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史(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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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颁奖辞

瑞典学院常任秘书C.D.威尔逊

在诺贝尔章程的第二段中有详细的表述:“文学”除了包含纯粹的文学以外,“还应当包括能够在形式、题材和主题上彰显文学意义的其他作品”。根据这个规定,只要哲学家、宗教题材作家、历史学家和科学工作者的作品形式具有非常出色的艺术特征,作品的内容具有重大的意义,那么他们就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资格。

今年瑞典学院需要在众多出色的竞选者中进行选择,最终将诺贝尔文学奖授予由18位普鲁士皇家科学院院士共同推选的特奥多尔·蒙森。

在蒙森70岁生日之际,柴格迈斯特将他已经出版的所有书目进行整理,共包括920篇优秀文章。蒙森最主要的成果之一是编著了《拉丁铭文集》。虽然这项工作得到许多博学的学者协助,但仍是一项艰巨的使命,就像海格力斯所完成的“不可能完成的”伟绩一样。在书集所包含的15卷书中,他不仅要在每卷书里都撰写关于历史英雄的文章,还要担任整部著作的主编工作——这也是体现他出色才能的地方。蒙森是文学界中当之无愧的标志性人物。他在罗马法学、铭文学、钱币学以及罗马编年史和通史方面都有独特的见解。即便总是对他心存偏见的批判家也承认,在谈到伊阿庇吉亚的碑铭,阿庇乌斯·西库斯的残片,以及迦太基的农业时,蒙森都是这些领域的权威。受过教育的大众一般是通过《罗马史》(1854—1885)一书了解他的。正是这部意义深远的著作使他获得了瑞典学院颁发的诺贝尔文学奖。

《罗马史》问世于1854年,迄今为止,第四卷仍未出版,但在1885年《罗马史》的第五卷抢先出版了。蒙森在该卷中详细地描写了罗马帝国各省的状况,由于罗马帝国时期与现代社会时间间隔较小,因此其中的很多描写可用于比照现代社会,这也使得《罗马史》能够对照诺贝尔规章中指明的情况,给大家提供了评估该著作的标准。蒙森的这一著作已被译成多种文字,该著作不仅在行文风格上灵活生动,而且在学术方面具有很高的价值。蒙森把大量的数据与其敏锐的判别力、缜密的分析方法、灵活的文笔相结合,并以艺术表现手法赋予文章生命。他懂得怎么将真理从冗杂的历史资料中提炼出来,蒙森渊博的学识、杰出的组织才能、非凡敏锐的直觉,丰富的想象力,以及能够把苦心钻研所得的成果以一幅生动的画面展示出来的能力一样令人钦佩。他的直觉和创造力冲破了历史学家和诗人之间的阻碍。在《罗马史》第五卷中他说,“想象力不只是诗歌的来源,也是历史的源泉”。的确,二者极为相似。就像兰克的超然的客观主义令人想起歌德的理智冷静,而英国将麦考莱以诗人的身份安葬在威斯敏斯特教堂的诗人之角也是非常正确的决定。

蒙森用粗略的笔法描写出罗马人的性情,并展现出罗马人遵守国家命令与儿子遵守父辈命令的关联性。他以卓越的手法绘制了一幅罗马帝国发展过程的伟大画卷。他描述了罗马如何从一个人数不多的小民族发展成为统领世界的强大帝国;罗马发展的过程中,旧体制是怎样无法满足新的要求;“古罗马公民大会”的权力怎样逐步形同虚设,进而成为政客实现自身目的的工具;元老院是怎样从起初全心全意关注民生,而在完成政治任务之后却无法满足国家新的需求,以及那些没有爱国精神的资产阶级怎样在政治投机中滥用权力,自由农民的消亡又是怎样给共和国带来灾祸性的后果。

蒙森还证明了执政官的频频替换如何影响了战事,最终导致罗马人延长了军官服役的期限,那些将军们是怎样逐渐独立的。同时由于旧制度无法满足帝国的实际需要,恺撒主义怎样因为罗马帝国缺乏可以与其发展相匹配的制度而成为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以及专制主义怎样带来比寡头政治更少的阻碍。作为一名历史学家,蒙森的眼里容不进一粒沙子,他看破一切虚假,就像将糠皮分离出麦子一样。蒙森以理性睿智的头脑研究历史,从感性的历史资料中发现真理,蒙森的目光十分敏锐,擅长区别实际与幻想,就如同他崇拜的恺撒大帝。

许多批判家曾对蒙森的这部《罗马史》表达过异议,这些批评家的观点也不是毫无道理的。他们认为蒙森的天赋有时会使他在判别事物时受主观情感的控制,从而影响他判断的公正性,尤其是在他评价那些支持必将消失的自由而反对恺撒的人,以及在艰难时期不忠诚于派系的墙头草。还有人质疑蒙森对违反法令天才的欣赏,他认为在历史中并没有叛国罪一说,因为革命者都是具有长远眼光的政治家。但有必要说明的是,蒙森从不主张暴力,而是称赞为国家最高目标效劳的那种气魄。他曾表达过他坚定的信仰:“欣赏被凶恶的力量所破坏的事或物,就是违背了历史精神。”还有一些评论家指责蒙森,说他曾偶尔用不是很恰当的现代术语来描述古代的史实。可是这种手法并非蒙森幻想所得,而应归功于他的博古通今。这种手法不仅丰富了文章的描写,也给文章加入了新鲜感。

