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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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六个寻找剧作家的角色(2)

父亲 请别误会。那些话说出来,只是因为您说没有时间和疯子废话,所以我想让您了解,也是您最懂得的事情,那就是大自然在依靠我们人类的想象来造就无与伦比的创造力。

导演 没错,没错。你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父亲 先生,我只是想要让您明白,生命的诞生是千姿百态的,就像树木、石头、流水、蝴蝶,甚至是女人,这一切,都可能成为剧中的角色。

导演(故作惊讶并加以讽刺语气)照你的说法,你和这些一起来的人都是已经诞生的剧中角色了?

父亲 没错,就像您所看到的,我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导演和演员们哄堂大笑。)

父亲(哀伤地)我对你们这样的嘲笑深感遗憾,我再说明一次,我们这次给你们带来了一个内容曲折的剧本,你们从这位蒙着黑面纱的女人身上就可以猜测出来。

(他一边说,一边将母亲领上台阶,面上带着一种悲伤而庄重的神色,将她带到舞台的另一侧。瞬间,舞台上亮起一种如梦如幻的灯光,照射在他们身上。小女孩和小男孩跟随着母亲。儿子和他们保持着距离,站在舞台侧后方。继女也远远地站在舞台一角。演员们开始时惊呆了,之后像是欣赏到了他们所演的一出戏,充满赞叹地鼓起掌来)。

导演(起初惊讶不已,接着愤怒起来)喂,够了,安静!(向角色们)你们快走,从这出去!(向舞台监督)天哪,快把他们轰走!

舞台监督(上前,然后停住,仿佛有一种奇怪的情绪阻止他向前)快出去,快出去!

父亲(向导演)请不要这样,请您听我说,我们……

导演(大叫)你是想说,我们想找份工作!

男主角 别再开这种玩笑了。

父亲(坚持走上前)你们的多疑太让我惊讶了。编剧们所创造的角色一直活跃在舞台上,难道你们不是习惯了吗?也许在那里(指向提词员的座位)我们只是缺一个剧本吧?

继女(向导演走过去,搔首弄姿地)请相信我,我们这六个角色是非常有趣的,只是我们现在无家可归。

父亲(推开她)是的,“无家可归”,您说得太对了!(向导演)可以说是那位创造了我们的编剧无能或是不愿把我们编织进戏剧的艺术世界中。先生,您不认为这是一个罪过吗?因为某个人幸运地变成了剧中的角色,那他就能够嘲笑死神。他是永远不死的。人、剧作家,即使作为角色的创造者,他们也都是会死的,便角色却是不朽的。这样,不需要天赋异禀,也不需要有奇迹出现,他就可以得以永恒。像桑丘·潘萨[1],像唐阿彭迪奥[2],他们都得到了永生,因为就像具有生殖力的细胞找到能孕育的地方一样,他们幸运地找到了孕育和滋养幻想的地方,才让他们永久地活下来。

导演 话说得没错。但你们到底想来这里做什么?

父亲 先生,我们要活着。

导演(讽刺地)是不朽吗?

父亲 不,先生,我是想可以在你们身上生存一段时间。

某演员 哈哈!快听听,听听这话!

女主角 他们想借助我们复活!

男青年演员(手指继女)如果和她在一起,我倒是不反对。

父亲 请听我说,请听我说!剧本还没有完工。(向导演)如果您和您的演员们同意,我们协同作战,相信可以马上完成。

男主角(烦躁)您是要做协奏曲吗?我们这里不开音乐会。我们只演戏剧。

父亲 是的,正因为这个我们才来找您。

导演 哪里有剧本?

父亲 剧本就在我们身上!(演员们大笑起来)我们就是剧本,剧本就在我们身上。我们迫切地想要把戏表演出来,这让我们的内心激情澎湃。

继女(带着高傲的媚态,讥讽地说)还有我的热情啊,先生,您知道吗?我的热情是给他的。(指着父亲,做出拥抱的姿势,然后尖声笑起来。)

父亲(怒气冲冲)请你自重!不要再这样笑了。

继女 不笑吗?各位请看这里,虽然我的父亲过世才两个月,我现在将为你们献上一段歌舞。(她唱起《小心朱钦州》[3],带着恶作剧的心态,边唱边跳。)

(演员们像是受到魔力的吸引纷纷走向她,尤其是那些年轻的演员,伸手作势去拥抱她,她舞步一滑逃开了。导演的抗议、演员们的鼓掌,她都置之不理。)

男女演员(鼓掌)好!真棒!

导演(愤怒)别吵了!你们把这里当歌舞厅吗?(惶恐地把父亲拉到一旁)你跟我说实话,她是疯子吗?

