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大黄蜂奇航(38)
厨房门悄悄地打开了,卡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托尔。哈罗德看到这只红塞特狗就想笑——它长得实在是太像达克维茨先生了。卡伦停在门口,机警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就像是一只猫看到家里出现了陌生人时一样。
她穿了一件绿毛衣,还有那条被哈罗德称为园艺裤的旧条绒裤,肥大的衣服遮住了她优美的身材,但她依然美极了。她曾经叫我“亲爱的”,哈罗德回忆着,她曾经叫我“亲爱的”。
她开心地笑着。“早晨好!”
她的声音有点太大了。他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她压低声音。安全起见,他们最好不要出声。已经没什么可讨论的了:昨晚他们已经制定好了计划——坐在教堂的地板上,边吃着卡伦从科斯坦庄园的厨房拿来的巧克力蛋糕。
哈罗德带着卡伦走到了森林里。接近军营的时候,他们警惕地从灌木丛中往外看。不出他们所料,有一个士兵在外面站岗,疲倦地打着哈欠。这个时间,大家都应该在睡觉。哈罗德很高兴他的分析没有错。
兽医的燃料来自于一辆小油罐车,为了安全起见,那辆油罐车停在了离营地100码的地方。这种做法对哈罗德反而有些好处。他之前已经观察过了,那个油罐车有一个手压泵,而且也没有锁。
油罐车停在通向城堡大门的那条大道上,以便所有车辆过去加油。油管在朝向大路的一边,而车子正好挡在了加油的人和营地中间。
一切都和他预期的一模一样,但哈罗德却犹豫了。从军车里偷油简直是一种疯狂的行为。但现在再想这些反而更危险。恐惧会令人瘫痪。行动才是解药。他下定了决心,把卡伦和狗留在了身后,穿过湿漉漉的草地走到了那辆油罐车前。
他从搭钩上拿下加油管,放进了桶里,然后握住了手压杆。在压下那根杆子的时候,那油箱里发出了水流声,汽油“哗啦哗啦”地流进了桶里。这声音听上去非常吵,但100码外的营地应该听不到。
他紧张地回头望了望卡伦。她正隔着树丛往外看。如果有什么人走过来,她会马上通知哈罗德。
油桶很快就满了。他拧紧了龙头,把油桶拎了起来。好沉。他把油嘴挂了起来,然后马上走回了树丛。他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刚刚从德国人那里偷了四加仑的汽油,而且居然没被发现。计划成功了。
他让卡伦留在原地,自己拎着油桶回到了修道院。出来之前他打开了教堂的大门,这样可以方便他进出。在这个紧急关头,总不能拎着油桶爬窗户。他走进教堂,放下了油桶,打开控制面板。他的手因为拎着那个油桶太久,已经麻了,不过还是顺利地拧开了油箱盖,把油倒了进去,然后马上再把盖子拧好,不能让汽油的味道跑出来。
他第二次去接油的时候,那个哨兵开始巡逻了。
哈罗德没看到那个人,却听到卡伦在吹哨。他看到卡伦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托尔。哈罗德松开手压杆,趴在地上,从油罐车的下面往对面看,看到那个士兵的脚正往这边走过来。
他们料想到会有类似的事发生,已经做好了准备。他趴在那儿,看着卡伦穿过了草坪。她在离这里50码的地方揽住了那个士兵。托尔友好地闻着那个男人的胯下。卡伦拿出一根烟。那个士兵会愿意和一个美女抽烟聊天吗?或者他是个守规矩的人,会让她例行公事到别的地方去遛狗,然后继续巡逻?哈罗德屏住了呼吸,看到那个士兵接过了香烟。
士兵个子很小,其貌不扬。哈罗德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知道卡伦大概会说她睡不着,觉得寂寞,想找人聊聊天。“你不觉得他会怀疑吗?”他们昨晚讨论的时候卡伦曾问过他。哈罗德向她保证,和她调情的乐趣一定会让对方失去理智。哈罗德并没有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确定,但显然眼前这个哨兵的表现和他预期的没什么出入。
他看到卡伦朝不远处的一个树桩指了指,然后带着士兵往那边走去。她找准位置坐下来,这样如果那个哨兵想坐在她旁边,就必然得背对着油罐车了。哈罗德知道,她现在会开始抱怨,本地的男孩子都太无趣,她希望能和有见识的成熟男人聊天。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那个人坐下。不用想也知道,他坐了下来。
哈罗德继续加油。
装满后,他回到树林里。八加仑了!
