿尔纳会是替罪羔羊。她不能停止自己去想象万一事情传出去,人们知道她去和阿尔纳见过面,将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假如她的父母认为这真的是阿尔纳做的,应该如何解决呢?阿尔纳要怎么办呢?她在心里想到了阿尔纳英俊的容貌,只要一想到是阿尔纳害得自己被别人羞辱,她就感到自己似乎要崩溃了。接下来她还会做一些很恐怖的梦。以前她曾经在教堂及一些故事里听到过关于肉欲和诱惑的事情,然而她不明白那是什么。这个时候她真正感受到了她自己及全人类的身体都是那么罪恶,影响了灵魂纯净,像脚链和手铐一样囚住了人们的灵魂。
后来,她就开始想要用什么办法将宾坦杀死,这是唯一能够给她安慰的事情。这个令人厌恶的男人总是占据着她的大脑,她得用报仇来使自己开心。然而这并没有什么效果。每天晚上她睡在芙希尔德身边时,想到自己遭遇到的事情,眼泪就不由得流了下来。宾坦还是有一点儿成功的,他令她失去了精神上的贞洁。
圣诞节过后的第一天,柔伦庄园的所有女性都在厨房里忙碌着,拉根弗丽德及克里斯汀也在里面度过了大半天。黄昏时分,一些女人正做厨房中的清洁工作,而另外一些的人则在做晚餐的时候,专门挤奶的仆人突然跑了进来,一边大声尖叫,一边举着双手痛苦地叫喊着:
“上帝啊,上帝啊,你们有没有听到那个恐怖的消息?他们将基德之子阿尔纳的尸体用雪橇拖回来了,耶稣一定要帮助基德和英加撑过这场灾难,他们该有多么痛苦啊……”有一个在路旁民宅里住着的男人和哈夫丹一起来到了屋里,他们两个人曾经看到了棺材。
女人们在他们两人身边围成了一个圈。克里斯汀站在最外面,脸色变得苍白,全身颤抖着。照顾劳伦斯的仆人哈夫丹是看着阿尔纳长大的,他一边说,一边号啕大哭:
“竟然是宾坦把阿尔纳杀死了。新年的前几天主教家里的人一起在大厅里喝酒,宾坦进到了屋里,他这个时候是‘基督圣体节’牧师的专用书记。一开始大伙儿不想让他一起参加,然而他对阿尔纳说他们来自同一个教区,于是阿尔纳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旁边,大家开始喝酒。一段时间后他们两个吵了起来,过了一会,甚至打了起来,阿尔纳特别凶,宾坦就从桌子上拿了一把刀捅进了他的脖子里,然后又对着他的胸膛刺了好几下,阿尔纳不一会儿就死了。
“主教很关心这件事情。他亲自负责入葬,并且派人把尸体送了回来。他将宾坦囚住,然后逐出了教堂,即使这个时候还没有对他处以极刑,不过他也不会活太久的。”
不停地有人走了进来,哈夫丹不得不反复地说着同一件事情。劳伦斯及西蒙看到这里乱哄哄的,也来到了厨房里。劳伦斯非常的激动,他嘱咐仆人为他准备马匹,他要马上去芬斯勃列肯庄园那里。他在正准备出发的时候,看见了克里斯汀惨白的脸。
劳伦斯问她:“你是想和我一起去吗?”克里斯汀迟疑了一下。她全身哆嗦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
拉根弗丽德说道:“外面对她而言,是不是有点太冷了?明天他们肯定要举行安灵祈祷,我们大家一起去……”
劳伦斯看了下他夫人,也看到了西蒙的神情,然后他走到了克里斯汀身边,用手搂住她的双肩,说道:“别忘了,他是和克里斯汀从小一起长大的养兄,可能她会想帮助英加一起装殓他的遗体。”
尽管克里斯汀的心已经因为绝望及恐惧而变得麻木了,但父亲的话使他感到了温暖,她很感谢父亲。
拉根弗丽德说道,倘若克里斯汀也要去,那得在吃过饭之后再去。她想让他们带些东西给英加,有蜡烛、新烤的面包以及亚麻材料的床单等,并且让他们带个话过去,她会去帮忙准备入葬的事情。
