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儿童分析技巧(5)
现在让我们回到技术问题。采取何种形式进行解析至关重要。正如在例子中显示的那样,我尽可能将潜意识幻想的内容讲解得清晰而明确。[35]于是我采用孩童的思维方式与语言习惯,用他们的意象(image)作为我的分析模型。[36]你们应该记得彼得的案例里,他曾指着摇摆玩具说:“你看它会摆晃,也会撞来撞去。”当我将其解析为“爸爸妈妈把他们的‘thingummies’(指性器官)撞在一起”,他立刻接受了。另外一个是莉塔(两岁零九个月)的例子:她告诉我洋娃娃总是让她睡不好,她们总是对那个地铁驾驶员汉斯(一个有轮子的男娃娃)说,“把地铁开上开下不要停”。另一次,她把一块三角形积木放到一边说:“这是个小妇人。”然后她拿起“小锤子”(另一块长条形积木),用它敲打积木盒子。她刚好敲在纸糊的地方,敲出一个洞。她说:“锤子敲得好重,小妇人好害怕。”这个开地铁、使锤子的男娃娃,代表她近两岁的时候看到的父母性交场面。我解析道:“你爸爸像小锤子一样使劲敲打在你妈妈身体里面,你很害怕。”这样表达符合了她的思维及语言方式。
在描述我的分析方法时,我不得不提一提那些供孩子们自由取玩的小玩具。在这里我得简要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些玩具在游戏分析技巧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这些玩具个头小巧、数目繁多、种类丰富,给了孩子一个很宽的游戏表征范围,而且它们也很简单,玩法多种多样。所以这些玩具非常适合用来表达幻想和经历,且表达方式多样,内容也丰富详尽。在狭小的空间里,儿童多样的“游戏思维”以及相关的心理情绪(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根据游戏的主题进行猜测,而且会明白地呈现在游戏中),被一样样展现出来,我们得以纵览他们心理过程的一般联系和动态变化。因为我们可以从空间关系中窥探时间关系,故而我们也能够知晓孩子多样化幻想与经历的时间顺序。
前文的描述可能会让人误以为,我们在分析时只需要把玩具放在孩子面前,孩子就会立刻轻松自如地开始玩。事实并非如此。我已经反复指出,游戏中的抑制是一种十分常见的神经官能症症状,在治疗中或多或少总会碰到,但恰恰是这些案例,当其他接近病人的尝试都失败之后,玩具成了开启分析之旅的最佳钥匙。不管在游戏的时候如何抑制,绝大多数孩子都不会完完全全忽视这些玩具,至少他们会看一看摸一摸,对它们做点什么。即便是孩子马上停止玩耍(像楚德就是这样),我们也能够观察到他们选择何种游戏开始,阻抗何时产生,阻抗产生时的行为如何,游戏时又会丢出怎样的只言片语。通过这些,我们总能够捕获他们潜意识的蛛丝马迹,从而构建起分析工作的基础。读者应该已经能看到,在解析的帮助下,我们可以让孩子玩得越来越自由,其行为的表征内容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明确,从而渐渐地减少孩子在游戏中的自我抑制。
玩具并不是游戏分析中唯一的神丹妙药。诊室里还必须有大量直观的素材,最重要的就是有自来水的洗手池。在分析的早期我们通常并不使用它,要到晚期它方能显出它的重要性。我曾有一个小病人在整个治疗过程中都在洗手池旁玩耍,我给他准备了海绵、玻璃杯、一两只小容器,还有些勺子和纸。这些水的游戏让我们得以洞察孩子基本的性前期冲动。[37]作为我们描绘儿童性理论的工具,它让我们了解到虐待幻想和反向作用(reaction-formation)[38]的关系,也向我们显示了性前期冲动与性冲动的直接联系。
在很多案例中,绘画与剪纸是重要的游戏内容。其他时候,孩子们尤其是女孩,喜欢给自己和娃娃们做衣服和配饰,或者用绸带和其他装饰物打扮自己。每个孩子都很容易取到纸、彩色铅笔、裁纸刀、剪刀、针线,还有些木块和绳子,孩子们也会带自己的玩具来,实际可以玩的东西不胜枚举。孩子们对每一样玩具的不同玩法,从一样玩到另一样的方式,都给了我们很多启示。屋子里所有的日用家具,包括座椅、靠垫等等,都可以被用来履行游戏的功能。事实上,诊室里的家具确实经过特别甄选,以供分析需要。从这些普通的玩具中产生出富有想象力的游戏,以及天马行空的幻想,这些幻想和游戏于分析都极有价值。在扮演的游戏中,孩子们通过玩具,将其他阶段的自己饰演出来,尤其是早期的阶段。分析师往往在这些游戏中分饰多角,这个时候,我都会让孩子自己用尽可能详尽的语言对我描述角色的意义。