不过,我们要说一下,蒙森并不是历史唯物主义者。他崇拜波利比乌斯,但也批判他,这是由于他无视人的品德力量以及过于机械化的世界观。关于格拉古这位鼓舞人心的革命者,蒙森以为,统治阶层和被统治阶层必须具有相同的道德原则,不然任何国家都是修建于流沙之上的。对他而言,稳定的家庭便是国家的根基。另外,他还对罗马的奴隶制度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在对罗马史的研究中,蒙森看到一个仍有生机的民族怎样在灾祸面前变得愈加刚强,正如波斯人在卫城点燃的大火带来了雅典的自由,高卢人在罗马烧起的大火亦致使今天意大利的团结。

蒙森博学,健谈,长于讽刺,他对罗马的政治、外交以及宗教、文学、法令、金融和风俗习惯等方面都有过生动的描写。蒙森对历史事件的描写是十分精彩的,只要是读过《罗马史》的读者,都无法忘掉他对特拉西美努斯湖、卡奈战争、阿累利亚战争及法萨鲁斯战争的描写。他对人物的刻画也非常生动,他以锋利、细腻的笔触刻画出许多形象,例如富有“政治煽动性”的盖阿斯·葛拉丘,将处在生命行将结束时的马略描写为“精神混乱无法自拔,众人为躲避晕眩而跳入深渊”。特别是苏拉,蒙森对他进行了精彩绝伦的描写,还有尤利乌斯·恺撒,这是蒙森心中的罗马英雄,以及汉尼拔和大西庇阿——扎马战役的胜利者,更不必提那些他几笔刻画就熠熠生辉的次要人物了。

对于这些描写,历史学家特莱支克说过,《罗马史》是19世纪最出色的历史巨著,蒙森笔下的恺撒和汉尼拔一定会在每个青年和士兵的心中燃起激情。

蒙森身上汇集了许多才能。他学识渊博,能够清醒地剖析原始数据,但他在判别事物时又饱含激情。蒙森以他扎实的知识储备,详细地描写了罗马政府内部组织和复杂的经济状况。另外,他对战争场景和人物个性的描写也是活灵活现的。蒙森也许可以算是一位艺术家,因为他的《罗马史》可以称得上是一部艺术巨著。诺贝尔在遗言中肯定了纯文学是人类文明的高尚之花,而蒙森是其最优秀的代表之一。在把《罗马史》第一卷交给出版商时,蒙森说:“这项工作绝非易事。”在他取得博士学位50周年之际,他又激动地说学习是无穷尽的。可是在他已完工的著作中看不出任何工作的艰苦,这正体现了所有优秀艺术著作的内在品质。读者像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完全不担心拍岸的浪花会溅湿衣裳。这部非凡的著作就好像金属铸成一样,巍然矗立于我们眼前。

在剑桥的就职演说中,阿克顿勋爵称蒙森为当代最优秀的作家之一,由此看来,蒙森理应得到一项文学上的重要奖项。最新的德语版《罗马史》刚刚发行,内容没有任何改变,但这部书仍然具有鲜活的生命力。这是一部标志性的著作,或许它没有大理石的美感,但却像铜器那样坚固耐久。在蒙森的著作中,历史学者和诗人的手法都随处可见。的确,他年轻时就写过诗,1843年出版的《三个兄弟的诗集》即可证明。若不是境遇使然,他有可能成为缪斯的追随者。用他的话讲:“写诗和做文章,并不是所有的蓓蕾都会开出花朵。”作为一个历史学家,蒙森是特奥多尔·施托姆的好友,是默里克的崇拜者,就算已到晚年,他还翻译过意大利诗人卡尔杜齐和加可萨的诗文。

艺术家与科学家常常在精神上保持青春活力。蒙森既是一位学者又是一名艺术家,85岁的他在著作中仍然有着年轻人的热情和精力。即便到了1895年,蒙森仍为普鲁士科学院的学报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诺贝尔文学奖的奖章上面刻了一位在倾听缪斯教导的年轻人。蒙森虽然年老,但他有着与青年一样炽热的心。读过《罗马史》的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缪斯女神当中的历史女神克莱奥。年轻时,古代历史的代表人物曾经激起过我们的热血,在多年之后我们重读历史时,仍然能够感受到这些人物的魅力,这便是与无穷的艺术相结合的文学的魅力。

基于以上理由,今天我们在埃里克·古斯塔夫·盖耶尔国王统领下的国家向特奥多尔·蒙森表达我们崇高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