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侦察兵马尔西·布朗(2)
哈特利-布朗看起来很羞愧,布龙斯坦从未见他如此羞愧过,哪怕是在科林·鲍克爵士做出那样的举动后,他都没有如此羞愧。他应该瞅机会请他坐下喝四杯威士忌,再跟他谈些自己父母的情况,尤其是他妈妈,她一喝多了穗乐仙[53],就没办法在厨房干活儿了。用“让人难堪”来形容远远不够。
餐厅的墙壁装有木质墙裙,并且挂满了古旧的打猎战利品以及马匹在埃普瑟姆[54]四蹄腾空奔跑的版画作品。他们喝着牛肉清汤,一个名叫杰弗里的中年男仆站在壁式烛台下面,穿着红色西装背心,戴着蝶形领结。要不是乔伊决意要将交谈继续下去,再加上布龙斯坦一贯的喋喋不休,他们这顿晚餐就会在无声无息中度过。喝下四杯葡萄酒后,安东尼爵士露出了笑容。他朝儿子探过身去,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至少你不是个懦夫,”他说,“不管怎样,我对科林·鲍克爵士一向评价不高。该死的只会摇笔杆子写东西的小人物。有他这样一帮自以为是的屁玩意儿手握大权,国家还能好到哪里去?”
“马尔西和阿妮娅到哪里去了?”乔伊说,“都要上主菜了。”
“你还很年轻,”安东尼爵士说,“总还有军队可以进呢。我想,你的视力还是20-20[55]吧?”
“我明确地跟她讲过,”乔伊接着说,“七点准时开饭。”
“不用担心推荐信的事。我让科林·鲍克怎么写,他就会怎么写。”
“出了今天的事,您想让他为我说好话,我看是很困难了。”乔纳森回答说。
“胡说,他写的推荐信会在黑暗里发出亮光,一定会很好的。然后你就可以在阿富汗或是伊拉克立身扬名了。等你回来,我们可以让你进入某家公司的董事会或是什么,你就可以用空闲时间——我们会保证你有大把空闲时间——来经营咱们的别墅。”
“听起来像个活受罪的差使。”哈特利-布朗说。
一阵十足的静默。
“那你打算怎么办?”安东尼爵士冷冷地说。
“乔纳森,你去叫马尔西和阿妮娅好吗?”乔伊说。
“我在考虑当社工。”
安东尼爵士翻了翻白眼,怒冲冲地从鼻孔喷出一股气流。“你又来了。”
“要不我去叫她们?”乔伊说。
乔纳森擦了擦嘴,站起身。“我去。”
乔伊转向布龙斯坦和奥尔洛夫。“实在对不起,总是这样。我们坐在这里吃晚饭,马尔西却在楼上和阿妮娅玩游戏,不是‘使命召唤[56]’就是‘侠盗猎车手[57]’。”她露出微笑,“当然,忙着在穷人区干掉一个个妓女的时候,会很容易忘记时间[58]。”
“确实如此。”安东尼爵士说。
突然,门开了,马尔西带着阿妮娅闯了进来。她一头长长的黑发,用发夹拢在了脑后,褐色眼珠,丰满的嘴唇,小巧的鼻子,看起来很帅气。她穿了一身黑色——毛衣、牛仔裤、帆布鞋,脸上一道道泥痕。她用双臂搂住哥哥,给了他一个吻。
“对不起我迟到了,我到外面侦察情况去了,”她说,“你肯定是那个来自俄罗斯的家伙,”她对奥尔洛夫说,“你肯定是那个美国人。那是亚莫克便帽[59]吗?”
布龙斯坦咧嘴一笑,将帽子摘下。“想试试吗?”
她坐下来。“我就先喝汤了。实在对不起,妈妈,我发誓,如果自己不是真心道歉,就不得好死!把它吃光,阿妮娅,这才是个好姑娘。”
“想来你们又在玩那个可怕的游戏吧。”乔伊说。
“这位是谢尔盖·奥尔洛夫上校,”乔纳森说,“这位是戴维·布龙斯坦。”
“二位都是特工,对吗?”马尔西答道,“那许多东西就都明了了。”
“我是纽约市警察局的,”布龙斯坦说,“我不是中央情报局的。”
“爸爸,你知道咱们家被包围了吗?”
