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解围
小镇早晨,由冷渐热。
白玉笙站在洒满阳光的长街上,却如置身云雾,不知何去何从。此时,沿街商铺陆续开门迎客,长街渐渐行人如织,有赶路的商旅,有出入商铺的寻常百姓,有沿街乞讨的乞丐……
经过一夜的宁静,小镇复又热闹起来。似乎昨夜死的不是一个老和尚,亦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一只小猫小狗。至于包子铺风波,邻里街坊似已见惯不怪,只在胖老爷灰溜溜走后,偷偷叫一声好,便埋头做自己的事,用杂货铺掌柜的话说:“我们小本经营,经营的既是小小商铺,又是各自人生与家庭,犯不着为别人的事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此言一出,沿街商铺掌柜皆随声附和。
禅师曾说,小镇龙蛇混杂,发生任何事都不足为奇。果不其然,如今禅师横遭惨死,却无人问津,仍旧一副热闹非凡景象。白玉笙心里一阵不安,眼前此景,倒真与昨晚血光之灾不符。
殷红的血,泛着月光。
他讨厌血,也就讨厌一切与血有关的物。在齐云山时,曾有一回师父命他杀鸡,刀刚碰到鸡脖,流出鸡血,他一时心慌,使得鸡脱手飞走,并溅他一身鸡血。自那时起,他便害怕见到血。
他钟爱白,不喜欢红。
依张长生推测,胡人杀掉禅师后,携带禅师尸体北上,要想抓到胡人或找到禅师尸体,必须跟着北上。可临出发前,张长生突然捂着肚子,嚷道:“肚子疼,疼得厉害!我要去茅房,你别走,千万等我一下。”
白玉笙道:“你快去快回。”
他话音未落,张长生便已溜走。他只得轻轻摇头,感慨张长生的猴急,可刚要转身,却稍不留神,撞上一堵人墙。人墙厚而结实,他后退数步,才不致跌倒。但他胸口有些麻,如受重拳,可瞬间有一股暖流游遍全身,安抚着身体被撞的部位。
那是一股奇异的暖流,每当他身体受损,或是受凉,暖流便会游走!
清澈如溪,连绵不绝!
过不多时,有人拍他的肩。他抬眼一瞧,却是个九尺身长的黑脸大汉,黑脸大汉足够黑,像一块黑炭;黑脸大汉足够壮,如一座小丘,不仅挡住他的去路,亦遮住他的视线。
他侧过身,给黑脸大汉让路。
黑脸大汉却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憨憨一笑,伸手握白玉笙的手,极其礼貌地道:“小兄弟,很高兴认识你。不过,你刚刚撞到我,此时我的胸口又酸又疼,只怕我的五脏六腑都叫你给撞碎。请问,这可如何是好?”
说话间,他手上用力,紧紧攥着白玉笙的手。
白玉笙顿觉发麻,只得用上另一只手,使出全力,总算挣脱黑脸大汉。他揉着微微红肿的手,嘴上却礼貌回道:“大叔,我想你一定是有所误会,在下原地不动,如何撞人?想必是大叔你撞的在下。”
黑脸大汉浓眉一皱,故作委屈道:“小兄弟,你别看我憨,就以为我好糊弄。我从不冤枉一个好人,却也不会轻易被坏人冤枉,若有人胆敢冤枉我,纵是我答应,我的拳头亦不答应。你说我撞你,有何证据?”
白玉笙道:“你又有何证据,说我撞你?”
黑脸大汉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道:“我有人证,他俩皆可为我作证。”
话音一落,便有两个瘦小孩自黑脸大汉身后蹿出。由于他俩太过瘦小,因而躲在黑脸大汉身后时,白玉笙自然看不到。他俩刚跳出来,便指着白玉笙,异口同声道:“我们都看到,看得真真,真的不能再真,是白脸哥哥你撞上这位英俊潇洒的黑脸大哥哥。”
白玉笙身体一颤,微退半步,失声道:“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黑脸大汉两手一摊,故作无辜道:“小兄弟,你可别睁眼说瞎话、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与他俩可是素不相识的。他俩只是见不惯某些人撞人不承认,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难道在你眼里,主持公道的人都是别人的同伙?你呀,得用心去发现美,人间并没有你想的那样阴暗。”
两个瘦小孩跺了跺脚,指着白玉笙,异口同声道:“不错,我俩最是见不惯你这样的小人,我俩生来便是要主持公道的,就算衙门里坐着的官老爷,虽明镜高悬,却不如我俩公道。”
这两个瘦小孩身形、相貌都一模一样,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如出一辙,因而两人一同说话时,竟似一人般整齐。白玉笙环顾四周,看有无别的证人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可街上行人如织,却只匆匆走过,竟无一人愿意替他作证。
有几位路过时,摇头不语,眼神中似有同情。
白玉笙抬头看了看天,天还是齐云山的天,地却已非齐云山的地,人亦非齐云山的人,面对如此陌生环境,遂妥协道:“你想怎样?”
