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玫瑰的颜色
正如班扬在《天路历程》中描述的“旷世之战”发生后的那个周五一样，山顶小校舍内出了件大事。周五下午一般是学生们练习对白、唱歌和朗诵诗歌的时间，当然完全和盛会演出之类的词沾不上边儿。大多数小朋友非常讨厌“诗篇”，不喜欢背诵，也害怕背到一半忘词。迪尔伯恩小姐每次都会头痛着回家，整个下午或者傍晚，卧床不起。临时来参观的妈妈们坐在前排，听着磕磕绊绊的朗诵，额头不禁直冒冷汗。有时候，大声吼叫着的小孩明显是把诗词忘得一干二净，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整个人扑进了妈妈的怀抱里，被妈妈抱出了教室，有时能得个香吻做安慰，偶尔屁股上被敲两下以示惩戒。无论如何，失败的经历还是让周五的活动蒙上了些许阴影和淡淡恐惧。丽贝卡的到来神奇般地为这糟糕的下午注入新的活力。她教会了伊利亚·辛普森和伊丽莎·辛普森背诵三节诗歌，充满了喜剧效果，引得她们自己、老师，甚至所有同学都大笑不止。因为苏珊说话大舌头，丽贝卡特意为她选了一首幽默的诗歌，诗里描写的是一个口齿不清的小孩。爱玛·简和丽贝卡两个人则一起演绎对白，有她相伴，爱玛·简深受鼓舞，信心大涨。周五早上，迪尔伯恩小姐宣布，鉴于此次表演效果不错，她特地邀请了医生夫人、牧师夫人、两位校领导和一些学生家长来现场参观。利文·珀金斯和丽贝卡被挑选出来，分别装饰学校里仅有的两块黑板。本就是学校艺术之星的利文决定画一幅北美地图。丽贝卡更偏向于画些非写实的，能在众人眼前快速完成的东西，让人一下着迷，于是在她灵巧的手下，一幅红白蓝相间的美国国旗就栩栩如生地出现在大家眼前，每颗星都画在正确的地方，每条条纹都似在随风飘扬。在星条旗旁边还有一个哥伦比亚的图形，是她从放彩色粉笔的雪茄盒子上面临摹下来的。
迪尔伯恩小姐欣喜不已，“让我们一起为丽贝卡鼓掌，画得太美了，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
学生们热烈地鼓起掌来，迪克·卡特甚至挥舞着手，激动地欢呼起来。丽贝卡满心喜悦，眼里莫名地涌上泪水。她都快看不清回座位的路了，在她孤独无知、短暂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美妙、耀眼的时刻，作为独一无二的存在，接受大家的鼓掌欢呼，称赞表扬。若如“一人德行激发万人行善”所言，那么相同的，热烈真挚的心意必收获更多热情洋溢，聪明才智发掘更多潜力无限。爱丽丝·罗宾逊提议全校一起唱“红，白，蓝，欢呼，欢呼，再欢呼！”到合唱部分的时候，大家可以指向丽贝卡画的旗子。迪克·卡特还建议利文·珀金斯和丽贝卡·兰德尔在画上签名，这样来参观的人就能知道是谁的大作了。赫尔达·梅泽夫征得老师同意后，用树枝将泥灰墙上最大的洞遮了起来，还在水桶里放满野花。丽贝卡开心地要飞起来了。她安静地坐在位子上，心中载满感恩和欣喜，都快记不得自己的对白了。课间休息的时候，尽管她做了件众人瞩目的大事，她还是保持谦逊，在这满满善意的大环境下，丝玫利和兰德尔正式化干戈为玉帛，米妮还在丽贝卡的指挥下，捡了枫树枝干把难看的火炉子盖了起来。迪尔伯恩小姐在十一点三刻提前结束了早上的课程，住得近的学生就可以有时间回家换衣服了。爱玛·简和丽贝卡激动地一路飞奔，在下台阶前停下来喘了口气。
“你家米兰达姨妈会让你穿最好的衣服么，还是只能穿那条淡黄色棉裙？”爱玛·简问道。
“让我问问简姨妈看，”丽贝卡回答道，“噢！真希望我的粉裙子已经做好了！我让简姨妈最后帮我做纽孔了！”
“我准备求妈妈让我戴她那个石榴红戒指，”爱玛·简说，“等我指着旗子的时候，戒指就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待会见。别等我一起回学校啦，我应该会让大人送我。”
