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温德尔·菲利普先生的信
亲爱的朋友：
还记得《人和狮子》[1]这则古老的寓言么？狮子抱怨道“由狮子书写历史时”，他就不会被人歪曲了。
我很高兴“狮子书写历史”的时刻已经到来。从奴隶主那里收集他们不经意留下的证据来证明奴隶制的本性，这件事我们已经干了足够长的时间。确实，总的来说，从这种联系中得到的显而易见的结果足够让人满意，而使人不再去追究是否每一次情况都是如此。也确实，有些人只关注奴隶每周半配客[2]玉米的配给、喜欢数奴隶后背受到的鞭笞印，这些人很少能“出”改革家和废奴主义者。我记得在1838年，很多人要等西印度群岛实验[3]的结果出来之后才决定是否加入我们的行列。那些“结果”很早之前就出来了；但是，哎呀！因那些数据改变观点的人很少。人们一定要从其他实验来评判奴隶解放，而不能只看它是否提高了糖的产量，也要找到其他憎恨奴隶制的理由，而不仅仅因为它让男人挨饿、让女人受鞭刑。只有在此之后，他们才愿意开始自己的反奴隶制生涯。
从你的故事里，我很高兴地得知，上帝的儿女中最为人所忽视的这群人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权利，发现自己所受的不公待遇。人生经历是位热心的老师；早在你学会写字或是知道切萨皮克湾的“白帆”驶向何方之前，你就开始判断奴隶所受的苦难，不是通过所受的饥饿和渴望，不是所遭受的鞭打和劳役，而是笼罩着灵魂的死亡，残忍、毁灭性的死亡。
说到这点，有一处情形使你的回忆尤其珍贵，并令人更加惊叹于你早年的洞察力。我们听说在你来的那个地方，那里的奴隶制最为公平合理。那就让我们听听，奴隶制在它最好的状况下又是如何——来审视它光明的一面，如果它有的话；然后，当想象力朝南行进到（对黑人来说）密西西比河蜿蜒而过的“死荫的幽谷”[4]，它给这幅画面加上黑色的线条。
此外，我们现在已经是旧识，可以百分之百相信你的正直坦诚。每个听过你说话的人都信服你所描述的是全部真相中一个公正的例子，而且我相信每个读到这本书的人也会有同样的感受。不是单方面的叙述——不是满篇的抱怨——而是彻彻底底的公正；个人的善良和吃人的制度奇怪地结合在一起，每当个人的善良减轻了制度的残忍，你也给出了公正的描述。你和我们一起生活多年，能够将你们在北方享受的权利的曙光和梅森—迪克逊线以南辛劳的“午夜黑暗”进行比较，告诉我们，到底马萨诸塞州半自由的黑人是否比水稻田里吃穿不愁的奴隶更加不幸！
阅读你的人生经历，不会有人说我们不公平，尽挑一些罕见的残忍事例。我们知道，你从杯中倒出的苦汁并不是偶尔的侵犯，不是一些个人的苦难，而是长久以来每一位奴隶都无可避免遭受着的折磨，是这个制度必然的组成部分，而不是偶然的结果。
我读你的自述时，心为你颤抖。也许你还记得，几年前，你开口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和出生地时，我制止了你，宁可对此一无所知。我只了解些模糊的描述，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直到你把自传读给我听的那天。看到那些回忆时，我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你，因为我心里认为在马萨诸塞州，把自己的姓名诚实地告诉别人还是件危险的事。人们说，1776年，国父们签署《独立宣言》是把他们自己的脑袋套在了绞索上。而你，在发表自己的自由宣言时，周围也是危险重重。在《美利坚合众国宪法》笼罩下的广博土地上，没有一片土地——不论它多么的狭小或与世隔绝——可以让一个奴隶扎根，并且宣布说“我安全了”。《北方法律》都不能为你们提供庇护。我可以自由地说，在你们的地方，我应该把参议员扔到火堆里。
也许，你可以很安全地叙述你的故事，你有少见的天赋，更少见的是你用这些天赋为他人服务，这都使你为诸多热心人士所喜爱。但是，那完全归功于你的辛劳和人们无畏的努力。这些人脚下踩着这块土地上所谓的法律和《宪法》，下定决心：如果那些卑微的人儿站上他们的街头，安全地为自己遭受的行为作证，他们将“把流浪者藏起来”，让自己的家成为受压迫者的避难所。
但是，令人悲哀的是，这些跳动着的心脏，欢迎你讲述的故事，为这些故事提供保护，却“违反了有关法律规定”。继续吧，我亲爱的朋友，直到你和那些和你一样的身处黑暗监牢的人被拯救出来，乃像从火里经过一样[5]，让这些自由却不合法律的情感永远留存；新英格兰和沾染鲜血的合众国决裂，因成为被压迫者的避难处所而荣耀——直到我们不再仅仅是“隐藏被赶散的人”[6]，或是当他在我们中间被追捕时，我们不再乐于袖手旁观；但是，将先辈移民们的土地重新神化为被压迫者的避难所，对奴隶们的“欢迎”之声如此之大，甚至连卡罗来纳州的每一间小屋都能听到，让心碎的男奴一想起曾经待过的马萨诸塞州就猛地跳了起来。
愿神保佑，那天早日降临！
你真诚的
温德尔·菲利普斯
1845年4月22日
波士顿
注释：
[1]《人和狮子》出自《伊索寓言》，故事内容：有一个人和一只狮子一同旅行，他们穿过树林，一面走，一面各自夸耀自己的力量和勇气。当他们争论得正激烈的时候，正好经过一座雕像，这是一只狮子被人勒死的雕像。人指着雕像说：“看哪！我们人多强壮啊！我们可以制服百兽之王呢！”狮子回答道：“这个雕像是你们人雕的，如果我们狮子也知道做雕像的话，你将会看见人被狮子踩在脚爪底下的雕像。”（译注）
[2]配克是谷物等的干重单位，为8美制夸脱，约为.8.8升。（译注）
[3]英属西印度群岛殖民政府将奴隶和自由劳力的劳动效率进行比较，之后于1834到1838年间逐步废除了奴隶制。时任当地布政司的爱德华·斯坦利（后升至英国首相）将此称为一场“伟大的实验”。（译注）
[4]参见《圣经·旧约·诗篇》第23章第4节。（译注）
[5]参见《圣经·新约·哥林多前书》第3章第15节，原句为“虽得救，乃像从火里经过一样”。（译注）
[6]参见《圣经·旧约·以赛亚书》第16章第3节，原句为“求你献谋略、行公平，使你的影子在午间如黑夜，隐藏被赶散的人，不可显露难民”。（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