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论学习哪种乐器,要想掌握精髓都可谓难上加难。像小提琴、三味线这种无迹可寻、每次弹奏之前都要调整琴弦的,更是不适合自学。在没有乐谱的时代,大家都认为要想出师,“古琴三个月,三味线三年”。佐助买不起昂贵的古琴,就算买得起,也不可能扛着那么招摇的古琴进门,所以从三味线入手。据说佐助刚开始就无师自通地会调弦,这也许是因为多少有些听声辨音的天赋,另外也证明了平常在检校家等春琴时,他听得多么专注。无论是调式、歌词、音高、旋律,他全都凭借一对耳朵死记硬背下来。就这样,从十五岁那年夏天开始,大概半年时间,除了同屋谁也不知晓他偷偷练琴。
但是该发生的最终还是在那年冬天发生了。某个冬夜的凌晨四点左右,虽时值破晓,窗外却漆黑如深夜。鵙屋老板娘,也就是春琴的母亲茂女,起床上厕所的时候突然听到外头传来《雪》的调调。虽说古代琴师有“迎寒练功”的习惯,但是道修町是药材商一条街,鳞次栉比的都是店铺,没有哪个从事文艺的师傅或者艺人把家安在这里,甚至连一所花哨的房子都找不出来。眼下这漫漫冬夜,就算迎寒练功,也不是这个时候,而且弹琴者并非竭尽全力拨动琴弦调高音调,而是用指甲轻声弹拨,为了找准某个音节不断重复,听声音就可以想象练琴人多么用功。鵙屋老板娘只是疑惑了一下,并没有放在心上。这之后起夜的时候又听到了两三次,一说起来好几个店员也表示“这么说来我也听到过,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听起来不像是狸打腹鼓啊”,结果这琴声成了后院共同的疑问。
如果佐助从夏天开始一直在柜子中弹琴就好了,只可惜他眼见无人发觉,便放松了警惕;而且他总是利用闲暇时间练习,睡眠不足时间久了,一到暖和点的地方就打瞌睡,因此从暮秋开始,他便每晚偷偷跑到露台上练习。晚上十点左右跟其他店员一起就寝,然后凌晨三点左右独自醒来,抱着三味线去露台,迎着凉凉的空气,一直练到东方渐白,再回去眯一会儿。春琴母亲就是在这个时辰听到的。佐助所在的露台恰好在店铺的房顶,比起在下头睡觉的店员们,隔着花园睡在后院的人只要打开窗户就会更容易听到。由于后院提了意见,佐助很快被查了出来。管家把他叫过去狠狠地训了一顿,并且警告他以后不得再犯,不然就把三味线没收。
这时候有人向佐助伸出了援助之手。后院传话说至少听听佐助现在能弹到什么水平了。提出这个说法的是春琴。佐助原本认为只要春琴知道了一定会嫌弃他,只是本本分分做好带路的差事就好了,居然不知天高地厚学起了小姐,简直注定要遭受怜悯或者嘲笑。佐助战战兢兢,因为不论哪个都不是什么好事儿,当听到“弹来听听”时反而犹豫了起来:也许是自己的诚意打动了上天,让小姐改变主意;也许小姐只是为了看笑话才出手相助,提出多半是恶作剧的要求。佐助并没有在人前弹奏的自信。但既然是春琴提出来的,无论自己怎么推辞都无济于事吧。受好奇心驱使,春琴的母亲和姐妹们也都聚到了后院,让佐助展示练习的成果。这对佐助来讲简直是极其隆重的大场面。当时他大概可以弹下来五六首曲子,索性按照吩咐的“会弹多少弹多少”,壮着胆子竭尽全力弹了简单的《黑发》、难一点的《茶音头》等。也许鵙屋家的人原本想过来看笑话的,以为佐助没有经过正统训练,这么单靠听来练习一定弹得乱七八糟。结果只是这么短的时间,佐助不仅指板准确,节拍也在调子上,听得在座一席人无比感慨。