桌子上摆好了食物,但是几乎没有人吃,只有说话的声音在屋里蔓延着。有人说起了耶稣赐予基德和英加的种种考验,洪水及落石摧毁了他们的庄子,而比阿尔纳大的孩子也都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只剩下比阿尔纳小的弟弟妹妹们。在基德成为芬斯勃列肯庄园的管家之后,他们的生活渐渐变好。剩下来的小家伙都非常好看,前途非常光明。但是英加最疼爱的却是阿尔纳。
大家对于埃里克神父也是非常同情的。他很受大家的爱戴,是教区的骄傲。他有很好的学问,同时对工作非常尽责,在管理教堂的这么多年里,从没有遗漏过他应该负责的任何一件事情。在他年少的时候他曾经是唐恩山陵那里阿尔夫伯爵的卫士,然而不幸的是他不小心杀死了一个身份高贵的人,于是就到奥斯陆的主教这里寻求庇护。主教认为埃里克在读书方面很有天赋,所以让他成了教父。如果不是因为以前的那起命案,埃里克神父是不会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职位的。尽管他非常爱财,不断地为自己及教堂聚财,然而图版、圣器以及藏书还是充满了他的教堂。他的子子孙孙,他的家人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在乡下,大家认为神父和修士是不同的,他们不需要像修士一样生活。他们可以找女人帮助他们管理庄园,可以找女人处理家庭事务,因为无论什么天气,他们都必须在各个教区里跋涉。并且大家还记得,很多已婚的男子都成了挪威的教士呢。因此,大家并没有责怪埃里克神父在年轻的时候和他的女管家生下了三个孩子这件事。然而那个时候大家都说,是他的子孙给他带来的霉气,耶稣不满他的这种生活。有人觉得,这里有充足的理由认为神父不应该结婚,之前神父跟芬斯勃列肯庄园那边的人关系很好,在这以后恐怕会产生不少的争执了。
安德列斯之子西蒙知道很多宾坦的事情,他一件一件地说出来,宾坦曾经是圣母教堂里副主教专用的书记,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聪慧,并且有很多喜欢他的女人。他有一双灵活的眼睛,也很会说话。有不少人觉得他是一个漂亮的男人,可能都是一些自认为婚姻不如意的女人吧。还有一些小女孩,是那种喜欢轻浮男孩子的女孩。西蒙笑了笑说,没错,你们可知道?哈哈,宾坦是非常狡猾的,不会和那些女人做出失了分寸的事情。他只是和她们单纯地聊天,因此他拥有守清规的好名声。但是人们都晓得,哈肯国王自己是非常善良、虔诚的。他喜欢的是言行得当、守规矩的人,最起码年轻人一定要是这样,年纪大的他就不理会了。所以如果年轻人偷偷出去做喝啤酒、闹饮、赌博这些事情,一定会被王室神父知道的。这些人就只能去认罪,接受惩罚。没错,甚至有几个人已经被驱逐出去了。这些事情最后传到了外面,被宾坦听到,他暗中常去光顾一些酒馆,更有甚者,他还出入花街柳巷,听取姑娘们的忏悔,为她们举行赦罪的仪式……
克里斯汀紧紧靠着母亲坐着。她很想吃些东西,这样可以不让人注意到她。然而她的手不停地抖动着,盛好的粥总是被洒到地上,舌头僵硬,嘴巴发干,什么也吃不下。西蒙在说宾坦的过去,她没有力气再装下去了。她的手紧紧抓住凳子,心里充满了恐惧及厌恶,她感到头昏和恶心。她不停地想着,阿尔纳和宾坦,阿尔纳和宾坦、阿尔纳和宾坦……她急切地等着晚餐的结束。她想看阿尔纳一眼,看一下阿尔纳英俊的脸,想倒在阿尔纳怀抱里,这个时候的她已经忘掉了一切,完全置身于痛苦之中。
母亲为她穿上了外袍,亲了下她的脸颊。克里斯汀对此并不习惯,但是心里仍旧觉得得到了些安慰。她把脑袋放到了拉根弗丽德肩膀上一会儿,然而她怎么也哭不出来。
父女两人走进了院子,她看到其他几个人也要和他们一起去,这些人中有哈夫丹,有来自劳加桥的约翰,还有西蒙以及他的仆人。不晓得什么原因,她为和两个陌生人一起而走感到非常痛苦。