父亲 疯子?不是,但是比疯子更糟。

继女(立即跑向导演)是的,比这更糟。快让我演戏给你们看吧,到时候您将看到我离开,还有这个小宝宝……(将小女孩从母亲那边带到导演前)她很可爱吧?(把小女孩抱起,亲吻她)亲爱的乖乖!乖宝宝!(重新放下小女孩,接着往下说)是的,当这个小宝贝突然被上帝从母亲身边抢走时,这个笨蛋(野蛮地抓住男孩的袖子,将他拉向前)在他做出最蠢、最笨的事情时(又把他拉回母亲身边),您将看到我从此远离。没错,我就会离开。我真盼望这一刻的到来。在他和我(用凌厉的眼神看向父亲)发生了过分亲热的举止之后,我就无法留在这里了,不再看着母亲为这个笨蛋(指儿子)操心了。看看他这副冷漠无情的样子,只因为他是合法的儿子。他看不起我,看不起他(指小男孩),也看不起这个小家伙(指小女孩);就因为我们是野孩子,您明白了吗?我们是野孩子。(走到母亲身边并拥抱她)这个可怜的母亲是我们几个的亲生母亲,他却不愿承认自己的亲生母亲,他只认为她是我们这三个野孩子的母亲。无耻的家伙!(她带着激动不已的情绪一口气说出这些话,说到“野孩子”三个字时提高声音,最后“无耻的家伙”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的。)

母亲(痛苦不已地向导演)看在这两个孩子的分上,我求求您……(感到头昏眼花,身体不支)天哪!

父亲(急忙扶住她,演员们都惊呆了)快拿椅子来,让这个可怜的寡妇坐下。

演员们(冲过来)她真的晕倒了吗?真的吗?

导演 快拿椅子来。

(其中一个演员拿来椅子,关切地围在母亲身边。母亲坐在椅子上,努力阻止父亲掀开她的黑面纱。)

父亲(向导演)您看看她的脸,看一眼吧!

母亲 不要,别,不要揭开我的面纱!

父亲 让大家看看你吧!(伸手揭去她的面纱。)

母亲(站起来,用双手盖住脸,痛苦地)先生,快阻止这个人的诡计吧,这太可怕了。

导演(莫名其妙)我完全看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向父亲)这个人是你的太太吗?

父亲(马上回答)没错,她千真万确是我妻子。

导演 既然您还活着,她又是为什么会变成寡妇的呢?(演员们很惊讶,而后大笑起来。)

父亲(伤心并愤恨地)别笑了,拜托你们别再这样笑了!这个女人的故事就在这里:她还有另一个男人,他本来也应该来到这里的。

母亲(喊起来)不是的!不是的!

继女 他已经在两个月以前死了,算他走运,我已经对您说过了。您看,我们还在为他穿着孝服呢。

父亲 他之所以不来,不仅仅是因为他死了,还有其他的原因,你们再仔细看看她就能明白了。关于她的戏并非三角恋,在她心里没有爱情的存在,只有那么一丝丝的感激之情,当然这也不是对我的,而是对死去的那个男人。她在这里只是一个母亲,而不是一个女人。所以她的戏——很出彩,是相当出彩,我能保证!——她出彩的地方全在两个男人跟她生下的四个孩子身上。

母亲 两个男人吗?你还有脸说我有两个男人!这些都是他造的孽。他逼着我跟那个人,逼我不得不和那个人一起离家出走。

继女(愤怒地打断)这不是事实!

母亲(惊愕)你说这不是真实的?

继女 这不是真的,不是。

母亲 你难道知道什么吗?

继女 她说谎。(向导演)您别相信她。您知道她这样说的理由吗?是为了他(指儿子)。他的冷漠让她非常痛苦,伤心不已;她在儿子两岁的时候弃他而去,现在想让他相信是被他(指父亲)所逼才不得不如此。

母亲(激动)我确实是被他逼的,千真万确,老天可以做证。(向导演)到底是不是真的,您可以问他(指父亲)。让他说出来!她(指女儿)什么也不可能知道。

继女 我知道的。我父亲在世时,你们生活得很幸福美满。这你是不能否认的!

母亲 是的,我承认……

继女 他始终很爱你,对你也体贴入微。(愤怒地向男孩)这话没说错吧?你快回答呀!为什么不回答,你这个傻瓜。

母亲 别再逼他。我并非要伤害你的父亲,你为什么要让别人把我看作是无情无义的人呢,我的女儿?我想让他(指父亲)知道,我抛弃那个家和我的儿子,绝不是为了让自己享乐,这一切都不是我的过错。

父亲 是的,她说得不错。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沉默)

男主角(向身边的演员)这真是一场奇怪的戏。

女主角 我们现在是观众,他们正演着呢。

男青年演员 难得的一次呀,感觉真棒!