从教堂回来后,卡伦和那个哨兵还坐在原地。再加油的时候,他计算了一下时间。装满一桶油大概需要一分钟,回教堂需要两分钟,把油倒进飞机油箱需要一分钟,返回又是两分钟。整个一趟需要六分钟,九桶油就需要54分钟。再算上到后面因为疲惫而慢下来,那么就需要将近一个小时时间。
那个哨兵会聊那么久吗?那家伙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事做。士兵们五点半起床,离现在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们会在六点开始工作。只要英国不会在这个小时入侵丹麦,他应该没什么理由离开眼前的美女。但他是个军人,要守军规,或者他觉得自己有义务巡逻也说不定。
哈罗德能做的只有鼓足信心,加快速度。
他把第三桶油拎回了教堂。12加仑了,他乐观地想。可以飞上200英里路——离英国还有三分之二的距离了。
他继续来回穿梭。根据在机舱里找到的那本说明书,DH.87B型大黄蜂蛾式双翼机在满油的状态下应该可以飞632英里,当然这是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做出的计算。据他推算,从这里到英国海岸大概有600英里。这基本上与安全边际相距甚远。如果当天顶风飞行的话,他们就会坠到海里。他决定在机舱里备上一箱油。这可以增加七英里的飞行里程——但前提是他可以在飞行过程中加油。
他用右手压泵,左手提桶。在将第四桶油倒到飞机中后,他的两只胳膊感到酸极了。回来接第五桶时,他看到那个哨兵站起身来,好像要离开的样子,可卡伦依然在和他说话。那个男人说了句什么,她笑了起来,然后开玩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完全是一个故意的动作,但哈罗德却依然感到一阵嫉妒。她还从来没有这样拍过他的肩膀呢。
但她叫过他“亲爱的”。
已经六桶了。仿佛他们已经开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每每感到害怕时,哈罗德都会想一想亚恩。他很难接受亚恩已死这个事实。他一直在想,哥哥是否会赞同他现在做的事。当哈罗德跟他讲述自己的计划时,他又会说些什么?他会开心、怀疑,或感叹?亚恩依旧存在于哈罗德生命中。
哈罗德从心底不相信父亲的原教旨主义。天堂和地狱在他看来只是一种迷信而已。但现在,他看到逝者确实会以某种方式活在那些爱着他们的人心中,这仿佛就是来世。每次他感到脆弱或失去信心时,他就会想到亚恩为执行任务所作出的牺牲,对哥哥的忠诚心成了他的力量之源——虽然哥哥已经不在了。
提着第七桶油回教堂的时候,他被发现了。
他走到教堂门前,一个穿着内衣的士兵出现在了修道院里。哈罗德定住了,手中的油桶如同一杆冒着烟的枪。那个士兵半睡半醒地站在那儿,打着哈欠走到树丛边上尿尿。哈罗德认出了他,那是里奥,他们三天前刚刚见过,当时他表现得非常友好。
里奥看到了他,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不好意思。”他咕哝了一句。
哈罗德想起往树丛里小便是违反规定的。他们在修道院后面建了一个公共厕所,但路太远了。里奥肯定是懒得走过去,才来这里方便的。哈罗德假装镇定地笑了笑。“没关系。”他用德语回答说,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里奥却好像没听出来什么不妥。他抻了抻衣服,皱起了眉头。“桶里装的什么?”
“水,给摩托车用的。”
“哦。”里奥打了个哈欠,又指了指树丛,“我们不应该……”
“我不会说的。”
里奥点了点头,走开了。
哈罗德走进了教堂。他站在那里,闭上了眼睛,渐渐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才把油倒进了飞机的油箱。
再回到油罐车时,他发现自己的计划开始失效了。卡伦离开了那根树桩,回到了树林里。她和那个哨兵友好地挥挥手,他们的谈话很愉快,但那人显然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履行职责。不过,他并没有往这边来,而是向帐篷那边走去。哈罗德感到这里还是安全的,便继续灌油。
他回到树林的时候,卡伦走过来低语:“他要去厨房生火。”
哈罗德点了点头,快步向教堂走去。他将第八桶油倒进油箱,然后又转身去接第九桶。他没看到哨兵的影子,卡伦竖着拇指示意他可以继续。哈罗德接完油,又回到教堂。根据他的计算,装满油箱后还会有些剩余。但他需要再装一桶放在机舱里备用。他提着桶又走回油罐车旁。
卡伦在树林里拦住了他,向油罐车的方向指了指。那个哨兵正站在那里。哈罗德懊恼地发现,他刚刚忘记把油嘴挂回挂钩上了,而且油管也乱七八糟地堆在那里。那个哨兵皱着眉头,把油嘴放回了原位。他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掏出香烟和火柴,然后走到一边,点燃了香烟。
卡伦悄声说:“油还不够吗?”
