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大黄蜂奇航(29)
一切就绪后,提克定好了时间,关了灯。哈罗德耐心地坐在黑暗中,看着提克冲洗影像——如果真的能冲洗出图像来的话。提克解释说,他先把照片放在连苯三酚里,连苯三酚和银盐反应可以成像。他们坐在那里,等着闹钟响。然后提克又用乙酸冲洗照片以终止反应,最后用硫化硫酸钠定影。
“应该可以了。”他说。
哈罗德屏住了呼吸。
提克打开了灯。哈罗德先是感到眼前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到。眼睛恢复正常之后,他凝视着提克手上那条长长的胶片。这是哈罗德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提克把它拿到灯光下。一开始哈罗德什么也看不出来,心里顿时绝望地想到可能要再去拍一次了。可后来他突然记起来应该反过来看,白的地方是黑的,黑的地方是白的;这回他终于看清楚了。他看到了那个四方形的庞然大物,那个四周前就勾起了他强烈好奇心的新设备。
他成功了。
他认出了这些小方格里的所有图像:旋转的底座,一大堆连接线,可以转向不同角度的大网,两个小机器,还有最后那张他心惊肉跳地拍下的囊括了三部机器的整体照片。“拍到了!”他带着胜利的口气叫道,“太棒了!”
提克一脸苍白。“这是什么?”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
“德国人发明的一些飞机探测设备。”
“还不如不问你。你知道如果别人发现了这件事,会把咱们怎么办么?”
“照片是我拍的。”
“但是是我洗的。上帝啊,我会被绞死的。”
“我之前跟你说了。”
“我知道,但我没想到是这样。”
“对不起。”
提克卷起胶卷,把它放回了那个圆柱形的盒子里。“拿着。”他说,“我要回去睡觉了,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哈罗德把胶卷盒放进了裤兜里。
可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提克呻吟了一声。
哈罗德一动不动地仔细听。一开始他听不到那人在说什么,只能肯定这声音是从楼里面发出来的,而不是来自外面。后来他清楚地听到了艾斯的声音:“好像没有人啊。”
接下来是一个学生的声音。“他们肯定来这里了,先生。”
哈罗德对着提克皱了皱眉:“是谁?”
提克悄声说:“听上去像沃尔德马·博尔。”
“当然是他。”哈罗德咕哝了一句。博尔是学校里的小纳粹。刚刚肯定是他从窗户看到了他们。真倒霉——如果是任何其他学生,恐怕都不会声张。
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了。“看,有扇窗子碎了。”是摩勒先生。“他们应该是从这里进去的——无论他们是谁。”
“其中肯定有哈罗德·奥鲁夫森,先生。”波尔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
哈罗德对提克说:“我们先离开暗房吧。至少不让他们怀疑我们在冲胶卷。”他关上灯,转动钥匙,打开了门。
外面灯火通明。艾斯就站在门外。
“见鬼。”哈罗德说。
艾斯穿了一件圆领衫,他显然已经要睡了。他望着哈罗德:“真的是你,奥鲁夫森。”
“是的,先生。”
博尔和摩勒先生出现在了艾斯身后。
“你不是这里的学生了,你知道吗?”艾斯继续道,“我有责任报警,让他们以入室抢劫罪逮捕你。”
哈罗德被吓住了。如果警察要搜他的身,他就完蛋了。
“达克维茨也在——我应该猜得到。”艾斯看着哈罗德背后的提克说道,“你们两个在这儿干什么?”
哈罗德必须要说服艾斯不去报警——但他不能在博尔面前解释这件事。他说:“先生,我能单独和您谈谈吗?”
艾斯犹豫了。
哈罗德想,如果艾斯拒绝了他的请求,依然选择报警,那么他也不会轻易就范。他会尽全力逃跑。但能跑多远呢?“求您了,先生。”他说,“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好吧,”艾斯有些无奈地说,“博尔,你回宿舍吧。还有你,达克维茨。摩勒先生,麻烦你送他们回去。”
艾斯走进化学实验室,坐在一张凳子上,掏出了烟斗。“好啦,奥鲁夫森,”他说,“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哈罗德思索着自己应该怎么说。他想不到一个合理的谎言来解释这一切,可是他更怕事实可能比任何谎言都难让对方信服。思量再三,他还是直接拿出了口袋里的那卷胶卷,把它递给了艾斯。
艾斯从那个圆柱形的盒子里取出了胶卷,把它举到了灯光下。“这看上去好像什么先进的无线电装置,”他说,“这是军用的吗?”
“是的,先生。”
“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吗?”