有些孩子显示了对扮演游戏的偏好,另一些孩子则更喜欢用玩具表达这种更为间接的方式。典型的假扮游戏有,扮演母亲和孩子、上学读书、造房子和装饰房子(道具是诊室里的桌椅板凳和靠垫)、出国、坐火车旅行、去看戏,还有扮演医生、白领、商贩等等。从分析的角度看,这些假扮游戏的价值在于它们直接的表征模式,以及由此带来的大量、丰富的语言联想。正如我在第一章中提到的那样,成功结案的其中一个必要条件,是要让孩子(不管他有多小)在分析中尽其所能充分利用语言的工具进行表达。
我认为,没有一种纯粹的描述,能够准确地呈现出孩子游戏分析每一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但我希望我所说的能够让读者了解到,游戏分析的方法已取得了成效,而且这些成效是正确的,也是可靠的。
【第三章】六岁女童的强迫性神经官能症案例[39]
在上一章中,我业已谈及早期分析技巧的根本原则。本章将在案例的基础上,将早期分析技巧与潜伏期分析技巧进行比对。通过这个案例,我还将讨论一些与根本分析原则相关的理论问题,并描述儿童强迫性神经官能症的分析技巧,这些技巧是我在处理这个特别棘手、但又非常有趣的案例中获得的。
六岁的厄娜有许多严重症状。她患有失眠,部分是由于焦虑(尤其是遭强盗抢劫的恐惧)造成的,部分是由于一系列强迫性行为造成的。这些强迫性行为包括俯卧在床上猛撞枕头,坐着或躺着的时候摇摆身体,强迫性地吮吸手指,以及过度地强迫性自慰。这些强迫性行为不但在夜晚让她无法安睡,而且在白天还继续对她施加影响。特别是有时她甚至会在陌生人面前自慰,比如在幼儿园的时候,她常常会不断地自慰。她有严重的抑郁,她会说:“生命中有些东西我不喜欢。”她和母亲的关系过于亲密,但有时也会转向敌意。她完全支配了母亲,完全不给母亲行动的自由,不断用爱与恨折磨她。如她母亲所言:“她完全把我占据了。”平心而论,这孩子可以用难以管教来形容。在小女孩痛苦的脸上,写满了强迫性的忧虑以及令人不解的早熟特质。另外,她还给人一种奇怪的性早熟的印象。在分析期间,我很快发现她有非常严重的学习抑制。分析开始一两个月后,她被送去学校读书,但很明显她既没有能力学习,又无法与同学相处。她在治疗初期曾恳求我帮助她,因为她感觉自己生病了,这一点对我分析她极有帮助。
一开始游戏的时候,厄娜先是从小桌上的一堆玩具中选了一辆小马车,把它向我开过来,宣布要来接我。但是她在马车中放进一个玩具女人,又加进了一个玩具男人。这两个小人又是爱抚又是亲吻,将马车不停地开来开去。然后,另外一架马车上的玩具人和他们相撞了,他从他们身上碾过去,杀死了他们,还把他们烤熟吃掉了。另外一次剧情反转过来,那个袭击他们的玩具人被打了下来,但玩具女人反而去帮助和安抚这个坏人。她和先前的玩具人离婚,嫁给了这个人。这第三者的角色变换多样,比如女人和他的前夫在一个房子里反抗窃贼,这第三者就是溜进来的窃贼;后来房子着火了,男人与女人被炸飞了,窃贼是唯一的幸存者。这第三者又可以是登门拜访的兄弟,但是当他拥抱这个女人的时候,把她的鼻子咬掉了。这个第三者,其实是厄娜自己。她在一连串类似的游戏中表达的,是想和母亲一起把她父亲从现有的位置驱逐的愿望。而另一方面,在很多其他游戏中,她又直接表达了她的俄狄浦斯愿望,即想要除掉母亲,赢得父亲。她命令一个玩具人当老师,给孩子教小提琴,他讲课的方式是用头撞小提琴[40],或者是倒立着念书。然后她让他扔掉课本和提琴,开始和女学生跳舞,然后两个人开始拥吻。这时厄娜突然问我,是否允许老师和学生结婚。后来又有一次,老师和他的情人(由玩具男人与玩具女人扮演)给孩子们教礼仪,教他们如何鞠躬行礼等。一开始孩子们都很听话且有礼貌(就像厄娜竭尽所能表现的那样),然后他们突然开始袭击老师和他的情人,把他们踩在脚下,杀死并烤了他们。他们变成了魔鬼,幸灾乐祸地看着受害者被折磨。突然,老师和情人到了天堂,刚才的魔鬼转而变成了天使,对先前魔鬼的身份一无所知,用厄娜的话说——“他们本来就不是魔鬼”。这时天父,也就是刚才的老师,又开始深情地拥吻这个女人,天使们纷纷朝拜,和谐重新降临。当然这和谐无法持久,马上会被这样或那样的故事打扰。