“我还需要一桶。”
那个哨兵正背对着油罐车。哈罗德决定冒一次险。他快步穿过草地。可糟糕的是,油罐车并不能完全遮住他。尽管如此,他还是拿下油嘴,压下了手压泵,心里很清楚,只要那个士兵转过头来,就会发现他。油桶满了,他跑进树林的一刹那听到了后面有人喊了一声。
他假装没听见,继续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那个哨兵又喊了一声。哈罗德听到了靴子的声音。
卡伦出现了。“快躲起来!”她低语,“我把他引开。”
哈罗德钻进了一片灌木林,躺在地上,被上面的灌木遮了起来。托尔想跟着他,以为这是个游戏。哈罗德恶狠狠地做了一个表情,那只狗掉头走开了,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哈罗德听到那个哨兵问:“那个人去哪儿了?”
“你说克里斯蒂安?”卡伦说。
“谁?”
“我们的园丁。你生气的时候更帅了,鲁迪。”
“先别说这个,他在干吗?”
“他要用那个桶里的东西给树治病,那些药可以杀死树干上的蘑菇。”
她太有想象力了,哈罗德想。但她显然是忘了“杀菌剂”用德语怎么说了。
“这么早?”鲁迪怀疑地说。
“他告诉我说治疗最好在天气凉的时候进行。”
“我看他到油罐车的那边去了。”
“油罐车?克里斯蒂安要汽油干吗?他又没有车。我觉得他应该是想抄近路吧?”
“嗯。”鲁迪还是很不安,“我没看到这些树有什么问题啊。”
“你看。”哈罗德听到他们走了几步,“看到这种像个大脓包一样的东西吗?如果不治的话,树就会死了。”
“也许吧。不过告诉你家的佣人,离营地远一些。”
“我会的,真对不起。我相信克里斯蒂安没有恶意。”
“那就好。”
“再见,鲁迪。说不定明早还能见到你。”
“我还会在这儿。”
“拜拜。”
哈罗德等了几分钟,然后他听到卡伦说:“没事了。”
他爬出树丛。“你太聪明了!”
“我越来越会撒谎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向修道院走去——却又有了新情况。
快走出树林的时候,哈罗德看到了波尔·汉森——那个村警,也是当地的纳粹——正站在教堂门口。
他低声骂了一句。这个汉森来这里干吗,尤其是在这个时间?
汉森两腿大开地站在那里,双手抱在胸前,眼睛直直地盯着军营的方向。哈罗德赶紧握住卡伦的手臂,拉住了她,可却没办法拦住托尔。托尔显然感到了卡伦对对方的敌意,勇敢地跑了过去,隔着一段距离朝着汉森大叫。汉森又怕又气,一只手握住了皮带上的枪。
卡伦悄悄地说:“我来对付他。”还没等哈罗德回话,她就走了过去,吹了一声口哨,“来这边,托尔!”
哈罗德放下油桶,蹲下身子,在树后面观察。
汉森对卡伦说:“你应该把狗关好。”
“为什么?它住在这儿。”
“但它太凶悍了。”
“它看到有人侵入我家就会叫,这是它的工作。”
“如果它侵犯警务人员,就会被打死。”
“别开玩笑了。”卡伦说,哈罗德看到她此刻展现出了大小姐的傲慢,“你在干吗?在我们家花园旁边鬼鬼祟祟的?”
“我在办公事,小姐,您还是做自己的事吧。”
“公事?”她怀疑地问。哈罗德猜她是想从对方嘴里套一些信息。
“我在找哈罗德·奥鲁夫森。”
哈罗德嘟囔了一句,“哦,糟糕。”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卡伦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掩饰住了。“没听说过。”
“他是你哥哥的同学。警察局在找他。”
“我不可能认识我哥哥的所有同学。”
“他来过城堡。”
“哦?他长什么样?”
“男孩,18岁,六英尺一英寸高,金发碧眼,应该是穿着一件校服,袖子上有条纹。”汉森好像在背警察局的通缉令。
“听上去是个帅哥,除了校服之外。但我不记得他了。”卡伦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但哈罗德看到她的表情有些紧张。
“他至少来过这里两次,”汉森说,“我见过他。”
“那我肯定是错过他了。他犯什么罪了?没按时还书?”
“我不——我不能说。我是说,只是常规检查。”
汉森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哈罗德想。他只是在替其他警察问话——估计是彼得·弗莱明。
卡伦说:“我哥哥去奥尔胡斯了。这里没有人——当然,除了100多个士兵之外。”
“我之前见过奥鲁夫森。他骑了一辆可疑的摩托。”
“哦,那个男孩啊。”卡伦假装自己刚刚想起来,“他被学校强迫退学了。爸爸不会让他来这里的。”
“是吗?我想我还是得跟你父亲谈谈。”
“他在睡觉呢。”
“我可以等。”
“随你便。来吧,托尔!”卡伦走开了,汉森继续向前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