这一天,天气很冷,鞋子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黑漆漆的天空上群星闪烁,像点点霜花。他们骑着马前行了一会后,就听到从南边的河边传来号叫、吆喝以及阵阵马蹄声,有一队骑士在距路面不远的地方跑了过来,金属的声音在不停作响,他们像风一样跑过,只有阵阵热气留了下来。尽管他们只是在雪中侧立着,仍然可以闻到那个味道。哈夫丹大声和那群人打招呼,他们是来自教区南面不同农庄里的男孩子,在圣诞节里出来赛马。其中几个小伙子酒喝得太多,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们飞快地狂奔,一边高声地叫着,一边不停地打着盾牌。有几个人听到了哈夫丹说的话后,马上脱离了队伍,一声不响地加入到劳伦斯的队伍里,和后面的人低声交谈着。
最终他们看到了位于西尔河对面山腰上的芬斯勃列肯庄园。那里到处都是火光,院子里的雪堆上也有火炬,十分明亮,照亮了银白色的山坡,黑颜色的房子像是血块。阿尔纳的一个小妹妹就站在院子里,她将双手放在斗篷下面,不停地跺着脚。克里斯汀反复亲吻这个伤心且寒冷的女孩儿。克里斯汀此时的心情非常沉重,当她踏上楼梯前往安放阿尔纳遗体的阁楼的时候,她的双腿沉重得好像被灌了铅。
在门口的地方就可以听见歌声,也能看见很多蜡烛在亮着。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从远方运回来的阿尔纳的灵柩,上面盖着一块罩单。主人家将灵柩放在搭了木板的支架上面。棺架的前方有一个年轻的神父在拿着经书诵经。主人家的人都在四周跪着,脸藏到了斗篷里,看不清楚。
劳伦斯用燃烧的蜡烛将他手中的那支蜡烛点燃,很正式地把它放到了棺材上,然后双膝跪下。克里斯汀想象她父亲一样,但是蜡烛总也立不到那里,所以西蒙把它接了过去,替她放到了那儿。神父在诵经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跪在这里的,小声和他一起吟诵,呼出来的气息在唇边凝成水雾。
神父把书合上,人们站了起来,阁楼里的人非常多,劳伦斯朝英加走了过去。她很生气地盯着克里斯汀看,仿佛没听到劳伦斯在向她说话。她拿着劳伦斯送的礼品安静地站在那里,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手中拿了什么东西。
她的嗓音很是奇怪,哽咽着说:“克里斯汀,原来你也来这里了,我的儿子回家了,可能你想看一下他吧?”
她把几根燃烧着的蜡烛推开,手不停地颤抖着。她把克里斯汀的手臂抓紧,另一只手则将罩在死者脸上的罩单拉开。
尸体的脸是黄色的,嘴唇也变得暗灰,微微张开着,将整齐小巧的牙齿露了出来,像是在嘲讽地笑着一样。长长的睫毛下面,眼睛没有了昔日的神采,太阳穴处还有一些青色的斑点,可能是在搏斗的时候留下的伤痕,也可能是尸斑。
英加接着问道:“可能你会想吻他?”克里斯汀听从她的话,低下了身子,把嘴唇放到死者的脸上。他的面颊是湿凉的,像露珠一样。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淡淡的尸臭味。周围的烛火燃烧着,尸体已经在慢慢地腐烂。
克里斯汀安静地跪在那里,手在棺材上放着,她没有力气站起来。英加将裹着尸体的布拉开,位于锁骨上面的伤口出现在人们的眼前。然后她用颤抖的声音对来宾说道:
“凶手碰到死者,死者的伤口就会流血的话都是骗人的。阿尔纳这个时候如此冰冷,还没有你偷偷和他在路边约会的时候英俊。我能看出,你这个时候并不想吻他,然而我知道你那个时候是十分想要他的吻呢。”
劳伦斯走到前面说道:“英加,你是疯了吗?你胡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