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诺姆的诅咒[34](1)
矗立在布龙斯坦眼前的正是他要去的每日快报[35]大厦。如果有必要,他已经准备好一整天都站在外面等。伦敦排练中心与大不列颠酒店之间车辆来来往往,喇叭声回荡在整个街头。下泰晤士街上,行人们夹克衫搭在袖口,智能手机贴在耳边,匆匆忙忙地奔波在上班路上,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
布龙斯坦从楼梯间爬上五楼。时间刚刚好。走廊地面铺着镶木地板,两边都有防火门。走廊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人们大声说着话。加维·辛普森站在电梯门前,双手插在口袋里。辛普森穿着一件短袖衬衫、一条棉质休闲裤和一双运动鞋。尽管外面没有太阳,他还是把太阳镜架在脑袋上。等电梯到了,布龙斯坦跟他并排走了进去。
“几层?”辛普森问。
“我有些问题要问你。”
“你什么意思?”
“杰里·考尔德韦尔遇害的时候你在场,是不是?杰里,那个摄影师。”
辛普森皱着眉头,按下电梯一楼按键。“要作特写报道?采访我你是要付费的。”
布龙斯坦给辛普森看了他的工作证。
“我已经跟警察交待过了。”辛普森说。
“再跟我交待一遍。”
“我很忙。咱们改天再聊?”
“你有没有把那天的照片保存下来?”
“没有。”
布龙斯坦跟着辛普森穿过大厦的门厅,重返城市的喧嚣。上班族和购物者彼此擦身而过,来回穿梭。出租车和红色双层公交车鸣着喇叭。空气中弥漫着柴油和尘土的味道。
“我已经跟另外六个出现在凶案现场的摄影师谈过了,”布龙斯坦说。他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赶上辛普森。“你们没有一个人还保存着现场的照片。换作任何人,都会觉得可疑。”
“那就逮捕我吧。”
“那么就假设我要写一篇特写报道。你怎么收费?”
辛普森得意地笑了笑。“二十万英镑,预先支付。”
“这么说你肯定知道些相当重要的情报。”
“或许我只是个扑克高手。”
“声称自己掌握如此高质量情报的,大概很有逮捕的价值。”
“我曾经起诉过非法逮捕。而且我赢了。”
“我的天,又在这儿虚张声势?”
“是不是虚张声势你来判断。”
布龙斯坦从口袋里掏出一叠同一场景拍摄的照片。“我也一直在拍些自己的摄影作品。你看看这些。”
辛普森翻了翻照片。“我和性感少女在酒吧里的照片,”他边说边假装在打哈欠。“好家伙,那些特写编辑们为了得到这些照片会不惜任何代价的!”
“跟你聊天的那个女孩儿。你认识她?”
“就是一个女孩儿而已。”
布龙斯坦笑道:“只不过,她是《私家侦探》杂志的记者。”
“那究竟又怎样呢?”
“那就让我来给你完整地分析一下这件事。首先,你刚刚走出《每日快报》的办公楼。其次,《每日快报》归理查德·德斯蒙德[36]所有。然后,查德·德斯蒙德是《私家侦探》杂志重点污蔑对象之一。有人不断向《私家侦探》杂志透露关于他的所有情况,全是一些令人尴尬、实在不该让别人知道的东西。‘下流的戴斯[37]’——大家都这么称呼他。最后,戴斯蒙德先生要是看到这些照片,知道你和……”
辛普森已然脸色煞白。“他可能会得出错误的结论。”
“恐怕你这工作也保不住了。”
“你看这样,如果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东西,你能发誓毁掉这些照片吗?”
“我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我把相机给你。”
半小时以后,布龙斯坦和辛普森在恩典堂街找了间酒吧坐下。清晨,酒吧里零零星星的几个客人大部分都是女的,他们坐在长椅的软垫子上,背靠着墙,或边喝咖啡边摆弄手机,或阅读《地铁报》[38]。自动点唱机里播放着苏珊大妈[39]的歌曲。褐紫红色墙纸上悬挂的镀金框水彩画已经褪了色。布龙斯坦点了一杯马提尼,摇匀的,不是搅拌的[40]。辛普森撕开一包薯片,饮一口诗庄堡苹果酒[41],吃一块薯片。
“考虑到有人丧了命,”辛普森说,“吉莉·贝斯特威克脚踩一双周仰杰[42]摇摇晃晃地跟在‘纯男孩儿乐队罗布’身后的照片,谁也不愿意看。刊登这样的照片是对他人的不尊重。或者说,至少我们认为读者会这么想。”
“所以你将那些照片一删了事?”
