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民国演义(19)
(一)中国按照一千九百零六年之中英西藏条约,除中国外,其他国皆无干涉西藏内政之权,今谓中国无干涉西藏内政之权,理由甚无根据。至于改设行省一事,为民国必要之政务,各国既承认中华民国,即不能不承认中国改西藏为行省。况中国对于西藏,并无即时改设行省之意,此中颇有误会。惟现在中国认定不许其他一切外国,干涉西藏之领土权及其内政。(二)查中国并无派遣无制限军队驻扎西藏之事。惟按照一千九百零八年之通商条约,英国以市场之警察权及保护印、藏交通委任于中国,故中国于西藏紧要各处,当然派遣军队。(三)中英关于西藏之交涉,已经两次订立条约,一切皆已规定明确,今日并无改订新约之必要。(四)中国政府从前并无有意断阻英、藏交通之事,以后更当加意保护,断不阻碍英、藏交通。(五)承认中华民国是另一问题,不能与西藏问题,并为一谈,深望英国先各国而承认中华民国。
复书发出,交付英使馆,英使朱尔典氏,当去呈报英政府,一时未有复文。中国政府,乐得眼前清净。嗣由川边镇抚使尹昌衡来电,报称川边肃清。政府诸公,越觉心慰。袁总统也放下了心,好安稳过年了。怎奈蒙、藏两区,风潮暗紧,哲布尊丹巴原顽抗如故,就是达赖喇嘛,已复原封,心下尚是未足,也想与库伦活佛,同做皇帝。皇帝是人人要做,怪不得汉高有言,今而知皇帝之贵。外蒙得此消息,乘机遣使,到了西藏,先拟迎达赖至库,共商独立事情。达赖不肯应允,乃协议彼此联络,双方称帝。当订定蒙藏协约九条,其文云:
(一)西藏国皇帝达赖喇嘛,承认蒙古构成独立国,且将一千九百十一年十一月九日所宣言之黄教首领哲布尊丹巴喇嘛,认为蒙古国皇帝。(二)蒙古皇帝哲布尊丹巴喇嘛,承认西藏构成独立国,且承认达赖喇嘛为西藏国皇帝。(三)蒙、藏两国和衷共济,互行谘询,以讲求黄教繁荣之方法。(四)蒙、藏两国将来若有内忧外患时,互相援助,永矢不渝。(五)两国政府,对于游历领土之公私人,互相设法保护。(六)两国政府,自由贸易产物及家畜,从新设立商业机关。(七)所有商业上债权,以政府及商业机关所承认者,定为有效。若未经允许而争讼者,两国政府,决不考察。但缔结本条约以前之买卖,暨因本条约第七条结果被损害者,按照政府所规定,可以要求代偿。(八)若将本条约再行修订时,由两国简派代表,预先规定日期及地点,以便协商。(九)本条约自签约之日起,发生效力。
下文署明年月日,一是西藏子岁十二月四日,一是蒙古共戴二年十二月四日。原来西藏仍沿用阴历,民国元年,岁次壬子,所以西藏称为子岁。外蒙古已建年号,所以直书共戴二年。外国新闻纸上,已是刊录全文,明明白白,中国政府,尚谓未得确实报告,且过了新年,再作区处。于是全国舆论,多抱不平,有几省激烈的将士,也欲投袂请缨,通电全国,主张武力解决;今日说要征蒙,明日说要征藏,甚至招兵募饷,枕戈待命,那袁总统却从容镇静,不肯轻动;且令国务院电饬各省将吏,严戒躁率。又抬出总统名义,申令各都督,教他防范军人,毋惑浮言。当时热心边事的人物,统说袁总统专务羁縻,太属畏葸,其实老袁方面,也自有一种难处。自从六国银行团,与熊总长等会议借款,始终无效,连每月垫款数百万两,也未肯照允,借款谈判,竟至中止。应十一回。熊希龄旋即辞职,应十二回。袁总统虽已照准,乃命经理借款事宜,与继任总长周学熙等,向六国团声明别借,另外设法,暗托顾问洋员莫理逊,赴英运动,借到伦敦债款一千万镑,议定本年交三百万镑,明年交七百万镑。以盐课作押,利息五厘,因此政府用款,才有来源,勉强度日。补出此条,才得归束第十一回文字,否则民国下半年如何过日,连我也生疑问了。惟借款陆续到手,即陆续用去,一些儿没有余积,哪里来的闲款,可拨付军饷征剿蒙、藏?这是袁总统自知为难,也似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衷,看官也须原谅三分呢。
