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的项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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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重现的幻想,丢失的秘密

德卡洛纳先生刚穿过长廊回家,就有人用手指甲急促地轻轻叩响了王后会客室的门。

让娜进来了。

“夫人,”她说,“他来了。”

“红衣主教吗?”王后问,她觉得有一点奇怪,让娜居然用“他”这个字。这个字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来,有诸多含义。

她话还没有说完,让娜已经把德罗昂先生领进来了,她偷偷地握了握被保护的保护人的手,就告辞了。

亲王一个人站在离王后三步远的地方,他谨守礼仪,毕恭毕敬地向王后行了礼。

王后看到他这么谨慎,这么有分寸,有点感动。她向还没有抬起眼睛看她的红衣主教伸出手。

“先生,”她说,“有人为我带来了您的一份心意,这份心意能让人忘掉很多错误。”

“请允许我,”亲王说,他激动地浑身发抖,这可不是装出来的,“夫人,请允许我向您证明,陛下提到的那些错误,我们之间只要解释几句就会减轻很多。”

“我并不是禁止您为自己辩护,”王后庄重地回答,“可是,您要对我讲的话,或许会在我对自己的祖国及家庭的热爱和尊敬上投下阴影。您为自己辩解不可能不伤害我,红衣主教先生。噢,我们不要碰那堆快要熄灭的火吧,也许它还会烧伤您的手指或者我的手指。还是看看您在我面前表现出的新面貌吧,感恩、恭敬、忠诚……”

“忠诚到死。”红衣主教插嘴说。

“好极了。不过,”玛丽—安托瓦妮特微笑着说,“到现在为止,最多也只不过是破产而已。您要对我永远忠诚,甚至不惜破产吗,红衣主教先生?这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幸运的是,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您不会死,也不会破产,除非您像别人说的那样,自己花费过多。”

“夫人……”

“那是您自己的事情。尽管如此,作为朋友,既然我们是好朋友了,我还是要给您一个忠告:节俭些吧,这是主教应当具备的美德。国王更喜欢您节俭,不喜欢您挥霍浪费。”

“为了让陛下高兴,我要变得吝啬。”

“国王,”王后接着说,语气有了一点微妙的差别,“国王也不喜欢吝啬。”

“陛下希望我怎么样,我就变成怎么样。”红衣主教急切地说,他难以掩饰内心的激情了。

“我刚才是对您说,”王后突然打断了他的话,“您不会因为我的事情破产。您已经为我做了担保,我为此感谢您,可是我现在有钱来兑现我的承诺了。因此,请您就别再操心这些事了。从第一次付款以后,这些事就只跟我本人有关了。”

“为了结束这件事,夫人,”这时,红衣主教欠了欠身说,“现在我要做的就是把项链献给陛下。”

与此同时,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首饰盒,呈送给王后。

她连看都不看一眼,这反而显露了她心里特别想看的渴望。她高兴得直打哆嗦,把首饰盒放在了一只针线柜上,不过她的手还是按着盒子。

红衣主教随后试着讲了几句客套话,王后也都挺客气地接受了,接着,他们又回到了王后方才讲的有关他们和解的话题。

但是,由于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在他面前看钻石,而她又渴望看到钻石,所以她只是心不在焉地听他讲话。

她也是这样心不在焉地把自己的手伸给了主教,他吻了吻,不禁心荡神驰。随后,他便告辞了。他以为自己在这里王后觉得尴尬,这简直让他乐不可支了,因为他想到,一个普通的朋友永远不会让人觉得尴尬,一个无足轻重的朋友就更不会了。

这次会见就是这样,治愈了红衣主教心灵的所有创伤。他从王后的房间里出来,欣喜若狂,满怀期待,准备向德拉莫特夫人表示无限的感激,感谢她所做的调解是如此成功。

他的四轮马车停在离宫门百步之遥的地方,让娜在车厢里等着他。他热情地向她宣誓,他的友情永远不离不散。

“这么说,”在他的感激之情第一次迸发之后,让娜说,“您要成为黎塞留或者马萨林了吗?那个奥地利婆娘的嘴唇有没有用野心或者温情给您鼓励呢?您有没有投身政治或者阴谋活动呢?”

“别嘲笑我了,亲爱的伯爵夫人,”亲王说,“我高兴得快要疯了。”

“已经疯了吧!”

“帮帮我吧,三个星期以后,我就有一个大臣的职位了。”

“哟!三个星期以后,这似乎太长了。第一次付款的期限约定在两个星期以后。”

“噢!所有好运气同时来了:王后有钱了,她要自己付款;我的功劳仅仅是出了买项链这个主意。这真是微不足道,伯爵夫人,我发誓!这太微不足道了。上帝为我作证,为这次和解付出50万里弗尔的代价我也心甘情愿。”

“请放心吧,”伯爵夫人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您这份功劳超过了其他人。您有很多钱吗?”