“你说什么?”安东尼爵士说。
马尔西在自己的汤里撒了些胡椒粉。“我说过了,我和阿妮娅刚刚在外面侦察了一番。真的,妈妈,我刚才没玩任天堂[60]。早些时候,阿妮娅从她卧室窗户那里看到外面有一些男的,她很害怕,就找到了我。我告诉她说,等天黑了,我们就一起去调查一下。你瞧,不知怎么搞的,本杰明和乔利恩都不见了踪影。”
“本杰明和乔利恩是谁?”布龙斯坦问。
“我们的安全专家。”乔纳森答道。
安东尼爵士朝前探着身子。“他们不见了?”他转向仆人。“杰弗里,你去确认一下好吗?”
“当然了,我报了警,”马尔西接着说,“大概一小时前就打给他们了。可他们还没到。所以我就到外面调查了一下。他们大概二十五个人。你们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画个图,标明他们都在什么位置。他们好像没有走动。”
“要是你先给我讲一下就好了。”安东尼爵士说。
奥尔洛夫站了起来。“我想他们是冲我来的。我来这里的时候,并不想让这里的任何人遭遇危险。”
“你要去哪里?”布龙斯坦问。
“当然是把自己交给他们了。”
“没事的,奥尔洛夫先生,”马尔西说,“他们不是俄罗斯人。是英国人。”
“你怎么知道?”布龙斯坦说。
“因为我问了他们当中一个人。”
“我希望你别老是这样,”乔伊说,“不管闲事,就不会招惹麻烦。你尤其应该知道。”
“妈妈是在说我的‘反社会行为令[61]’。别那样看着我,妈妈。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所有报纸都报道过。我承认,当时自己做得有些过了。不过如果有下次,我还会那样做的。”
“马尔西——”
“你不能那样轻易地被人打败。”她说,似乎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门开了,杰弗里悄悄走了进来。“我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看到本杰明和乔利恩的踪影,先生。并且谁都不记得看到过他们离开。”
“你试着给他们打电话了吗?”安东尼爵士说,“他们的号码在电话本的‘保安’标题下面。家里电话和手机号都有。”
“这正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先生。电话好像都给切断了。”
“什么?”
“咱们还是谈谈关键问题吧,”乔纳森说,“马尔西,你怎么问那个人的?”
“当然是问他来我家后花园到底想干什么了。他向我道了歉,说这事关乎国家安全。”
“我的手机不能用了。”布龙斯坦看着手机说。
“我的也不行了。”哈特利-布朗说。
“杰弗里,麻烦你上一下主菜好吗?”马尔西说,“我的汤喝完了。告诉肯尼思汤很好喝。”
“大小姐,你疯了吗?”安东尼爵士吼了起来。
马尔西站了起来。“爸爸,请坐下。奥尔洛夫先生,你也坐下。他们至少有二十五个人。如果他们要冲进来,早就这么做了:这里说不上是个堡垒。我猜啊,他们切断电话的唯一原因是,你身居影子内阁,可能有些影响力,不像我,只能拨个可怜的999电话。他们来这里大概是要保护咱们的。”
她一口气讲了这番常识性道理,每个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奥尔洛夫和安东尼爵士缓缓回到座位上,杰弗里将主菜端上了桌子。马尔西呷起葡萄酒。
吃过晚饭后,乔伊带着阿妮娅上楼,照顾她睡下。马尔西和其他人接着交谈了一会儿,然后去了起居室。安东尼爵士坐下来看文件,哈特利-布朗找了个纵横填字谜来猜,奥尔洛夫和布龙斯坦则找来一副国际象棋。
“不介意我看你们下棋吧?”马尔西说。她拉过一把椅子,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巴。
一小时后,布龙斯坦抬头看了看奥尔洛夫,笑了笑,和他握了下手。
“你们在干什么?”马尔西问。
“我认输了。”布龙斯坦回答说。
“可为什么?现在才九点半。时间还早着呢?你就要赢了:看你还剩这么多棋子,你还有个后。”
“十步之内就会被将死,”布龙斯坦说,“不信你就接着下。”
“好,我来下。”
她和他交换了座位。两步之后,她丢掉了后,奥尔洛夫封堵住了她的王。接着她丢了一个马,奥尔洛夫换了一个兵。
她大笑起来。“哦,我明白了。是的,我现在看出来了。你们两个肯定都非常聪明。”
布龙斯坦叹了口气。“那我们怎么没当上富翁呢?”