熊希龄既办到借款,尚是留住都门,待至年暮,袁总统因热河紧急,恐昆源无能,办不下去,当将昆源召还,改任熊为热河都统,熊即告辞去讫。转瞬间已是民国二年,元旦这一日,系南京临时政府成立的纪念日,各处机关,统行休假,除悬旗结彩外,却也没有什么大典。南京成立政府,与北京却是无涉。过了数日,惟将各海关监督,各省司长,及司法筹备处长,任用了许多人员。又改府州厅为县,划一各省行政官厅、警察官厅,以及文官任免法、文官考试法与惩戒甄别各法,并外交官服制、陆海军服制,蒙、回、藏王公爵章等件,公布了许多规则,小子也不胜记忆,但略述数项名目,算作随录,挂一漏万,看官休笑。本书以演述大事为主,各种法规自有专书可稽,阅者应知分晓。惟山西观察使张士秀及旅长李鸣凤,盘踞河东,居然拥兵自卫,潜谋独立,经都督阎锡山委任南桂馨为河东筹饷局长,并令解散该处军队,劝导张、李二人。张、李不肯从命,反将南桂馨拘住严行拷掠。阎督闻报,即电报中央,经袁总统派委第一旅长孔繁蔚前往接管军队。张、李复抗不承认,竟将孔旅长逐出。张士秀自为民政长,李鸣凤自为都督,于年内宣言独立。袁总统乃饬参谋、陆军两部派兵往剿,正月初旬,由陆军部派驻保定第六旅长鲍贵卿,及驻潼关统领赵倜,各率所部军前往河东。看官!试想这河东一隅能有多大凭借?张、李二人,能有多大本领?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后来赵军一到,张、李知不能抗,束手归命,被赵统领拘禁起来押解进京,褫职治罪,便算了案。河东事关系稍大,所以随事插入。就是蒙古问题,经陆总长提出议案,与俄使商榷一番,并无效果。不过双方议定,各不进兵,再期磋商就范,免至决裂。
一天过一天,已到二月十二日了,这日为北京政府成立期,也曾由参议院议决,作为纪念日。应十六回。各衙署放假休息,自不消说,惟袁总统纪念旧勋,特授梁士诒、胡惟德、姜桂题、段芝贵等,均勋二位;谭学衡、熙彦、王占元、曹锟、陈光远、李纯、倪嗣冲等,均勋三位;吴景濂、汤化龙等,一第嘉禾章;那彦图、张勋等,亦一等嘉禾章;杨度、阮忠枢、叶恭绰等,二等嘉禾章。无非因声北统一,著有勋绩,所以酌量酬庸。何不于元旦赏功,必待至二月十二日耶?
又越三日,系阴历正月十日,为清隆裕太后万寿节,袁总统特遣梁士诒为道贺专使,赉送藏佛一尊,及联额数幅,并总统放大相片一座,相片上署“袁世凯敬赠”五字。这是何意?前用军役导着,后由梁士诒乘着黄舆,昂然前进,直至乾清门前,方才下舆,徐步入内,至上书房。清总管内务府大臣世续,出来迎接,导入乾清宫正门,殿宇依然,朝仪已改。梁财神至此,未知有今昔之感否?隆裕太后端坐殿上,两旁虽有侍女护着,并清室近支王公,两旁站立,怎奈望将过去,只觉得一片萧飒气象,更兼隆裕后形容憔悴,带着好几分病容,见了梁士诒,尤不禁触目心伤,几乎忍不住两行珠泪。梁士诒却从容不迫,行了三鞠躬礼,又呈递国书,内称:“大中华民国大总统,谨致书大清隆裕太后陛下,愿太后万寿无疆。”前见某报中,载着慈禧太后万寿时,把无疆之疆字,训作疆土之疆,不料至此,竟成实践。隆裕太后答词,由世续代诵,略称:“万寿庆辰,承大总统专使致贺,感谢实深”云云。世续念一句,隆裕太后泪下一行,等到世续念毕,隆裕太后的面上,已不啻泪人儿一般。梁士诒亦看不过去,当即退出。嗣闻隆裕太后,瞧着袁世凯相片,益觉怨恨交集,恸哭了一昼夜。次日即卧床不起。原来隆裕太后,自诏令退位后,心中悒悒不欢,尝谓:“孤儿寡妇,千古伤心,每睹宫宇荒凉,不知魂归何所”等语。袁总统曾否闻知?以此积成肝郁,尝患呕逆。至民国二年正月中,胸腹更隆然高起,日渐肿胀,经御医佟质夫、张午樵二人诊治,稍觉轻减。二月十五日御殿受贺,起初却还有些兴致,嗣见梁使到来,用着外国使臣觐见礼节,免不得悲从中来。且宗室王公大臣,多半避匿,不肯入贺,既无赏赐,又无优差,贺他做什么?殿中不过寥寥数人。看官!你想人非木石,到这地步,能不格外伤心么?古人说得好:“忧劳所以致疾”,况隆裕太后已有旧恙,自然愁上加愁,病中增病。或谓:“万寿节内,天气晴暖,宫中所用薰炉,热气太高,感受炭气,因致病剧。”其实隆裕后致死原因,并不是伤热症,却是袁总统送她归阴的。直言不讳。