“我想是通过无线电探测飞机的。”
“他们用的就是这个。德国空军一直声称自己像是打苍蝇一样击落英国皇家空军的轰炸机。这就是原因。”
“我认为他们既可以监测敌方轰炸机,也可以监测自己的战斗机,这样可以确保准确地指挥自己的飞机攻击敌人。”
艾斯摘下了眼镜。“上帝,你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吗?”
“我知道。”
“英国人如果想帮助苏联,唯一的方法就是派轰炸机进行轰炸,强迫希特勒调兵力回德国防守。”
艾斯曾经是个军人,军事思维是他的本能。哈罗德说:“我不太明白您想说什么。”
“如果德国人能够轻而易举地击败英国空军,那么轰炸或是不轰炸根本没什么区别。但如果英军发现了德国的方法,他们就可以找到应对的办法来。”艾斯环顾四周,“这边应该有日历吧?”
哈罗德不明白他用日历做什么,但他知道哪里有。“在物理办公室。”
“去拿过来吧。”艾斯坐在实验室的长凳上,点上了烟斗。哈罗德则走到旁边的房间,在书架上找到了日历,拿了过来。艾斯往后翻了一页。“下次月圆是在7月18号。我打赌他们会在那天晚上发起轰炸。还有12天了。你能在那之前把胶卷送到英国去吗?”
“有人会去送。”
“那就只能祝他好运了。奥鲁夫森,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险吗?”
“是的。”
“间谍面对的可是死刑。”
“我知道。”
“你一直都很勇敢。我支持你。”他把胶卷递给了他,“你需要什么吗?食物,钱,汽油?”
“不用了,谢谢您。”
艾斯站起身来。“我送你出去。”
他们走到楼门口。夜里的风吹干了哈罗德额头上的汗水。他们肩并肩地沿着主路走到学校的大门前。“我还没想好怎么跟摩勒说。”艾斯说道。
“我能提个建议吗?”
“当然。”
“您可以说我们在洗色情照片。”
“好主意。他们都会相信的。”
他们走出了大门。艾斯握住了哈罗德的手。“看在上帝的分上,小心点,孩子。”
“我会的。”
“祝你好运。”
“再见。”
哈罗德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他转弯的时候,回了一下头,艾斯依然站在门口望着他。哈罗德挥了挥手,艾斯也挥了挥手。哈罗德离开了。
他爬到灌木下面睡到了天亮,然后便开着车奔向哥本哈根。
清晨在郊区骑车让他感到很舒服。之前的经历可谓惊心动魄,但最终他还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诺。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把这卷胶卷交给亚恩。亚恩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到那时哈罗德的工作也就完成了,接下来就只需等亚恩把胶卷送去英国了。
见过亚恩之后,他准备回科斯坦村。他得求尼尔森让他继续在那里工作。他只干了一天就消失了整整一周。尼尔森一定气坏了——不过他可能依然需要哈罗德帮手,所以也只能原谅他。
在科斯坦村工作意味着他能一直见到卡伦。对此他期盼不已。她可能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而且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但她好像还是挺喜欢他的。而在他看来,能和她聊聊天已经很好了。亲吻她恐怕有点太不切实际。
尼博德区到了。亚恩之前给了他詹斯·托克斯威格的地址。圣保罗是一条很窄的街道,两边都是排屋。房子前面没有花园:门口直对着大街。哈罗德把自行车停在了53号门前,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哈罗德呆了片刻。亚恩呢?他一定被捕了——
“什么事,小子?”那个警察不耐烦地问。那是个中年人,小胡子已经发白了,袖子上有代表警衔的条纹。
哈罗德突然来了主意。他假装着急地喊:“医生在哪儿?他得赶紧来。她要生了。”
警察笑了。失了魂的准爸爸可是戏剧中的长青角色。“这儿可没有什么医生,小子。”
“肯定是这儿啊!”
“冷静,孩子。没医生的时候女人也会生孩子。告诉我你要找什么地址。”
“费雪街53号的索尔森医生。他一定在这儿工作!”