十点钟的时候,他们决定轮流值班警戒,然后就睡觉去了,留下布龙斯坦第一个巡逻。
奥尔洛夫一上床就睡着了。他知道需要为了明天好好休息。但次日凌晨三点的时候,他听到门把手在转动,一下子惊醒了,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有人悄悄走了进来,然后关上了门。
“奥尔洛夫先生?你醒着吗?”是马尔西。
他坐了起来。她穿着跟早些时候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揉了揉眼睛,抓起仆人给自己的晨衣穿到身上。
“别开灯,”她说,“我给你带来了一副双筒望远镜。今天是满月。刚才多云,现在云散了。他们并不想隐瞒自己的存在,至少现在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奇怪的是,他们肯定知道咱们知道他们在这里。”
“谢谢你的关心,”他说,“不过,就像你原来说的,我认为他们并不构成威胁。否则他们早攻击咱们了。”她上下抖了抖肩膀。“可你难道不想至少看看他们当中的几个吗?你可能会看到你认识的人呢。凭着你那训练有素的眼力——”
他决定迁就她。于是拉开窗帘。
她将窗帘重新拉上。“别!他们可能带着夜视双筒望远镜呢。他们会看到你的一举一动。”
“我可没有X射线那样的视力。”
“我本来想,咱们可以去我的房间。我总是拉开窗帘睡觉。”
他笑了。“要是你父母或是你哥哥看到我半夜里溜进你的房间,我看外面那些人未必是我最需要担心的。”
“我来这里可不只是给你送望远镜的。”
“哦?”
“我也压根儿没想过上床的事情。”
他吐出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总之,别自以为是。你似乎忘了是我溜进了你的房间。妈妈、爸爸或是乔纳森可能都看到了——”
“或许咱们应该到楼下接着聊。”
“可他们没看见。妈妈和爸爸睡得很熟,乔纳森也是。”
“你想谈什么?”
“我也许可以帮你。我认识我们的教区牧师。明天上午,我可以把他请来,咱们在别墅的小圣堂[62]结婚。显然,你不能跟我同房。我谈的是一桩权宜婚姻,只是为了让你免遭驱逐出境和杀害。因为如果你回国,就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对吧?”
“你愿意为了我那么做?”
“不是为了你个人——我对你还不够了解——而是因为我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天知道,这里已经够乏味的了。我什么也没干成。自从接到那个‘反社会行为令’,妈妈和爸爸就把我关在家里,我不能离开,因为我看到上次我离开,他们有多苦恼。我不知所措。”
“你意思是说,咱们可以互相帮助。”
“对。谁知道呢,我很喜欢你,你可能也很喜欢我。咱们可以一起投身人权事业什么的,等再过几年,咱们甚至可能彼此相爱,然后就可以逃离这里了。”
他笑了。“恐怕我要拒绝了。尽管你说得非常诱人。”
“可为什么?”
“因为那样的话,我只好变成英国公民。”
“那又怎样?有什么不妥吗?”
“这几年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与那些想挫败我、置我于死地的男男女女相比,我是个更好的俄罗斯人。我不能把这个给放弃了。”
她“嗯”了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一点点吧。可你会送命的,不是吗?”
“没有任何事情是十足确定无疑的。但不管怎样,没有什么东西是值得我留恋的了。没有任何人值得我留恋。”
“那么,就执行备选方案吧。司铎洞[63]。”
“司……?”
“我们家族曾经信奉罗马天主教。从前,司铎来曼纳斯比别墅主持圣餐[64]仪式,但这是不合法的,所以他们需要一个秘密通道。通过它,刚好可以到达别墅外面。”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通道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