黑脸大汉却突然拿出长辈训诫晚辈的语气,责备道:“我得纠正你一下,并非是我想怎样,而是你要怎样。我发现小兄弟你的内心很是阴暗啊,你应该跟我学,多用美的眼光看人间,看别人是美的,你才是美的。当然……”他话锋一转,打着要钱的手势,补充道:“所谓有病看病,有伤治伤。这医药之费、养伤之费、补身之费……”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等一等。”
说话的不是别人,却是那位客栈里见过的俏公子。但见他敲着折扇,缓缓走来,只微微一笑,便如春风拂面,清逸脱俗。俏公子不理黑脸大汉,却径直走向白玉笙,似有深意道:“你不是也有人证?”
白玉笙不解其故,道:“哦?”
俏公子道:“适才本公子路过,将一切都瞧在眼里,偏偏本公子最是好打抱不平,见不得好人被欺负,遇到一些阿猫阿狗当街乱咬,便手痒难耐,想要管上一管。本公子愿为公子你作证,是这位黑脸大叔撞到你,你才后退数步。”
白玉笙望向俏公子,感激地道:“多谢公子,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各自都有人证,如何断定是谁撞谁?他俩替这位大叔作证,在下是不服的;而公子为我作证,想必这位大叔亦是不服的。”
黑脸大汉沉下脸来,冷眼瞧着俏公子,嘴上回道:“不错,我是不服的。你有一个人证,我却有两个。两个人作证的可信度必然要高于一个人,除非……”
白玉笙道:“除非怎样?”
黑脸大汉把胸一挺,拳头握紧,威胁道:“除非江湖事江湖了,咱们拳脚上见真章。你若挨下我三拳,便是说我撞你又何妨。”
白玉笙道:“大叔,你这人好不讲道理!且不说在下并非江湖中人,不受江湖规矩约束,在下没撞就是没撞,为何要平白无故挨你三拳。你拳头比铁还硬,三拳过后,在下还有活路?”
黑脸大汉道:“你是死是活,我却是不管的;你说你不是江湖中人,我亦是不信的。你身上的剑好过一般的剑,若说你不是江湖中人,便只有一种可能:你的剑不是你的,不是你的剑却在你身上,显然是你偷来的。如此,我更得管上一管,在这座小镇,我说了算。”
话音一落,黑脸大汉大步上前,便要动手。
俏公子道:“等一等。”
黑脸大汉眉头微皱,停下手来,却发狠道:“怎么?你想管他,还是说你想替他挨三拳?”
俏公子把玩着手中折扇,莞尔笑道:“粗鲁,当真粗鲁。我既管不了,更不想挨你三拳,不过……”他话锋一转,接着道:“我管不了的,有人却管的了;我不想挨你三拳,有人却想挨。想挨你三拳的人就在附近,却不知你敢不敢打他。”
黑脸大汉道:“是谁?”
俏公子似笑非笑,一字一字道:“穆……青……峰。”
白玉笙不知此人,他初涉江湖,从未听过穆青峰之名,只当是俏公子胡诌的一个人。不曾想包括黑脸大汉在内的对面三人却是面色凝重,环顾四周,尤其那两个瘦小孩竟惶恐不安起来。他俩一齐戳了戳黑脸大汉,黑脸大汉会意,竟有意和解,仍旧那么“有礼貌”,那么“英俊潇洒”。
黑脸大汉搓搓双手,干笑道:“咳咳,自家人,都是自家人……小兄弟,误会一场,叔叔在此给你陪个不是。”
俏公子却冷哼道:“谁跟你是自家人!”
黑脸大汉一时是对不上,左看看,右看看,手心已然冒汗。倒是一旁的两个瘦小孩仍故作镇定,赔笑道:“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能与大哥哥们相逢于江湖,自然算得兄弟,算得自家人。只是如今我等有要紧事,须得即刻离开,否则,一定要请哥哥们回府叙上一叙。”
话音一落,他俩便一齐拉上黑脸大汉,转身要走。
俏公子却道:“等等!”
黑脸大汉刚迈出的脚步只得停下,两个瘦小孩亦停下,却都不回头,只道:“敢问大哥哥们还有何吩咐?”
俏公子道:“倒没什么吩咐,只是他胸口还疼着,这医药之费、养伤之费……”
黑脸大汉略微一呆,便转过身,连称“我懂,我懂”,却自怀中掏出一袋碎银交到俏公子手中,告一声“后会有期”后,便灰溜溜地携两个瘦小孩跑路。他们跑的时候,眼神里既惊且恨,很快消失在如织行人中。
白玉笙呆呆看着,满心疑惑。
他看着黑脸大汉远去的背影,心下却想着俏公子胡诌的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