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世界(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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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银河奖征文(特别赞助:微像文化 阅文集团)(2)

去海边的路比看起来要长得多,走到海边之前,我看到了一座特殊的白塔。那白塔本身倒没什么稀奇,但在白塔旁边,还有一座屋顶尖尖的白色小屋。白塔的主人——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塔前观赏夕阳,他身穿着一件厚毛衣,在这个初秋显得很奇怪。

而不远处有一个老奶奶,正坐在小屋前的摇椅上织毛衣。她的周身没有那种莹莹的微光,所以,她像我一样,是个活人。

我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她就抬起头向我笑了。她和我一样,是活人,我放松下来,向她走了过去。

“奶奶好。”我说。

“小姑娘,你好,你怎么一个人在‘西天’呢?”

“我来看我外公,家里人都太忙了,所以一个人来……”我下意识地撒了个谎,避开解释。

“真是乖孩子。”

“你……也是来看你儿子吗?”我问道。

“你说他?”老奶奶笑了,望向旁边的男人,“他不是我儿子,他是我丈夫,我是来陪他的。”

或许是看到我的惊讶表情,旁边的那个男人说话了:“我家妮妮啊,太任性了。我早就劝她不要来这里了,甚至生前就劝她不要给我做意识拷贝保存,但她不听。这下可好,她一来就是三十年,几乎天天都待在这儿,只有晚上登出睡一觉再来,那大哭大闹的劲儿,还非让人家‘西天’管理委员会特批她在这儿建个小屋……唉……”

老奶奶气得瞪了他一眼,“有我陪你还不高兴,老是嫌这嫌那,等我也走了,还要在你旁边再陪你三十年。”

男人就不说话了。

“你知道怎么找到你外公吗?”老奶奶问我。

“嗯,我要沿着大路一直往海边走,我外公在B612号塔。”

“B612号塔的主人啊,我知道的,据说生前是个舰长,但他似乎和我们不太一样……不太搭理人,也不太跟我们交流,就是跟他搭个话也怪怪的,总之,和我们不太一样。”男人说。

“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老太太又瞪了一眼男人。

“去吧,乖孩子,继续沿着这条路走吧,天完全变黑前就能找到你外公。”老太太和蔼地说。

我点点头,继续上路。

疯子

沿着路途走得久了,我慢慢发现,不是每个亡者都那么平静。

有一些亡者,会大声哀叹、大声疾呼、大声咒骂,还有一些会疯狂地冲向我,他们被挡在白塔外看不清的界限那儿,还冲我吐口水想吓唬我。

是嫉妒我还拥有着他们曾经拥有过的生命,还是单纯对生命的厌恶呢?我不知道。

每次遇到了这样的疯子,我都赶紧快跑过去,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能静静地享受这海边草原的美景。我不怕他们,但他们的咒骂让我心烦。

刚见到这个年轻男人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我遇到了疯子。

“你好,小女孩!”

他远远地冲我大叫。

“你好!”

我也冲他大叫,我一路也走得很孤单。

结果他拼命朝我招手,让我过去。我冲他摆摆手,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得赶快找到我外公。

他大概是以为我没搞明白他的意思,冲我跑了过来。他在草地上轻快地跑着、跑着,然后撞上了那堵看不见的墙。

他用手上下摸索了一番,似乎根本搞不清楚是什么东西挡住了他。他摸索了半天,好像什么都没有摸到,但就是走不过分毫。然后他就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用双手捂住了脸,他的背一耸一耸的。

我觉得他是在哭,但还是没有过去安慰他,而是以比逃离那些可怕的疯子更快的速度飞快地跑起来,甩掉了这个悲伤的疯子。

“小女孩,别跑啊,我唱歌给你听……”他大声地对我喊道。

他为什么这么伤心?他是怨恨自己不再活着吗?他的家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吗,又在乎他在想什么吗?他们为什么留下他一个人这么伤心而孤独地在这儿?他独自在这儿到底有多久了?

这时候,那个年轻的男人在我身后嘶吼了起来——他在唱歌,他唱起了一首老歌。他的嗓音高亢雄浑,那歌也曾在我小时候飘得满街都是。或许,这是他生前最爱听的曲子;或许,他生前曾是一位歌手,但现在,歌声在昏黄的夕阳之光所笼罩的空旷草原上随风飘荡,显得格外的寂寞与凄凉……

云上

天色完全黑下来前,我终于远远地看到了外公,他不像平时那样笔直地站在塔边,他盘腿坐在塔尖旁边的一团云朵上,一边抽烟,一边抖腿。

我走到外公身边,仰头望着他。

外公垂下眼睛看着我,“你来啦?”