导演(产生兴趣)接着说,接着说吧!(他边说边走下舞台,仿佛以一个观众的角度来欣赏这场戏。)

儿子(站在原地,讥讽地)看呀,你们现在就要听他发表演说,大谈哲学了。他接下来还会讲到“实验狂热”呢。

父亲 你就是个无情无义的蠢蛋!这是我一直以来对你的评价。(向身处观众席的导演)他之所以笑我,是因为他认为这是我用来开脱的借口。

儿子(不屑地)借口!

父亲 借口!都是借口,我们总会碰到一些我们不能解释和面对的事情,这些事令我们痛苦不堪,如果我们能找到一个理由,即使那个理由没有什么意义,但至少可以让我们不再那么痛苦,让我们心里能舒服一些。

继女 也可以用来缓解一下我们的悔恨,尤其是一些无法面对的事情。

父亲 悔恨?不,不是的。悔恨是无法用语言来缓解的。

继女 没错,你是用钱来摆平的,是的,是的,用钱!大家听听,他计划用一百里[4]拉收买我。(演员们表现出厌恶和反感。)

儿子(生气地向继女)简真是胡说。

继女 胡说?钱被装在一个浅蓝色信封里,而这个信封就在帕奇夫人的店铺后屋里放着。知道帕奇夫人是什么人吗?一个以卖衣服为名来拉皮条的女人,专门引诱良家妇女上钩。

儿子 他给你一百里拉,然后让你来控制我们吗?事情虽然是这样,但你应该清楚,幸好他不是一定这样做。

继女 呵呵,我们可是在那种地方待过的,你懂吗?(她哈哈大笑)

母亲(站起来阻止)丢脸呀,女儿,这太丢脸了!

继女(反驳)丢脸吗?没错,我这样做就是为了报复!我现在真想马上演出这场戏。在那个屋子里……这边是挂大衣的柜子,那边是沙发床、试衣镜、屏风;窗前的小木桌上就放着那个淡蓝色信封,里面装着一百里拉,我本来可以拿着。但是这时候大家应该回避一下,因为我是一丝不挂的。但我不该觉得羞愧,该羞愧的人是他(指父亲)。但我要描述给你们听,他当时脸色非常不好,苍白极了。(转向导演)请您相信我。

导演 我现在完全不明白了。

父亲 您当然会不明白。先生,请您维持一下秩序吧,让我先说。她现在怒气冲冲地想要把责任都推在我头上。

继女 你想编故事吗?

父亲 我只是想解释清楚。

继女 说吧,说你的解释。(导演此时回到舞台上去协调。)

父亲 矛盾产生的原因就在我们的说话上。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理世界,自己的心理世界,没错。我用我的话把心中对于一件事的看法表达出来,而听到这些话的人却按自己的意愿来理解它,试想这样我们如何能互相了解对方,也许我们以为彼此已经非常了解,但实际上根本没有。比如说,我对这个女人(指母亲)的同情,却被她看成了冷漠无情。

母亲 难道不是你把我从家里赶了出去?

父亲 快听听!她一直认为是我把她赶出家门的。

母亲 你能言善辩,我不会!(转向导演)但是先生,您一定要相信我,他娶了我以后……知道他为什么娶我吗?只有天知道,我家里很穷,出身不好,没抱什么奢望……

父亲 正因为你出身贫穷,性格温柔才娶你的啊。我喜欢上你,相信……(他见她摇头不信,便停了下来;他知道她无法认同,摊开手表示绝望,转向导演)您看看,她不承认。这太让我伤心了,先生,真伤人心啊!她是麻木的,完全是心理上的麻木,她其实有着丰富的感情,是的,那是对她的孩子们;可是她的头脑却很迟钝,迟钝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

继女(向导演)您请他说说,他既然那么聪明机灵,又给我们带来过什么好处?

父亲 谁能想到好心得不到好报啊。

(这时,女主角不满男主角与继女互相调情,走上前问导演。)

女主角 导演,对不起,还要排戏吗?

导演 当然要了,但让我再看一会儿吧。

男青年演员 这事太稀奇了。

女青年演员 很有趣啊!

女主角 没错,对于那些喜欢此事的人来说是很有趣的。(斜眼看了一下男主角。)

导演(向父亲)请你接着仔细说清楚。(坐下)

父亲 我接着说。从前我雇了一个穷小子做我的属下,他忠厚老实,对她(指母亲)非常了解。他们虽然很合拍,但却没有搞什么暧昧,的确没有,他们知道自己不能这样。他们都是比较正统的老实人,所以都没有往这方面想。

继女 所以你替他们想了,安排他们做了。

父亲 不是的。我希望他们幸福一点——当然,这也是为了我自己。我不想否认,后来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我每次说话,他们都要交换一下眼神。他们用眼神来商量怎样弄明白我的话而让我不发火。您应该了解,这样反而更让我生气,简真让我愤怒不已。

导演 对不起,你的秘书,你为什么不辞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