“房号对了,可不是这条街。费雪街是南边那条街。”
“哦,上帝。搞错街了。”哈罗德转身骑上车。“谢谢您!”他喊道,然后便飞速打火准备离开。
“应该的。”警察说。
哈罗德开到街的尽头,转弯离开了警察的视线。
聪明,他想道,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18
周五,赫米娅整个上午都在那座城堡的废墟里,等亚恩给她送那卷胶卷。
那胶卷比五天前她向他布置任务时更重要了。在短短的几天内,世界已经变了样。纳粹对征服苏联已是信心满满。他们攻下了布雷斯特要塞。他们强劲的空军已经逼得苏联红军无还击之力了。
迪格比向她转达了他和丘吉尔的谈话内容。轰炸机司令部将会在下次作战任务中投入所有可以投入的飞机,竭尽全力将德国空军从苏联战场引回本土,为苏军赢得反击的机会。距离此次任务就只有11天的时间了。
迪格比想到了弟弟巴特。他已经恢复了健康,重返军营了。毋庸置疑,他会参加这次任务。
这几乎是一次自杀式的进攻,轰炸机司令部将会受到致命的打击。除非他们可以在几天内找到攻克德军雷达设备的方法。而这件事成功与否全靠亚恩了。
赫米娅说服那个瑞典渔民再一次将她送过了岸——虽然他警告她这可是最后一次,因为他感到这样有规律地来来往往太危险了。黎明时分,她搬着自行车涉水穿过浅滩,把车子放到了哈莫斯胡斯城堡下的海滩上。她骑到了山上的城堡旁,如中世纪的女王一般,站在废墟中,凝望着这个被心中充满怨恨的纳粹摧毁的世界,他们令她厌恶至极。
整整一天,她每隔半个多小时就会换一换地方,或者到树林里走走,又或者骑到海滩上,以免让其他人看出她在这里等人。她心里焦虑难耐,却又因为身体的疲惫而不住地打着哈欠。
为了舒缓紧绷的神经,她回想着他们上次见面的情景。那是多么的甜蜜啊。她诧异于自己居然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和亚恩做爱,但却丝毫不感到后悔。她一生都会牢记那个瞬间。
她本以为他会搭夜班船过来。从伦讷港到哈莫斯胡斯堡只有15英里的路程。亚恩如果骑车只需要一个小时,就算是步行也只要三小时。但整个上午他都没有出现。
这让她有些焦虑了。但她还是告诉自己不要太紧张。上次不也是这样吗?他没赶上夜班的船,第二天早晨才过海。她想他有可能晚上才能到达。
上一次等他也是让她坐立不安,第二天早晨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可她现在完全失去了耐心。在确定他不可能搭夜班船过来之后,她决定骑车去伦讷港。
从那条冷清的乡村小路骑到镇上有些拥挤的大街后,她感到越来越紧张了。她告诉自己事实上这里才更安全——在村里,人们会觉得她更加可疑;而在镇上,她反而可以隐藏在人群里——但情况却恰恰相反。她看到了人们眼中的怀疑,不仅仅是警察和士兵,还有那些站在门口的店主,牵着马的供应商,在长椅上抽烟的老人,以及喝着茶的码头工人。她假装在镇子里逛了一会儿,尽量避免和别人有眼神的接触,然后走进了港口边的一间餐馆,吃了一份三明治。船靠岸后,她站在了其他几个接船的人旁边。她仔细地看着每一个下船的乘客的脸,希望能看到化了装的亚恩。
几分钟后,乘客们都下了船。返回的乘客开始上船了。亚恩没有搭上这班船。
她思索了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有一百种理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没有出现:事情可小可大。他会不会因为害怕而放弃了这个任务?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感到愧疚,可事实上她一直不太相信亚恩是做英雄的料。当然,他也可能已经死了。但火车延误这类的原因可能性要更大些。不幸的是,他没办法通知她。
但她可以联络他。
她让他躲在了詹斯·托克斯威格在哥本哈根尼博德区的住所。詹斯家里有电话。赫米娅知道号码。
她犹豫了。如果警察在监听詹斯的电话,无论为了什么原因,那么他们就能追踪到来电的地点。他们会知道……什么呢?知道博恩霍尔姆有问题。那不是什么好事,却也不会带来致命的伤害。另一个方案是找个地方过夜,等着亚恩坐下一班船过来。可她再没耐心等下去了。
她回到了刚才那家旅店,拿起了电话。
接线员在帮她接通电话的时候,她后悔自己没有想清楚在电话中说些什么。直接找亚恩?如果有人监听,这就会泄露亚恩的藏身地点。不,她必须要打暗语,就像她在斯德哥尔摩打电话时一样。詹斯应该会接电话。他应该听得出她的声音,她想。如果他没听出,她可以说:“嗨,我是你在布莱德街的朋友,你还记得我吗?”布莱德街是英国使馆的所在地,她曾经在那里工作。这样他应该就明白了——虽然这也可能会引起警探的怀疑。
她还没想清楚,对方就已经接起了电话,一个男性的声音说:“你好?”
那显然不是亚恩。有可能是詹斯,可她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听过他说话了。
她说:“你好。”
“哪位?”那声音要比詹斯老。詹斯才29岁。
“请找一下詹斯·托克斯威格。”
“你是哪位?”
这到底是谁?詹斯一个人住。可能他父亲来了?但她不能告诉他自己的真名。“是希尔德。”
“哪个希尔德?”
“他知道的。”
“能告诉我你的姓吗?”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决定吓吓他。“听着,不管你是谁,我没心思和你玩游戏。赶紧叫詹斯来接电话,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