丽贝卡到家的时候发现边门上锁了，不过她知道钥匙就在台阶下面，波洛河镇上所有人家都把钥匙放在同一个地方。她开门进了餐厅，看到桌上给她留的午餐，还有简姨妈的口信告诉她，她们坐着罗宾逊太太的马车一起出门了。丽贝卡咽下一片黄油面包，从前面的楼梯飞跑着上了自己房间。床上静静地躺着简姨妈亲手做好的粉色方格裙子。她能，她敢，不经同意就穿上它吗？今天的场合给她足够的理由穿新衣么，还是说她两个姨妈会让她等到演唱会再穿？
“我准备穿上它，”丽贝卡心想，“她们不在家，我也没法问，或许她们根本就不在意，反正这就是条方格裙子而已，要不是新的，镶了白边，粉色的话，也没什么好的。”
她松开了两条辫子，把头发梳直了，用一条彩带扎在后面，换了双鞋子，穿上漂亮的连衣裙，自己扣上纽扣，特意留了中间三颗纽扣给爱玛·简来扣。她突然看到自己的宝贝粉色阳伞，和裙子绝配，学校里的姑娘们还没见过呢。虽说带去学校不是太合适，不过她不用把它带进教室，她可以把它裹在报纸里，给她们看一眼，然后再带回家。她在楼下客厅的镜子前照了一下，简直美翻了。就好像这美轮美奂的粉色格子裙完美诠释了什么是世界上最美的衣服！在这玫瑰粉新衣夺人心魄的魅力之下，丽贝卡亮丽的双眸，容光焕发的脸颊，光泽照人的柔顺秀发也黯然失色。妈呀！已经十二点四十了，她要迟到了。她跳着出了边门，从门边的草丛里摘了一朵粉色玫瑰，飞快地从家跑到了学校，在校门口遇见了同样气喘吁吁、打扮得美美的爱玛·简。
“丽贝卡·兰德尔！”爱玛·简叫起来，“你太美啦，像从画里走出来的！”
“我美？”丽贝卡笑道，“乱讲！就是穿了件粉格子裙而已。”
“你不是每天都这么漂亮的，”爱玛·简坚持道，“不过你总是与众不同。快看我的石榴红戒指，妈妈还用肥皂水洗了一遍。你米兰达姨妈竟然同意让你穿新裙子？”
“她们俩都出门了，我没机会问，”丽贝卡不安地回道，“怎么了？你觉得她们不会同意么？”
“米兰达姨妈从来都是说不的，不是吗？”爱玛问。
“没——错。但是今天下午情况特殊——差不多算是主日学校的音乐会了。”
“说得对，”爱玛·简肯定道，“今天当然是特殊的一天，你的名字在黑板上，大家会一起指向你画的旗子，还有我们的对白表演，一切都很特殊。”
这个下午对每个参与其中的人来说都是满满的成功和收获。没有失败，没有眼泪，没有家长为自己的孩子羞愧。迪尔伯恩小姐听到了诸多对她能力的赞扬和肯定，觉得这其中，至少有一部分，是丽贝卡的功劳。她并没有比其他人多做什么，但是她就是一个闪耀的存在。后来在许多聚会中，人们发现丽贝卡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背景陪衬，背景容不下她的光芒。就算是她最大的敌人也不会认为她是在莽撞出风头。她准备充分，乐于表现，从不害羞胆怯，但是她从来不会刻意表现，不扭捏，同时热心引导大家一起乐在其中。如果说，无论麦格雷戈坐哪里，哪里就是主座的话；同样的道理，不管丽贝卡站在哪里，哪里就成为舞台的中央。合唱时，她清脆的高音比其他人的更动听，不知怎么回事，每个人都看着她，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她全情投入的歌唱，还有她无法让人拒绝的热情。
一切终于落幕。走在回家的路上，丽贝卡觉得自己似乎再也无法平静下来。今天晚上可以奖励自己休息一下，想到明天要帮忙做果酱的事也不害怕了——此时她的灵魂充溢着光辉和喜悦，已容不下一点恐惧。天上乌云密布，她也不担心，更别说下雨的话，她还可以撑她的阳伞。她现在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脚没有踩在实地上，完全没有真实感，直到她踏进砖房的院子里，看到米兰达姨妈站在门口等她。沉重的一击，让她回到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