那团白云降了下来,一直落到我身边,外公伸出一只手,拉着我在他身边坐下,云朵又升回了空中。

一阵烟味儿将我围绕,但味道却不叫我讨厌,我抬头看看外公,他用右手夹着烟,怡然地吞吐云雾。忽然,他抬起左手,在空中捏了一下,那儿凭空出现了一个蓝色的花球,他把那花球递到我手里。

我从他被熏得焦黄的手指上接过那花球,那是一枝风信子,我把那花捧在膝头摆弄。

“外公,我想你,只有你是我的完美外公,他们……家里其他人都……”我忍不住哭了。

外公摸了摸我的头,却没有说出更多的话来,但这对我已经足够了。

我又哭了起来,一会儿哭得号号啕啕,一会儿哭得抽抽噎噎,好不容易停住了,又想起外婆的古怪刁钻,就又生气地哭了起来。在夜晚的“西天”,一个像我这样的小女孩儿在这儿毫不顾忌地大哭,恐怕要打搅许多亡人的安宁,但我顾不得许多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再也流不出泪水,才停了下来。我累极了,原来,哭鼻子是一件这么辛苦的事情啊。

外公还是愣愣地折了一枝风信子给我,这枝花比先前那枝更小一点儿,我把那花拿在手里,看得发愣。

“孩子,我不能像那些亡人一样安慰你,比起他们,我的记忆极为有限。”

外公又拍了拍我的脑袋,折了一枝风信子给我。我发现了,他好像就会这么几招,行事间的节奏都十分一致。

“我是在星舰外出巡航时出事的,驾驶的飞船被一块陨石碎块砸中,飞船与人瞬间汽化,没有留下任何所谓的遗体……我跟很多意外身亡的人一样,没来得及留下记忆备份。”

“那我又怎么会在‘西天’看到你呢?”我惊讶地看着外公。

“是你的外婆,她曾经是非常厉害的脑神经科学家。我出事的时候,她已经退休多年了,但她马上重回实验室,花了好几年时间,从亲戚们脑海中提取了关于我的记忆,用那些零碎的记忆,硬是拼凑出了我的意识。”外公说着,又摸了摸我的头。

“我想现在的我,要比原来的我和蔼一些吧,因为大家最终念着的,都是我的好。不过其他的事情,我也不记得了。”外公说道。

我愣愣地坐着,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我的外婆。我和外公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又摸摸我的头,从空中摘给我一朵风信子。

回家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斜靠在外公身上,外公则还是盘腿坐着,低着头打呼噜。

“萌萌、萌萌……”有个声音从地面传过来。

我低头去看,发现外婆站在地上。

我让云朵降了下去,坐直了身子,盯着她不说话。

“我猜你就是在这里,你爸爸妈妈满城在找你,只有我在网络上找,跟我回去吧。”她着急地望着我。

我从云上跳下去,让云带着外公升了回去。

“别吵醒你外公。”她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风信子,我把那些花换到右手,拉着外婆的手,跟她朝“西天”的出入口走去,我们尽量悄悄地离开了外公。

登出网络之前,我回头望了一眼外公的白塔,那儿又生起了一团袅袅的青烟。我想,我的完美外公又坐在那云朵上吸着烟了。

【责任编辑:刘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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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难所

文/贾飞

小行星带“511”矿难爆发过后,我进入了一个避难所。

这个避难所是一个豪华大宅,坐落于小行星带最边缘的位置。它专门收容像我这样在小行星带矿难中无家可归的人。

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星期,说实话,这里的住宿条件和饮食条件都非常不错,我觉得这里是我从小到大所处的物质条件最丰厚的生活环境了。

我喝了一口矿泉水,这种带着略微甘甜的水是从遥远的母星地球运过来的!对于小行星带而言,这已经算是难得的奢侈品了。现在的我们,一般都只能喝循环再生水,长年的水源短缺,已经迫使我们养成了连尿都不能浪费一滴的习惯。

小行星带的开发活动,从繁荣的顶点到如今的衰败,不过短短五十年。我从未经历过壮怀激烈的开拓期和欣欣向荣的繁荣期,我出生的时候,衰落期就已经持续很多年了,但是每天学习的太阳系历史和小行星带开发史,让我格外清楚今天小行星带每况愈下的窘境。