厄娜常常扮演母亲,我扮演孩子。她规定我最大的缺点之一就是吸吮大拇指,而且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得把一辆玩具机车放进嘴里。她一直很喜欢车上的镀金小灯,她总是说,“它们真美,通红的,烧得金灿灿”,然后立刻放进嘴里吮吸。对厄娜来说,它们代表了母亲的乳房和父亲的阴茎。这些游戏过后,无一例外的是对母亲的暴怒、嫉妒与侵犯,但紧接着她又表现出悔恨,试图安抚母亲。在玩积木的时候,她在我们俩之间分配积木,总是给自己分配得多些;后来又少拿一些作为弥补,但不管怎样,最后总是设法拿得更多。她让我用我的那部分积木搭房子,但只是为了证明她的积木房子比我的漂亮得多,这样就有理由把我的房子撞倒,而且装作不是故意为之。有时她让玩具小人做判官,判定她的房子比我造得好。我们可以从这个游戏的细节中很明显地看出,她通过我们各自搭的积木房子,表达了她和母亲长期的竞争关系,而在后来的分析中,她用了更直接的方式将这一点呈现出来。
除了这些游戏,她也开始剪纸,并做成各种花样。在剪纸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在做的是“碎肉”,血从纸里面流出来了,然后她打了个寒战,说她突然不太舒服。有一次她提到“眼睛的沙拉”,另一次她说,她在给我的鼻子剪“刘海”。她反复表示想要咬掉我鼻子的愿望,这在她第一次诊疗的时候也提到过。(事实上,她的确多次尝试实现这个愿望。)通过这种方式,她也表示了她对“第三者”身份的认同,即那个闯进和烧毁房子的玩具人,也就是那个咬掉女人鼻子的男人。和其他儿童分析一样,剪纸行为常常存有多种含义。它既是施虐及食人冲动(cannibalistic impulses)的发泄口,同时由于它是一项创造性活动从而又具备着反向倾向(reaction tendency)。比如,那些剪得非常漂亮的桌布剪纸,可能代表的是父母的性器官,也可能代表曾在幻想中被她摧毁、又被她重建的母亲的身体。
后来厄娜的兴趣又从剪纸转变成玩水。在水盆里漂浮的小纸片代表船长,他的船已经沉没了。厄娜宣布,船长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有个“长长的金色的”东西让他浮在水上。然后,她撕下他的头宣布道:“他的头没了,他也要沉了。”这个水的游戏引我们去深入分析她的口腔施虐(oral-sadistic)、尿道施虐(urethral-sadistic)与肛门施虐(anal-sadistic)幻想。例如,她有一次扮演一个洗衣工,用一些纸片代表某个孩子的脏床单。我扮演那个孩子,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弄脏内衣裤。(顺便提一下,纸片可以代表脏衣服,也可以代表小孩和粪便,厄娜嚼食纸片,很明显的可以看出她的嗜粪与食人冲动。)“洗衣工”厄娜也有很多机会惩罚和羞辱这个孩子,在某种程度上扮演了一个残忍的母亲角色。但她有时也把自己视为被虐待的孩子,以满足自己的受虐欲望(masochistic wishes)。她常常假设一个场景,就是母亲让父亲去惩罚孩子,去揍孩子的屁股。这种惩罚方式是作为洗衣工的厄娜推荐给父亲的,为了治愈孩子喜爱污物的坏毛病。有一次父亲不见了,魔术师取而代之。他用一根棍子敲孩子的肛门,又用它敲孩子的头,敲的时候有淡黄色的液体从魔术棒里面流出来。在另外一个较为短小的幻想里,这孩子得到些药粉,混在一起之后的颜色是“红红白白”的。通过药粉的治疗,孩子变干净了,也突然变得能够说话,并且和他妈妈一样聪明了。[41]
魔术师代表阴茎,用棍子敲打代表性交。液体和药粉代表尿液、粪便、精子和血,根据厄娜的幻想,母亲在性交过程中将这些东西通过嘴、肛门和性器官,全部放进身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