“我承认我宁愿为她付钱,那样的话,我就成了王后的恩人……”

“大人,我觉得,王后满意了,您也有好处。您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叫人卖掉了我最后的财产,抵押了我明年的收入和俸禄。”

“那么,您已经有了50万里弗尔吗?”

“我已经有了。不过,付了这次钱以后,我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付了这次钱,”让娜大声说,“我们就能安宁一个季度了。三个月的时间,要发生多少事情哪,老天啊!”

“这倒是真的。可是国王叫人告诉我别再借债了。”

“在大臣的位子上呆两个月,您就把所有的账都还清了。”

“噢!伯爵夫人……”

“请别生气。如果您不做大臣的话,您的那些堂兄弟表兄弟也会做的。”

“您又说对了。您要去哪儿?”

“再去找王后,想知道您去了以后有什么反应。”

“太好了。我呢,我要回巴黎。”

“为什么?今天晚上您还得回来玩牌呢。这是一个高明的策略,别放弃阵地呀。”

“真是遗憾,我碰巧有一个约会必须要去,今天上午我出发前就知道了。”

“一个约会?”

“从别人送给我的这张便条的内容来判断,这个约会相当重要。看看吧……”

“男人的笔迹!”伯爵夫人说。

接着,她读了便条:

“大人,有人希望和您谈谈收回一笔重要的欠款的事情。今天晚上此人将到巴黎您的府上来拜访,请予以接洽为盼。”

“匿名信……一个乞丐吧。”

“不,伯爵夫人,他不会为了捉弄我,甘愿冒着被我的手下用棍棒教训的危险。”

“您这么觉得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似乎我认识这个笔迹。”

“那么去吧,大人。何况,跟那些答应出钱的人打交道,永远没什么大不了的危险。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就是他们拿不出钱来。再见,大人。”

“伯爵夫人,希望再次见到您。”

“对啦,大人,还有两件事。”

“哪两件事?”

“说不定,他还要给您一笔巨款呢?”

“真的吗,伯爵夫人?”

“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比如一份意外的收获!一个宝藏!”

“我听懂您的意思了,淘气鬼,您是想说,我们两个人一人一半,是吗?”

“是啊!大人……”

“您给我带来了幸福,伯爵夫人,为什么我不考虑您呢?这件事就这么办。现在说吧,另一件是什么呢?”

“是这样的,请别动用那50万里弗尔。”

“噢!别担心。”

说完,他们分头走了。然后,红衣主教在宛如天堂般的快乐气氛中回到了巴黎。

实际上,对他来说,两个小时以来,生活已然面目一新了。如果说他只是在恋爱,王后刚才给予他的东西比他敢于从她那儿得到的还要多;如果说他野心勃勃,那么王后让他奢望的更多了。

国王被他的妻子巧妙地驾驭着,变成了命运的工具,一种今后什么也阻挡不了的命运。路易亲王觉得自己足智多谋,他拥有任何一个竞争对手都没有的政治天赋,他懂得改良的问题,他联合教会团结民众,要组成坚实的大多数,用力量和权力来进行长久的统治。

把他爱慕的王后放在这个改革运动的首位,很可能把民众对她不断增长的不满变为无可匹敌的好感,这就是主教的梦想,而这个梦想,只要王后玛丽—安托瓦妮特讲一句温柔体贴的话就能成为现实。

于是,冒失鬼放弃了他那些肤浅的胜利,凡夫俗子变成了哲学家,游手好闲的人变成了一个不知疲倦的劳动者。对那些性格强悍的人来说,从放荡堕落、无所事事变成孜孜不倦、锲而不舍,这是一项轻而易举的任务。德罗昂先生走远了,被那辆所谓的爱情和野心的套车热心地拉走了。

回到巴黎以后,他就自认为要开始做一番事业了。他一下子烧掉了一箱情书,叫来了他的总管,下令进行经济改革,让一名秘书削几支鹅毛笔,准备撰写关于英国政治的回忆录,他对此了然于胸。工作了一个小时之后,他恢复了冷静,这时,他的书房里响起了一阵铃声,通知他来了一位重要的访客。

一个看门人进来了。

“谁来了?”主教问他。

“今天早上给大人写了信的那个人。”

“没有签名的那个人吗?”

“是的,大人。

“可是那个人总有一个名字吧。问问他叫什么名字。”

过了一会儿,看门人回来了。

“德卡廖斯特罗伯爵先生。”他说。

亲王吃了一惊。

“请他进来吧。”

伯爵走了进来,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老天啊!”红衣主教大声说,“我看见了什么啊?”

“大人,”卡廖斯特罗微笑着说,“我几乎没怎么变,是吗?”

“怎么可能……”德罗昂先生喃喃地说,“约瑟夫·巴尔萨莫还活着,有人说他在那场火灾中烧死了。约瑟夫·巴尔萨莫……”

“德费尼克斯伯爵[1]还活着,是的,大人,而且比以前更精神了。”

“那么,先生,您现在叫什么名字啊……为什么没有保留原来的名字呢?”