徐世昌尚为清室太保,因监督崇陵工程,崇陵即清德宗陵。久在京外,此次闻故后病笃,乃入宫谒见,且力辞太保职务。隆裕后再三慰留,甚至哽咽不能成声了。徐亦陪了三四点老泪,至退出后,即往谒袁总统,备陈清后病重形状。袁总统再属徐为代表,入宫慰问,隆裕后闻了袁总统三字,几似勾命的无常,阿哟一声,昏晕过去。好容易叫她醒来,尚是喘个不住。徐世昌瞧这情形反一时不能脱身,只好与世续、绍英提议隆裕后身后处置,一面叫入宣统帝,令他侍立床侧。二月二十一日,隆裕后已是弥留,到了夜间,回光返照,开眼瞧见宣统帝在侧,不觉呜咽道:“汝生帝王家,一事未喻,国已亡了,母又将死,汝尚茫然,奈何奈何?”说至此,喉间又哽咽起来,好一歇复发最后的凄声道:“我与汝要永诀了。沟渎道涂,听你自为,我不能再顾你了。”言讫,已不能言。世续入省数次,但见隆裕后双目直视,口中很想说话,偏被痰塞住喉中,只用手指着宣统帝,眼眶间尚含泪莹莹,霎时间阴风惨栗,烛焰昏沉,有清末代的隆裕太后,竟两眼一翻,撒手归天去了。陆续写来,不忍卒读。小子有诗叹隆裕太后道;
孤儿寡妇总心伤,到死犹留泪两行,
让国终存亡国恨,徒劳后史费评章。
清后已逝,一切丧葬事宜,待小子下回再表。
蒙事方迫,藏事随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以袁总统之雄鸷,陆总长之才辩,卒不能屈服英、俄,弱国无外交,良可痛慨。若隆裕太后之病逝,实为袁总统一人逼死。石勒谓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不宜效曹孟德、司马仲达,欺人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袁总统其有愧斯言乎?总之对内勇,对外怯,为中国人之陋习。阅蒙、藏诸要约而不变色者,凉血动物是也。阅隆裕太后之病逝,而不伤心者,吾谓与凉血动物,相去亦无几耳。
第十九回 竞选举党人滋闹 斥时政演说招尤
却说清隆裕太后病逝,乾清宫内当然料理丧仪,大殓后停柩体元殿。清宫内瑾、瑜、珣、瑨四妃于前晚闻信,均欲进宫询问,因神武门已闭,竟不得入。翌晨方得进宫,见故后遗骸已在体元殿停灵,并不哭泣,且指遗骸道:“你也有今日么?”无非妇女心肠。言讫后,向世续等问话,多方诘责,百般挑剔。世续等莫明其妙,徒嗟叹了好几声。还有一班小太监,乘着丧乱机会,纷纷搬运珍宝物件,连夜不绝。世续也弹压不住,穷极计生,便声言道:“袁总统已派段芝贵入宫,他系军人,看你等这般纷扰,将要军律从事呢。”宫监们听到此语,方渐平静,但检点宫中失物,约已值价洋十万元。世续一面治丧,一面请袁总统派员入宫,帮同料理。袁总统乃派荫昌、段芝贵、孙宝琦、江朝宗、言敦源、荣勋等数人,前往帮办,并命国务院发出通告二则,依次录述如下:
据清室内务府总管报称,二月二十二日丑时,隆裕皇太后仙驭升遐等语,当经派员查检,医官曹元森、张仲元等所开脉方,俱称虚阳上升,症势丛杂,气壅痰塞,至二十二日丑时,痰壅薨逝。敬维大清隆裕皇太后,外观大势,内审舆情,以大公无我之心,成亘古共和之局,方冀宽闲退处,优礼长膺,岂图调摄无灵,宫车宴驾?此四语好似挽联。追思至德,莫可名言。凡我国民,同深痛悼。除遵照优待条件,另行订议礼节外,特此通告!
兹值大清隆裕皇太后之丧,遵照优待条件,以外国君主最优礼待遇,议定各官署,一律下半旗二十七日,左腕围黑纱。即民国制定丧礼。自二月二十二日始,至三月二十日止,以志哀悼,特此通告!
此外派员致祭,复令各部院长官,亦亲往祭奠,并开国务院特别会议,查照优待清室条例,所有崇陵未完工程,应如制妥修,需用经费,均由中华民国支出。隆裕后祔葬崇陵,更兼赞助共和,有功民国,一切丧葬礼节,务须从优,费用归民国担任。会议已定,提交参议院,当然通过。自是清宣统帝归瑾、瑜两太妃抚育,后事如何,后文再行记录,暂且慢表。隆裕后赞成共和,不忍以养人者害人,可算聪明妇女,故于病逝时,特别加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