我的父母都是小行星带的采矿人员,父亲是在地下采矿的工人,母亲在地上做些采矿机械的焊接工作。在我的记忆中,他们永远穿着蓝色的工作服,衣服上污渍斑斑,头发上总是有些许矿渣,脸上神色凝重。我几乎没有看到他们笑过,也没听他们说有什么亲戚朋友,他们甚至跟其他同事都很少来往。记忆中,整个矿区的大人都神情麻木,很少说话。我还去看过他们工作,我看见母亲戴着厚厚的防辐射镜用大型机械臂焊接采矿设备,我简直都快认不出那是我的母亲。

两周前,我在矿场旁边的家里睡着了,双亲照常去上班。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避难所里了。

避难所的工作人员告诉我,我的父母在矿难中罹难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受这个残酷现实的,我只知道当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眼泪模糊了双眼。

两周过去了。

避难所的制度,恐怕只有来过的人才知道。

你想吃一块地球运来的面包,就得分享自己的恐惧,比如第一次坐上矿区的简易过山车,身体从几十米的高处向下旋转,心跳到嗓子眼上的可怕感觉。

你想喝口矿泉水,就要说出最开心的事,比如和父母一起去地球探亲。

你想有张床睡觉,就得再说出自己的一个愿望,比如你有多想回到过去,多想有钱买台时间机器,好去矿难日在矿难前从睡梦中醒来拯救父母……

整整两周,避难所已经知晓了我所有的恐惧根源,也知道了我快乐的源泉,还知道了我的爱好。我小时候爱吃地球四川的辣椒,小学时曾经因为数学题不会做而挨老师的戒尺,从此我对数学产生了恐惧,一窍不通。中学时曾经因为喜欢上隔壁班的男生而天天写诗,一想到那时候我就两颊泛红。我还喜欢看书,曾在课堂上公然掏出一本两百年前出版的《科幻世界》杂志来读,由于读得太入迷,没想起来这书是用小行星带的劣质纸浆打印出来的,当空气湿度突然增大时就会自行消失,正好那是一个人工降雨天,我永远失去了这本杂志。

避难所洞悉你的恐惧和快乐,并永远拿走它,也拿走了你所有的愿望和梦想。

想到这里,我又打开了一瓶营养液,这可是用我的作家梦所换来的。

刚来避难所的时候,我总是以泪洗面,每天沉浸在痛苦的往事之中,无法自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分享得多了,我对人间冷暖渐渐不再敏感,对于父母的思念之情也每日俱减。我开始慢慢地学会独立思考,用成年人的思维思考问题。我不再是那个因为矿难而成天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也不想去回顾过去那些不开心的故事,当然也不再去想那些快乐的事。

在我进入避难所的第二十八天,我被赶走了,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换取避难所的收留了。这时候的我,没有什么快乐和痛苦可言,更别说人生愿望和梦想了。

我还记得我走出大门时,听到的那句机械音:“XH9271006号人类,已达标,重新投放矿区。”

我一脸麻木地朝矿区走去,感觉自己只剩下一个躯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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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马爸爸”的日记

文/韩荣蓉

2038年7月11日 星期六 孕周:4W+3D

已经过去整整一天了,我和苏姗基本接受了怀孕的事实。虽说这是意料中的事,心情还是有些忐忑,毕竟,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早上,苏姗提出陪我一起去医院,被我拒绝了,被熟人撞见多不好意思。

按照以往的习惯,我比预约时间提前半小时赶到了医院。大厅里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有的人肚子明显鼓了起来。判断一个男人的肚子是不是啤酒肚,只要留心他的胸前有没有“海马爸爸”的铭牌就一清二楚了。

十分钟后,排号机叫到我的名字。果然,有人取消了预约——临阵脱逃是常有的事。我挺了挺微酸的脊背,缓步走进诊疗室。

医生大致询问了一下情况,就开了化验单。我粗略扫了一眼,无非是抽血之类的常规检查。听阿严说,整个孕期检查要抽二三十管血,这小人儿还没出生就要把我身上的血耗干了。

尽管不情愿,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液被缓缓抽出,顺着崭新的一次性软管,吞进那台自助采血机的肚子里。止血带刚刚扎好,化验结果就发送到手机上。看着报告上密密麻麻的参考值,我的脑仁儿都开始疼起来了。

很快,在排号机的提示下,我再次进入诊疗室。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检查报告,然后对我说:“孕酮有点儿低呀,吃点儿药补补吧。”

“哦,好吧!”我如释重负地点点头,万幸,只是孕酮低而已。还好他没有告诉我,我有叶酸代谢障碍、促甲状腺激素偏高、子宫内腔出血……如果他巴拉巴拉说上一大堆,我想,我一定会疯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