“大人,正是因为原来的名字,首先提醒我,随后提醒别人,想起太多伤心的或者尴尬的回忆。我只是谈谈您,大人。请告诉我,您不会把约瑟夫·巴尔萨莫拒之门外吧?”

“我吗!当然不,先生,不会。”

说着,红衣主教依然惊魂未定,甚至没有给卡廖斯特罗让座。

“那就是说,”卡廖斯特罗接着说,“主教阁下比任何人都更正直,记忆力更好。”

“先生,以前您帮了我很大的忙……”

“大人,”巴尔萨莫打断了他的话,“看起来我还没有变老。如果要测试我的长生不老药水的效果,我就是很好的例子,是吗?”

“我承认是这样,先生,不过,您不是普通人,您能慷慨地向所有人施舍金子和健康。”

“健康,我不反对,大人。可是金子……不,噢!不行……”

“您不再炼金子了吗?”

“不炼了,大人。”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丢失了最后一小块必不可少的配料,那是我的老师,智者阿尔特塔斯在离开埃及以后送给我的。唯独这个配方我本人一直没有,丢了配料,又没有配方,没办法炼金子了。”

“他还保存着吗?”

“没有……也就是说,是啊,他还保存着或者是带到了坟墓里,随便您怎么说。”

“他去世了。”

“我失去了他。”

“您怎么没有延长这个人的生命呢?唯有他知道那个必不可少的配方,按照您的说法,您已经活了许多世纪,而且一直都这么年轻,不是吗?”

“因为我可以对付任何疾病、任何伤口,但是对于在我行动之前就致人死亡的事故,我没有什么办法。”

“那就是说,一次意外事故结束了阿尔特塔斯的生命!”

“这件事您大概早就听说了吧,既然您知道我死了。”

“圣克洛德街的这场火灾,您在这场火灾中失踪了……”

“只是烧死了阿尔特塔斯一个人,或者说那位智者,他对生活感到厌倦,不想活了。”

“这真奇怪。”

“不,这很自然。我,我也想过很多次要结束生命。”

“是的,可您还是坚持活着。”

“因为我选择了一个年轻的状态,身体的健康、激情、愉悦还能为我带来某些乐趣。相反,阿尔特塔斯选择了一个年老的状态。”

“阿尔特塔斯真应该像您这样。”

“不,不是这么回事。他呢,他是一个思想深刻、出类拔萃的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他只想要科学。而在那种飞扬跋扈的青年时代,那些激情、那些愉悦,都可能转移他无休无止的沉思冥想。大人,重要的是永远避免狂热的情绪。想认真地思考问题,就应该专心致志地沉湎在坚定不移的麻木状态中。”

“老年人比年轻人更擅长思考,因此在他伤心难过的时候,就无可救药了。阿尔特塔斯是忠诚于科学的牺牲品。我呢,我像凡夫俗子一样活着,我浪费了自己的时间,终日无所事事。我像一棵植物那样活着……我不敢说自己像一朵花,我不是在生活,只是在呼吸而已。”

“噢!”红衣主教轻声说,“和这个死而复生的人在一起,所有让我感到惊奇的事情又出现了。先生,您带我回到了那些日子,当时,您魔幻的语言、神奇的行为,加强了我所有的能力,提高了人在我眼里的价值。您唤醒了我在青春时代的梦想。从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到现在,您知道,有十年了吧。”

“我知道,我们两个人都衰弱了好多,嗨。大人,我不再是一个智者,而是一个学者了。您呢,您不再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而是一位英俊的亲王了。大人,那天,在我的书房里——那间书房今天挂上了挂毯,焕然一新——我向您预言,您将得到一个女人的爱情,这是我的女通灵者查看了那些金发之后得出的结论。您还记得吗?”

红衣主教脸色发白,接着又突然涨红了。刚才他又是害怕,又是高兴,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我还记得,”他说,“不过有点混乱……”

“哦,”卡廖斯特罗微笑着说,“我们来看看我还能不能当一个魔法师吧。等我集中意念想一想。”

他思考了一会儿。

“那个金发女孩,您的梦中情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说,“她在哪儿呢?她在做什么?啊!天哪!我看见她了。是啊……您本人今天见到她了。还有呢,您刚从她那儿回来。”

红衣主教将一只冰冷的手按在他突突直跳的心口上。

“先生,”他说,声音低到卡廖斯特罗勉强能听见,“发发慈悲吧……”

“您希望我们谈谈别的事情吗?”占卜师礼貌地问,“噢!我悉听尊便,大人。请吩咐我吧,我求求您了。”

说完,他就毫不拘束地平躺在一张沙发上了。从这场有趣的谈话一开始,红衣主教就忘记了请他坐在沙发上。

注释:

[1]在大仲马的上一部小说《约瑟夫·巴尔萨莫》中,德费尼克斯伯爵是巴尔萨莫的化名。(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