“我把照片删了。对。”
“甚至在警察赶到之前你就删了?”
“我没时间配合警察调查。我有工作要做的。”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
“这不是什么阴谋——如果这是你要问的。更像是英雄所见略同。”
布龙斯坦摇了摇头,根本不相信辛普森的说辞。“你没有想过放弃这些照片你就成了帮凶吗,杀害你同事的帮凶?”
“我猜可能想过。我们当中有些人可能这样想过。”
“你想过吗?”
辛普森露出无奈的苦相,似乎他不想看到真实的自己。“喂,你应该知道我们大部分狗仔队摄影师大多数时间都是醉醺醺的。我们有时候也会做些……糊涂的事情。”
“你当时喝醉了?”
“有点儿。”
“你告诉警察了吗?
“他们没问。我告诉与不告诉有什么区别吗?照片是我们的。如果我们销毁证据,就有可能构成犯罪——这是可以理解的。如果我们由于酒精的作用销毁了证据,我们可能以限定责任能力为由而不被问罪,这也是同样可以理解的。除非早上十点钟醉酒属于犯罪行为。”
“即便是这样:他可是你的同事啊。”
“我不认识他。他就是个竞争对手。”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你很高兴?”
辛普森耸了耸肩。“我猜比起死来,我更希望他残疾了或是受到类似的伤害。那些造成他不能再拍照片的伤害。”
布龙斯坦摇了摇头。“天哪,你还真是富有同情心啊。”
“我恰好知道我的一些‘同事’——你一直这么叫的——对他的遇害表示窃喜。”
“因为他是竞争对手。”
“对的。不是针对他本人。我绝对不是最没良心的。”
“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也可能会成为下一个受害人?”
“就像我先前所说,我们之中大多数人都是扑克高手。并且遇害的可能性很小。假设杀人犯在每二十场这样的跟拍情境中出现一次。我们每个摄影师自己也只是每三场里面才参加一场。每场大概有十六个摄影师。也就是千分之一的概率。”
布龙斯坦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庆幸这个电话打断了他和辛普森的交谈,就像突然呼吸到新鲜空气一样。
“你在哪里?”哈特利-布朗在电话那头说。
“我在作采访。加维·辛普森。”
“把他带到分局里来吧。我想我发现了一些情况。他可能有生命危险。”
布龙斯坦挂断电话,凑过身子对辛普森说:“如果我给你买点儿好酒在路上喝,你介不介意跟我去趟警察分局?”
布龙斯坦把辛普森留在等候室里,指示负责的女警察不要让他离开。哈特利-布朗坐在他的电脑前。他周围一百个男男女女或坐在办公桌前工作,或拿着文件走来走去。雨水击打着染色玻璃窗。
“今天下午,”哈特利-布朗说,“我去了趟伊斯灵顿区[43]詹姆斯·多彻蒂的公寓。开始的时候他很不情愿。但当我给他看了咱们伪造的那些他跟《私家侦探》杂志的女记者在一起的照片后,他决定跟我合作了。即使是这样,他所言也是前言不搭后语。他早餐的时候喝了半瓶拿破仑干邑[44],午饭的时候喝掉了剩下的半瓶,喝完了就准备睡觉了。十分钟之后,他去了趟洗手间。半个小时过去了,他还是没出来。我觉得最好进去看看他什么情况。他在浴缸里睡着了。我试着叫醒他,但他没动静。”
“然后你做了什么?叫救护车?”
“最终我是叫了救护车。但叫救护车之前我拷贝了他硬盘上的东西。”
“好样的。然后呢?”
“破案了,我觉得。”
“继续说下去。”
哈特利-布朗把U盘笔插到他的电脑上。“多彻蒂告诉我说,他把他拍的照片全都删掉了。他根本没有。而且,从我目前搜集到的信息来看,他的那些朋友们也没有把照片都删掉。”
哈特利-布朗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下手表,接起电话。“喂?……是的……谢谢。”他继续听对方说了三十秒钟,再次道谢后,便挂断了电话。
“有新情况?”布龙斯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